第24章 夏山如碧23
那天,季南風出去買飯的工夫,燕鷗沒有忙着消沉,而是快速打了個電話給遠在大洋彼岸的趙明陽。
如果是關系一般的朋友,燕鷗必然厚不下這個臉求對方幫忙,但對方是趙明陽,是除了季南風以外和燕鷗最要好的人——自從聽說燕鷗病了之後,趙明陽就立刻開始準備回國的手續要來探望,燕鷗做的不過是順水推舟,拜托摯友圓自己一個小小的夢。
季南風看着這對眼裏發光的小夫妻,心裏便也了然了——趙明陽、徐敏和燕鷗大學都在一個班,燕鷗跟自己還沒成之前,他們就已經成了志同道合的鐵三角,畢業之後感情也沒有削減半分。
季南風知道,他們這回願意幫忙的心絕對不假。
“學長,你放心,我倆絕對能照顧好他的。”趙明陽似乎是怕季南風放不下心來,趕忙道,“當年軍訓那會兒這家夥鬧闌尾炎,我跟着在旁邊伺候了一個星期,經驗感情都妥妥到位,回頭這段時間,我負責當這厮的貼身丫鬟,我寶兒負責飯菜和家務,絕對把這家夥照顧得白白胖胖、油光水亮!”
這家夥誇張的用詞吓到燕鷗了:“你不會要把我當豬養吧?!”
徐敏也笑起來:“巧了!他舅家裏還真就開養豬場的!”
這倆叽叽喳喳的年輕人一來,整個氣氛就立馬熱鬧了起來。季南風本來是猶豫的,但看着燕鷗跟他們在一起輕松快樂的模樣,那固執的倔強也總算松動了些許。
“……會不會太麻煩你們了?”季南風有些抱歉道,“你們本身手頭工作就忙,結果因為我的事情耽誤了你們,這樣真的很不好意思……”
趙明陽立刻道:“哥你說這話可就見外了!這回就算你不忙,我們也肯定要過來看看他的,現在能雪中送個炭,我們這趟回來可就太值了!”
徐敏也點點頭說:“是啊學長,我跟老趙本來就是自由人,沒有什麽忙不忙一說。但你不一樣,這次的展意義重大,燕鷗都跟我們說了,我跟老趙肯定鼎力相助,等事兒成了之後請我們吃個飯呗?”
季南風笑起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那當然,今晚我們就先一起吃個飯吧。”
小夫妻倆風風火火嘻嘻哈哈的,燕鷗也高興得不行了,這趟出院之旅瞬間喜慶得像一場為季南風辦展提前準備的慶功宴。
看着他們仨開開心心笑成一團的樣子,季南風也頓時長長松了一口氣——他們倆趕在出院這個檔口來,對自己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及時雨。
辦理手續、照顧燕鷗、收拾行李……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這麽多事情,三個人倒是非常輕松了。
一陣熱火朝天,幾個人終于成功把燕鷗從輪椅送上車後座,這第一趟漫長而痛苦的醫院之旅,也總算在這轟轟烈烈的陣仗中,暫時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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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車前往出租屋的路上,季南風忍不住從後視鏡裏看燕鷗的表情——他現在還不能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也不能有大開大合的表情和動作,但是即便如此,季南風還是能從他的臉上看見許久未見的輕松和快樂。
季南風心裏清楚,雖然自己已經盡可能全方位地去照顧燕鷗,但一個人能給他的畢竟是有限的,尤其是自己這樣稍顯沉悶的性格,即便打起一百倍的精神來,也可能不如這些朋友能給燕鷗帶來的快樂直觀。
放在以前,燕鷗和別人黏在一起,季南風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醋意,但這一次季南風卻覺得,還好燕鷗有那麽好的朋友——還好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這麽愛他。
季南風租的房子就在華山醫院附近。此前,他跟燕鷗租房子的時候,首要考慮的總是裝修的美感和居住的舒适性,但這回,他不得不放棄了這兩項标準,轉而租下了一套并不算好看、但是住起來非常方便的小兩室一廳。
他拿出鑰匙打開房門,正擔心住慣了大房子的燕鷗會不會難以接受這小屋子的憋屈,就聽坐在這輪椅上的家夥感嘆道:“喔!這房子挑得真不錯!”
“住在一樓,輪椅進出都很輕松,而且家裏的這些設施也非常到位,就算我自己一個人也都完全沒問題啊。”燕鷗一邊環顧着四周,一邊認真地誇贊道,“扶手、應急鈴、呼叫機……哇,你要說你這是專門為我搭的我都信!”
季南風見他這份喜歡,也松了口氣,笑起來:“确實是認真挑了一下,這間房子原來是住了一對老人,這屋子裏很多設施都是專門為他們準備的,我來看了一下,覺得很合适,就租下來了。昨天經過房東的允許,又稍微做了些改動、加了點東西,更适合你現在的情況。”
一旁的徐敏聽了,立刻給趙明陽的後背來了一巴掌:“學長也太細心了!老趙,你能不能學着點兒!”
趙明陽一邊龇牙咧嘴,一邊也感慨道:“我學習!燕兒你真的是好福氣!”
燕鷗好不容易離開了醫院,現在又被一群人寵着捧着,心情自然好得不得了,他開開心心換上了居家的衣服,等一群人幫自己打點好,便心安理得躺回了床上。
等徐敏和趙明陽一窩蜂跑去隔壁收拾他們暫住的房間,燕鷗立刻見縫插針,拉過季南風說:“老婆,你打算什麽時候去?今天晚上?還是明天?”
季南風知道他是個急性子,笑道:“我跟展方說了,明天一早就過去,今晚再讓我陪陪你們,好嗎?”
“商量好了就行!”燕鷗開心地笑起來,“太好了,我還擔心你不願意去,還準備聯合老趙同志給你下藥迷暈了,直接打包寄到皖省去呢。”
季南風聽笑了,輕輕捏了捏他的臉頰作為懲罰,更多更多的話想說出口,又被笨拙地藏到心裏,醞釀成了一個吻,輕輕落在他的額前。
臨行前的最後一天,四個人在新的小屋聊了很久。他們敘了舊,聊到從前怎麽從鐵三角變成兩對情侶,聊到當年怎麽一起逃課喝酒談戀愛,聊了最近這幾年大家的發展,這樣恍惚一回頭,才發現,日子真的過得好快,有些時光,真就在眨眼間被定格在了從前。
“上次同學會,你跟學長在澳洲沒能來,我也沒跟你提過。”趙明陽一邊啃着自己順道兒買來的雞爪,一邊搖頭嘆息道,“小武也不在搞攝影咯。”
燕鷗正被那雞爪子香得五迷三道,一個恍惚差點兒沒能反應過來:“啊?小武也不在幹啦?之前不還說要開影樓的嗎?”
“是啊,說是行情不好,現在轉行去作銷售量了……”徐敏也拆了一包雞爪,盤起腿大大咧咧啃起來,“哎,想當年也算是叱咤風雲的人物啊……”
燕鷗聽了,也頗為感慨。
廚房裏,正在認真準備晚餐的季南風聞言,也忍不住輕輕開口道:“是啊,你們專業還算可以了,像我們,現在整個系裏還在繼續畫畫的,真的都已經很少很少了。”
其實攝影相對于美院其他專業來說,已經還算幸運了,而像是油畫版畫之類的專業,畢業之後還能堅持繼續從事純粹藝術創作的,即使是在央美這樣的院校,比例也并不樂觀。
說到底,藝術并不是一個非常接地氣的東西,從年少的一腔熱愛與理想,走到不得不想方設法變現糊口的現實,有些人一路咬着牙走來,便不得不丢了愈發沉重的初心與愛。
想到當年一起立下的豪言壯志,一起暢想過的未來,他們有些遺憾,但卻也自知無權批判——在生活面前,選擇沒有所謂的對錯。
這一晚,季南風親自下廚,為兩位跨越大洋的送炭翁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必須清淡飲食的燕鷗便只能抱着自己的特制營養餐,一邊垂着眼睛不去看,一邊吧嗒吧嗒滴着口水。
好不容易熬到晚餐之後,幾個人又湊到了一塊兒,一起幫季南風的畫展過流程、出主意。
趙明陽和徐敏畢業之後,一直在海外市場摸爬滾打,尤其對歐美藝術圈的主流風向有着極其敏銳的嗅覺,有他們指導坐鎮,季南風立刻覺得又多了十二分的放心——這一回,自己背後的親友團陣容,可實在是太強大了。
“不得不說,學長的畫真是這個。”趙明陽看了季南風列出來的作品照片,情不自禁比了個大拇指。
徐敏也點頭道:“當初讀書的時候就覺得驚為天人,這幾年沉澱打磨之後,不僅技法上純熟了,個人風格也越來越強烈——真是老天追着喂飯吃啊。”
紮實的畫功決定了一個畫家能不能吃繪畫這口飯,而是否擁有自己獨有的風格,才真正決定了畫家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走多高。
季南風崇尚印象主義,在精準抓型的基礎上,每一根線條都帶着極強的動态感——他的畫就像随手拍下來的照片,畫裏的風吹草動、蝶飛鳥啼,似乎都只為他短暫停留下來了這麽一瞬,這麽獨一無二的一瞬。
這一天晚上,他們真的聊了好久,忙完了季南風的畫展,又忙不疊交代燕鷗的事情。
趙明陽還是老樣子,一聽說燕鷗糟的罪受的苦,眼淚就控制不住嘩啦啦流,他哭了徐敏也跟着哭,只能留下季南風和燕鷗手足無措地安慰這對傷心的小夫妻。
第二天一早,季南風便踏上了返回皖省的旅程。燕鷗不能随便出門,便只能坐着輪椅,把季南風送到家門口。
“每天晚上只要身體情況還好,就跟我打個視頻。”季南風囑咐他說,“要照顧好自己,要聽小趙和小徐的話,有事千萬不許跟我瞞着。”
“好啦好啦,師父別念啦。”燕鷗笑着打起哈哈,自己卻也忍不住叮囑起來,“你到那兒記得給我多拍點視頻,有什麽進度或者改動也跟我說一下。”
季南風點點頭,彎腰親了親他的側臉。
直到現在,他還有些恍惚——他已經做好了留下遺憾的心理準備了,卻沒想到,這只奇跡小鳥又一次給他帶來了奇跡。
直到看着門外明媚的晨光,看見停在門外即将啓程的車,季南風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這一次的畫展,對自己來說真的很重要。
門外的光灑在他的肩頭,剛巧停在他的足尖,距離燕鷗咫尺的距離。
季南風放下了手裏的行李箱,轉過頭來很認真地對燕鷗說:“崽崽,真的很謝謝你……”
話還沒說完,燕鷗就從黑暗中伸出一根手指,擋在他的唇前:
“不要謝謝我。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你的熱愛就是我的熱愛。”
——請帶着我的願望,飛向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