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夏山如碧22
燕鷗覺得,季南風把自己照顧得實在太周到,他已經找不到任何借口讓自己消沉下去了。
看着季南風認認真真畫畫,燕鷗也有些心癢起來——他現在剛做完手術,手部力量還沒完全恢複,相機根本不可能拿得動,但是拿起筆來,倒還算是游刃有餘。
他把筆握在手心,試着動了動手腕,發現控筆能力還行,立刻驚喜地看向季南風:“我也想畫!”
季南風立刻給他遞過去紙和底板,和他肩并肩靠在一起畫——就像當年他們一起在畫室,一起去外面寫生。
燕鷗拿着筆,先仔細琢磨了一下季南風的畫風,然後模仿着畫了一只圓圓的小企鵝。
畢竟剛開始複健,燕鷗畫的速度非常慢,線條還有一些輕微顫抖,但是不管是動物神态的捕捉,還是對季南風畫風的複刻,都做得接近滿分——這便是他學美術這麽多年,打下來的基礎。
一個非常簡單的簡筆畫,燕鷗居然畫得微微有些出汗了——為了控制住自己的手,他真的花了好大的力氣。好在他能感覺到自己手指還算聽話,最多只是使不上勁兒,過段時間肯定能恢複。
即便線條不是特別滿意,燕鷗還是保留住了以前的習慣,一畫完,就把自己的畫遞給季南風,讓他給自己改。
季南風也非常順手地接過來——這種簡筆畫沒什麽好改的,但季南風想了想,還是拿出筆,在小燕鷗的頭上添了三根呆毛:“送小鳥三根頭發,剩下的就要小鳥自己加油了。”
燕鷗樂起來,小心翼翼摸了摸自己的頭:“小鳥收到!”
漫長的康複時間,因為有了看畫和畫畫兩項娛樂而變得輕松很多。漸漸地,他終于可以吃一些米飯和水果,也能慢慢下床走兩步路了。
MR報告結果顯示,燕鷗腦部的腫瘤基本清除,手術确認成功。他的狀态也肉眼可見地一天天變好,開始能勉強認出一些最簡單的字,而托季南風的福,他光禿禿的頭頂竟然真的開始春風吹又生了。
大清早,燕鷗端着鏡子,看着自己長勢喜人的頭發,驚嘆道:“我真的好牛逼啊!隔壁大張哥跟我一天做的手術,到現在頭頂還光亮呢!”
季南風倒是不稀奇:“就你天天睡覺前那麽念叨,頭發也不敢不長啊。”
燕鷗嘿嘿笑起來,小心翼翼摸了摸頭頂的毛岔兒,又對着鏡子狠狠誇了一通——在培育頭發這一塊,燕鷗堅決貫徹落實鼓勵式教育的基本方針不動搖。
喜事兒總是成群結隊地來。正當燕鷗沉浸在頭發死而複生的喜悅中時,季南風也接到了電話,說是一位歐洲頂級畫廊的畫廊主,看了季南風的畫之後特別感興趣,并決定在開幕式當天親自來皖省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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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鷗一聽,眼睛都亮了起來:“加斯頓畫廊?我靠!我做夢都想讓你的畫在那裏展出!”
這個加斯頓畫廊成立于八十年代的英國,展出內容以當代、現代藝術為主,因為畫廊主人極其敏銳的藝術嗅覺,以及大膽前瞻的經營模式,成為了業界的一個傳奇。
現如今,作品能夠在加斯頓展出,幾乎已經成為了藝術界最高級別的行業認可,更別說是畫廊主主動找上門來看畫。
“我的天啊。”燕鷗還在意猶未盡地感慨着,“我就知道老婆足夠厲害!”
季南風也笑起來,似乎還沒有從這個好消息中緩過神來。
季南風雖然繪畫水平高超,但畢竟太年輕,作為一個頗為亮眼的藝術界新秀,他在國內已經打開了知名度,但像這樣站到國際頂尖階層的機會,對他來說也實在是太過難得。
“這是老天送給我們的機會!”燕鷗興奮得快要從床上蹦下來,“我們一定要全心全意準備這次個展!老婆!我們的目标是直接跟對方簽約!建立長期的合作關系,這樣你的作品就能正式走向國際,站上最高的舞臺上!”
眼看着燕鷗興奮得快要原地起飛,季南風趕緊跑去摁住了他的翅膀:“你好好躺着行不行,要是把線崩裂了,我給你磕頭都贖不了罪。”
燕鷗也覺得自己興奮過度了,一邊捂着開始跳痛的腦袋嘿嘿笑着,一邊欣慰地躺回去。
被加斯頓的畫廊主看上是件不得了的事,但他們同樣清楚,從看上個別作品,到對畫家本人産生興趣到正式簽約,這中間還是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
燕鷗在床上激動地翻了幾個身,最後又不甘心地坐起身來。他對季南風說:“我一會兒再給你把宣傳文案過一遍,這段時間,如果你需要回皖省準備就去,千萬別因為我耽誤了正事兒。”
一聽到這裏,季南風不樂意了:“沒有什麽比你的身體更重要。”
“不,老婆。”燕鷗這一次态度也非常地堅決,他堅定而冷靜地看向季南風,“任何人都可以照顧我,我們可以請護工、或者找朋友幫忙,但是你的畫展不能沒有你。”
季南風屏住了呼吸,沒有開口——
理智上說,照顧燕鷗的事情确實非他不可,而畫展确實沒有人能夠替代,但再稍微想想他也不可能放心把燕鷗一個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治療——他現在雖然康複得還算不錯,但術後的一個月都是感染的高風險時期,自己守在他身邊,但凡出了些差池都能及時照顧得到,而他一旦離開上海,這一來一回的時間距離,都成了不确定因素。
“不可能。”季南風只搖搖頭說,“沒有熟悉的人照顧你,我不放心。”
燕鷗皺起眉,還想再說點什麽,季南風便搶在他之前起了身,語氣平靜地道:“我去幫你準備晚餐,你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燕鷗眼睜睜看着他從自己的眼前離開,一直緩了半分鐘才反應過來——季南風應當是有些生氣了。
這簡直是歷史性的重大事件,季南風居然跟自己吵架了,雖然溫和到幾乎沒有任何波瀾,但燕鷗還是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情緒。
他有些發懵,遙遙望着季南風離開的方向,又覺得有些難過起來——季南風怎麽可能不想回去?但自己這個情況,他也确實不可能放得下心來。
說到底還是自己拖累了他,還要跟他提一些任性的要求,燕鷗失落地想。
要是自己沒有生病就好了。
季南風的小情緒其實買份飯的功夫就消了,不僅消了,還越想越後悔——燕鷗本來生病就難受,更何況出發點也是為了自己,自己怎麽就這麽不識好歹,還要跟他生氣呢?
他加快了步子,一邊在心裏打着草稿。他想跟燕鷗好好說說自己的想法,他想告訴燕鷗,只要他能夠平平安安,什麽功名利祿對自己來說都不值一提。
回到病房裏的時候,燕鷗果然有情緒了,平時一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就立刻扭頭迎接,這回都要走到跟前了,還背對着自己,像是在生悶氣。
季南風趕緊放下手裏的晚飯,三步并兩步跑過去,輕拍他的肩膀:“崽崽?”
燕鷗扭了扭身子,拒絕了他的搭讪。
看到他這個樣子,季南風反而放心了,厚着臉皮湊過去:“崽啊,我錯了……”
燕鷗沒做聲,只是不知道從哪兒掏了張紙遞了過去。
季南風一打開,上面畫了一只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三毛小鳥。
可愛的畫風又逗得季南風笑起來,他拿起筆,在小鳥頭上又添了一道,遞過去:“再送小鳥一根毛,小鳥別哭了。”
燕鷗接過來,看着那四根毛的小鳥,也忍不住笑出聲。
“好吧。”他轉過身來,故意拿捏着姿态說,“謝謝你送的毛,小鳥決定勉強原諒你。”
季南風也笑了,雙手合十,表示感謝他的原諒,然後慢慢把床搖高,喂他吃晚餐。
晚餐是很好吃的蝦仁粥,燕鷗心心念念了好久,終于吃到嘴,簡直把滿足寫到了臉上。
兩個人小起波瀾又快速和好,季南風放下心來,卻依舊打算好好跟燕鷗聊聊。
他等燕鷗慢吞吞把最後一口吃完,才開口道:“崽崽,關于剛才的事情……”
“不用說了。”燕鷗舉起手來,打斷道,“我不是不聽你說,是因為一切都會解決的,你就按照你的計劃進行就好。”
“嗯?”季南風看了看他認真又自信的表情,便也不問了,“好,那就都聽你的。”
術後第十天,燕鷗終于準備拆線出院。過不了多久,他就要開始第一階段的放化療,而他目前的狀态還不能夠長途奔波,并且可能随時去醫院檢查,根本沒法離開上海,季南風便在醫院附近租了套房子,專門供燕鷗這段時間休息。
“這段時間,我就在這邊陪你。”季南風說,“畫展那邊我跟他們溝通了,能線上解決的事情盡量線上解決,實在不行我再想想辦法。”
燕鷗摸了摸即将拆線的腦袋,沒有吱聲。
實際上季南風也稍稍有些為難,展方那邊不止一次委婉地暗示過,讓季南風最近抽時間親自來看現場看看,但他都以照顧愛人不大方便拒絕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畫對展方實在有價值,如果不是自己在線上配合得還算努力,對方可能早已經翻臉不認人了。
但這也是沒辦法,畢竟沒有什麽比照顧燕鷗更重要。
季南風看了看手機裏對方發來的消息,悄悄嘆了口氣,又把屏幕熄滅了。
沒過多久,醫生終于過來給燕鷗拆線,這家夥一直表現得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瞟一眼手機,連害怕都顧不上了。季南風問他是不是在等誰的消息,要不要自己幫他看看,他也不答,直到線全部拆完才後知後覺地溢出淚花:“呃唔……疼死了!”
季南風剛要伸手往他嘴裏塞一瓣橘子止痛,就聽門口一陣風風火火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下一秒,一個穿着時尚、蓄着長發的微胖男青年,就挽着一位剪着超短發、身材高挑、打扮時髦的女青年就跌跌撞撞沖進病房的門口。
他們手裏抱着一大捧花,還提着小山似的果籃,扶着對方一陣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着。
男青年呼哧呼哧:“……趕上了!寶兒!”
女青年氣喘籲籲:“……好!太好了!”
季南風看着他們,愣住了——趙明陽和他的妻子徐敏,不知什麽時候摸清楚了出院的時間,卡着點兒趕了過來。
他有些沒反應過來,只下意識幫兩人接過東西,接着就聽身後的燕鷗道:“嘿呀!你們可算來了!”
趙明陽趕緊跟季南風打招呼:“季學長!我們是特意趕回來照顧燕鷗的!”
徐敏也點點頭說:“學長,這段時間小燕就交給我們,你專心去忙你的畫展吧!”
季南風愣了好久,才有些恍惚地回頭看了看燕鷗,那家夥正靠在病床上,對上自己的目光便立刻就笑了。
“人情都已經欠下了,就別把他們再趕回國外啦。”燕鷗笑着說,“快去吧,老婆,那邊不能沒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