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夏山如碧21
有了季南風的承諾之後,燕鷗心裏踏實了不少,煩躁的情緒退下去,整個人也冷靜了不少。
他想起來自己剛剛忍不住發了脾氣,忽然有些愧疚起來,便說:“老婆,以後我要是再跟你任性,你就罵醒我。”
“罵你幹嘛?我倒是希望你有情緒不要自己憋着。”季南風笑道,“更何況,能有人跟我撒嬌任性是很幸福的事情,你就多給我一些機會吧。”
燕鷗聞言笑起來,招手喚他過來親了他一口——他也覺得自己很幸福,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樣,能遇到這樣縱容自己撒嬌任性的人的。
時間大概到了下午,燕鷗的手機又開始叮叮當當亂響起來。自打手術以來,他的手機就由季南風全權托管,包括手術後第一時間和親朋好友們報平安,都是以季南風的身份發出的。
這會兒,又有幾個鐵哥們兒發來消息問燕鷗的情況。燕鷗爬起身來瞅了一眼,發現看不懂字,又痛苦地閉上眼躺回去了。
季南風笑着拍拍他的手,讀給他聽:“趙明陽發來的,他說,狗東西你丫現在到底在哪兒,還活着沒有,爹急死了,快給爹回個信,感嘆號感嘆號感嘆號。”
季南風用最溫和的語調,逐字逐句、認認真真地讀完這一串外加标點符號,燕鷗腦子裏卻只有趙明陽拿着手機抓狂的樣子。
他忍不住笑起來,問:“你沒跟他說嗎?我手術完了,現在好好的呢。”
“說了。”季南風有點兒委屈,“但他看起來有點不信任我。”
趙明陽說:“你放屁!這麽多年季南風就沒跟我講過話!不會是我燕寶真出事了吧,你快讓他跟我說句話嗚嗚嗚嗚嗚!”
趙明陽是燕鷗整個大學時代最好的鐵子,當年成雙入對的攝影雙雄,現在是行業內有名的廣告攝影師。他這個人說好聽點是風風火火的,往難聽了講,就是總一驚一乍的,兩三天沒聯系上的工夫,估摸着就要準備吃席了。
燕鷗彎起眼,讓季南風給他摁着按鍵、發過去一條語音:“哭喪的別急,你爺爺我好着呢。”
話音剛落,那邊又噼裏啪啦發來一堆控訴,還沒等季南風慢吞吞開始讀,一個視頻電話就打過來了。
燕鷗慌了一下——自己現在剛做完手術不能戴假發,頭頂全是剛手術完的痕跡,身上纏着七層八層的管子,再加上幾天沒睡好覺,臉色也很差。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着實不好看,但想了想,怕那家夥直接去阿美麗卡喊FBI把自己挖出來,權衡再三還是讓季南風接通了。
燕鷗現在還不能完全起身,只能躺在床上讓季南風幫自己舉着手機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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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一接通,一個留着藝術家标準長發的微胖男青年,就急吼吼帶着他的大臉盤子怼了過來,好像鼓了一腮幫子髒話要罵,但看到屏幕對面滿臉慘巴巴的燕鷗,一大肚子話忽然憋住了,沒說出來。
“燕兒……你……”趙明陽睜着大眼睛,難以置信地道,“……你真病了?”
燕鷗想起來自己做手術之前,分明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了,兩個人還你來我往聊了半天,沒想到這家夥居然一直以為自己在開玩笑。
跟大學那會兒一樣缺心眼,燕鷗給他氣笑了,罵他但又不能大聲:“不然呢?為了蒙你特意剃個光頭?你好大的面子啊!”
趙明陽大概知道他生病,卻沒想到這麽嚴重,又多看了他幾眼,眼淚就跟滾豆子一樣,大滴大滴往下掉:“我以為小手術呢……怎麽……怎麽成這樣兒了?這麽大的事兒你還打算瞞着我?啊?”
燕鷗笑笑,想伸手幫這位藏着個黛玉心思的東北糙老爺們兒擦擦眼淚,但是隔着個屏幕,他什麽也做不到。
趙明陽說着說着就淚崩了:“我明天就回國,你在哪個醫院跟我說我去看你啊……”
習慣了季南風的溫潤內斂、柔聲細語,忽然來了這麽個悲情奔放的大嗓門兒,忍不住被吵得有些腦殼痛。
果然,在那家夥嗷嗷出聲的同時,燕鷗皺起了眉,季南風也眼疾手快把手機拿遠了些。但很快他們就又笑起來——溫水一樣的生活裏,偶爾來那麽一兩顆酸味的糖,換換口味倒也不賴。
燕鷗看他這麽難過,也舍不得逗他了,便耐下心來跟他說:“才開完顱呢,現在還容易感染,最好不要來看我了。你忙你的吧,等快出院了再來也不遲。”
趙明陽只能癟個嘴,委屈巴巴應下來,接着又開始連珠炮了:“燕兒你現在怎麽樣啊?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疼不疼?醫生有沒有說什麽時候能完全康複?”
聽到完全康複,燕鷗忽然覺得嘴裏發苦,又不敢讓他再傷心,只能說:“正恢複着呢,有點傷到了,現在不太認識字,前兩天手都擡不起來,所以讓季南風跟你聯系的,結果你這傻缺還不信……不過過段時間應該就能好了,回頭記得請我吃大餐啊。”
趙明陽只能噫噫嗚嗚答應,說他想吃什麽自己都給他買。
兩人聊了一會兒,趙明陽就不得不去忙了——他現在正跟他老婆一起在拉斯維加斯拍東西,咖位擺在那兒,就根本沒工夫閑聊了。
燕鷗挂了視頻,又跟重新跟列表裏關心他的朋友們一一發語音報了平安。和習慣獨來獨往的季南風不一樣,他從小就人緣好,真心待他朋友也很多,睜開眼自己的世界熱熱鬧鬧的,倒也是一種別樣的安慰。
一衆刷屏的消息轟炸裏,唯獨沒有來自父母的回音。
高三那年和家裏斷了關系之後,燕鷗便換了號碼,走得幹幹淨淨、徹徹底底,根本沒有回來的打算。但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對方依然這樣決絕冷漠,燕鷗難免感覺到有一些失落。
說實話,經歷了這十年的出走,他始終沒覺得自己有多恨那個家。或許自始至終他也不過是想向家人證明自己,證明自己的路沒有錯,證明自己是對的那一個。可偏偏這一家子是祖傳的犟種,就這樣一種微妙的僵持居然也整整持續了十年之久。
最後率先扛不住的還是燕鷗。他承認在疾病面前,自己沒有倔強的勇氣和資本。他對家裏沒有多少思念,但他也不想給自己留下什麽太大的遺憾。
季南風征求了他的意見,試着用他的號碼再給家裏撥電話,沒想到對方不僅一秒鐘挂斷,甚至還發回了一條消息警告他:“騙子,再騷擾我就報警了!”
再打回去的時候,燕鷗的號碼便已經被成功拉黑了。
原來沒回不是因為別的,只是被單純當成了騙子。兩個人都有些哭笑不得,繼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最後還是季南風先開口:“要用我的號碼打回去嗎?”
燕鷗想了想,搖搖頭,那股子犟勁兒又上來了:“不用了,他們都不惦記我,我幹嘛要自己找氣受。”
好不容易好起來的心情,又因為這破事兒變差了,燕鷗越想越難受,腦殼子突突疼了起來,又趴到床邊吐了個昏天黑地的。
即便照顧得再好,也沒法保證萬無一失,當天下午燕鷗就發起低燒來,情緒也一直非常低落。他真的非常介意自己出現讀寫障礙這件事。
“我好煩,我現在感覺自己就像個傻子,我搞不明白為什麽我就突然什麽都看不懂了……”他無助又無力,好像快被自己急哭了。
季南風只能盡可能地安慰他,喂他吃了點水果,又輕輕拍他的背,終于把他哄睡了。
看他皺着眉閉着眼,季南風安安靜靜趴在床邊看了他好一會兒,看他漂亮的鼻梁、看他好看的眉眼,看他瘦削的面龐,看他頭頂駭人的傷疤……
他又想起這人以前是如何的輕松快樂,想起在自己最糟糕的日子裏,他是怎麽一步一步,用着最幼稚又最管用的法子,把自己一點一點從泥沼裏拉扯出來。
季南風頓了頓,起身,從身旁拿起來筆和紙。
燕鷗醒來的時候,還是覺得頭昏腦漲的,心裏依然悶悶不樂,想着沒聯系上的父母,想着那些讀不懂的字,但一轉頭,看見季南風正趴在床頭櫃邊,正埋頭忙着什麽。
燕鷗好奇起來,伸手扒拉他了一下:“老婆你在幹什麽?給我看看!”
季南風笑着轉過身去,手裏拿着一沓子A4紙,遞給他。
燕鷗看到A4紙的時候,還覺得微微有些抗拒,他怕這紙上又是密密麻麻的字,讓他看不懂還覺得煩。
但一翻開,他的臉上就露出了笑意——這些紙上沒有一個他看不懂的文字,而是一幅幅特別可愛的小漫畫,每一張畫的主角,都是一只小燕鷗和一只小企鵝。
兩個主角之間沒有任何文字的對白,但是光是互動就能看出簡單的劇情。
第一張紙上的第一格裏,畫的是企鵝一家子,畫面的遠處是兩只厮打成一團的大企鵝,附近的企鵝窩被弄得一團糟,而畫面近處是一只圓圓的小企鵝,它的頭頂一直挂着一塊烏雲,臉上的表情也非常沮喪,一邊瑟瑟發抖,一邊蹲在角落畫畫。
即使一個字也沒有,燕鷗依然看懂了——小企鵝就是童年的季南風,家庭不和、性格封閉,在父母争吵的日子裏,只能靠着畫畫捱過漫長又孤獨的時間。
第二格裏,畫面轉到了地球的另一端,一只脖子上挂着相機的燕鷗不遠萬裏從北極飛到了南極。和小企鵝不同,小燕鷗似乎生來就很快樂,有很多同伴和他一起飛行。
第三格,小燕鷗在企鵝家附近登陸,它興奮地拿着相機四處拍照,正好遇到了頭頂下雨的小企鵝。
小企鵝生活在冰冷的南極,這是第一次有外來的朋友闖進它的世界。它好奇地擡頭看着燕鷗,眼裏充滿了好奇和躊躇。
畫面的最後一格裏,小燕鷗飛到了小企鵝的身邊,将自己的翅膀舉到了它的頭頂。小企鵝頭頂的烏雲被驅散開,陽光第一次照在了它的身上。
再往後的一張張漫畫裏,小燕鷗和小企鵝牽着手,一起去上學,一起去旅行,它們畫過了很多畫、照了很多照片,還有很多很多相處中又萌又可愛的小日常。
燕鷗看慣了季南風畫恢宏大氣的油畫,還真是很少看見他用馬克筆畫簡筆漫畫。這家夥的劇情展現能力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優秀,沒有一句臺詞和文字,寥寥幾筆,就能把一個個溫暖的小故事活靈活現地展現出來。
燕鷗看了一會兒,再一次樂開花來。這些漫畫,不僅能讓他輕松看懂,還記錄了他們很多美好的回憶——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個相愛的細節,季南風都記得清清楚楚。
季南風笑着說:“這是給崽崽量身定制的漫畫書,希望可以幫你消磨消磨時間,別再那麽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