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許念做完習題擡頭,教室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空了。她下意識的看向窗外的操場,有幾個別班的男生在打球,不見陸巡。緊接着後門走進來好幾個人,教室裏一下子就熱鬧了。
她一看時間,已經快要打預備鈴了。
齊玲從外面小跑進來,看着許念說:“語文老師在後面呢。”
周有山聽到這話:“來這麽早?!”
話音剛落,老師就走了進來。
齊玲回到座位小喘道:“(21)班早上是語文課,聽說半個班都站起來了,随機抽查課文背誦,我好多都忘了。”
許念沒認真聽,目光一直落在後門。
齊玲:“一會兒叫到我,就靠你了。”
許念微微偏過頭。
“想什麽呢?”齊玲道。
然後許念的餘光裏有一個身影出現了,周有山激動的喊道:“幹嗎去了你,都半天了不見人,也沒打球,也不給我留個話。”
陸巡閑淡道:“你他媽又不是我女朋友。”
周有山:“…………”
第二組的連小雨接話道:“這是點梁冰呢?”
陸巡眼皮子輕輕一擡,連小雨閉了嘴。他們身邊的朋友都知道,梁冰跟在陸巡身邊跟得緊,但他一直沒表态,梁冰有時候過界了,他只是淡淡拉開距離,也不說破,全當是玩得來。
等陸巡坐下來,周有山道:“這兩節作文課要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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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巡眼神詢問。
周有山:“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語文老師姓嚴,名副其實的嚴格。預備鈴一響,就已經開始上課。先是複習了上一節課的內容,随意點了幾個學生回答問題,叫起來三個,站了兩個。
老嚴氣的聲音都重了:“這就是你們學的樣子,打算這麽混一學期,混上三年,随便考個分數嗎?第一組這一列全部站起來。”
剛好是許念這一組。
齊玲小聲道:“你行嗎?”
許念點頭,撐着桌子。
老嚴:“從《沁園春》開始,到我們現在學到的《小狗包弟》,每個人背誦要求的段落,一人一段,背過的可以坐下。”
許念算了算,自己背的是艾青的《大堰河》,挺長一篇。上周剛複習過,有的片段還不是那麽熟悉。輪到她的時候,已經站了一會兒,腳脖子開始隐隐作痛。
她背的很認真,教室裏很安靜。
許念的普通話說的特別标準,聲音溫和,聽起來像是大雨滂沱的天氣,有人點了一盞燈,低着聲和你說話。背了幾段,她換了個手撐着身體。自從被貓咪抓了之後,這些天還要按時去打狂犬,有時候一針下去,整個胳膊半天擡不起來,手肘都開始疼。
老嚴似乎注意到了,直接打斷道:“好了,下一個。”
許念恍然呼了一口氣,慢慢的坐下來,輕輕的揉着腳腕,冷不丁的碰到腫了的地方,疼的抽了一口涼氣。
背誦還在繼續,終于到陸巡這。
他和許念中間隔了兩排,對她剛才揉腳的動作一目了然,随意低了低頭,就看見她腳上那只藍色條紋的襪子。
直到周有山提醒:“《鴻門宴》,快背。”
陸巡緩緩回神:“第一句是什麽?”
“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周有山聲音很小,又重複了一遍,“聽清了嗎?”
陸巡皺眉,直接放棄:“老師,忘了。”
他說的這麽義正言辭,像是理所應當毫不在乎的樣子,就那麽筆直的站着,坦蕩的讓人難以捉摸。
老嚴拿他沒辦法:“下一個。”
陸巡站了一節語文課。
課間十分鐘,老嚴終于松口讓休息一會兒,第二節 上作文。周有山哀嚎一聲,對陸巡道:“剛給你提醒,至少背兩句。”
陸巡:“還有臉說。”
周有山不服氣道:“老嚴就在跟前,我說話聲太大,她要是來一句,同桌接着背誦,那我不就慘了。”
陸巡往椅子後一靠,懶得回嘴。
他得趁機偷個懶,下節接着站。
老嚴還是一貫作風,提前幾分鐘進教室,黑板上洋洋灑灑幾個大字,是個半命題作文:我和 的距離。不限風格,不少于八百字。
許念還在審題,齊玲已經開始寫了。
她的右手娴熟的将圓珠筆在五指之間轉來轉去,沒轉好,筆掉在地上,彎腰去撿,目光裏,陸巡的視線落在右邊後門。許念好奇了一下,跟着看了過去。
陸巡忽然轉過臉,看她。
許念一個愣神,偏過頭。
齊玲:“趕緊寫。”
許念過了好一會兒,心裏才安靜下來,她重新看向黑板上,那個作文題目。彼時傍晚的夕陽落在課桌一角,許念的筆唰唰動了起來。
作文下午要交,那天也是語文晚自習。
許念寫了很久,久到第三節 自習都快下課。直到鈴響,全班同學在兩分鐘內都跑了個沒影,趕着去食堂排隊,很快教室裏剩下沒幾個人了。
齊玲被連小雨叫走了,走的時候問她:“要不要給你帶點吃的?”
她忙着寫作文結尾,想都沒想搖了搖頭。那個下午,姜荷不知道忙什麽去了,一直沒有過來。許念寫完,教室空了。教學樓下有班級在組織拔河,一溜兒的起哄聲。
二樓的樓道裏,奧賽班沒幾個人出來看熱鬧,大都是趴在桌上做試題,也不是他們不想玩,而是(1)班的班主任莊桦下課前發了一份試卷,晚自習前要講。莊桦的名聲,整個江城高中大概都聽說過,出了名的嚴格。為此姜荷沒少對莊嚴提起,每次都是:“你爸又給你加任務了吧。”
莊嚴一臉無奈,聳了聳肩的樣子。
那個下午,也是和從前一樣。姜荷被數學老師叫去幫忙,便将許念托付給了莊嚴。莊嚴飛快去食堂買了飯,上到二樓便遇見了陸巡。
陸巡剛抽完一支煙。
莊嚴将塑料飯盒遞給他,說:“你幫我把這個給許念,我那邊還有好多事就不上去了。”
陸巡瞟了一眼飯盒,問:“上個樓的功夫都沒有?”
“你不知道老莊布置了多少作業。”
陸巡笑了。
莊嚴嘆氣:“你什麽時候來補課?”
陸巡後退三尺:“別。”
莊嚴:“總有一天你會求我的。”
陸巡轉過臉笑。
莊嚴急着回教室,最後又叮囑道:“多罩着點許念啊,她膽子小,還有她好像今天值日,你幫她一弄,走了啊。”
陸巡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他原地站了一會兒,才上了四樓,樓層很是安靜。(22)班一拐角就到,只有一個身影在裏邊坐着。陸巡倚着教室門框,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後門這會兒走進兩個女生,是連小雨和齊玲。
連小雨一進門,看見許念還在做題,走了過去,說着撥弄了兩下許念的課本:“呦,還學習着呢。”
許念低着頭,沒有理會。
連小雨見狀,将書撥到了地上,用腳去擺弄,哎呀一聲:“真對不起啊,把你的書弄髒了。”
齊玲正要撿,被連小雨攔住。
“做好人沒什麽前途的齊玲,別什麽忙都幫。”連小雨說,“許念不是有手有腳嗎,哦差點忘了,腳殘了,真是可憐。”
許念還在寫,聲音很輕很慢:“你覺得這樣很有意思是嗎?”
連小雨輕蔑一笑。
許念擱下筆,彎腰撿起自己的書,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放在桌上,又繼續做題,好似沒發生過什麽。連小雨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又把她的書撥到地上去了,這次聲音更尖細:“對不起呀。”
齊玲忍不住小聲道:“連小雨。”
“我又不是故意的,手太滑了。”連小雨踢了兩下許念的桌子,“這麽點事你不會和我計較吧?”
齊玲又一次去撿書。
被許念冷聲叫住:“齊玲。”
齊玲動作一停,只見許念将書拿起來,放在桌角,一點一點的摩擦着書面上的污漬,聲音很輕很慢:“我來這是念書的,不是和你玩,沒興趣也沒工夫,也請你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挺幼稚的,你不覺得嗎?”
連小雨聽的苦笑,正要回嘴。
教室門口,陸巡低聲喊了句:“連小雨。”
許念一個愣神,瞬間看過去。
連小雨似乎還是忿忿不平的樣子,又很快偃旗息鼓,被齊玲拉着出了教室。忽而之間,空氣安靜極了。
陸巡沒事人一樣,走過來,将飯盒放在她的桌子上,說:“莊嚴帶給你的。”
等他走開,她才回神。
門口周有山走進來,哼着歌,一臉八卦:“連小雨怎麽了,誰惹她生氣了,哭的那是梨花帶雨。”
陸巡走到後面角落,拿起掃帚往周有山身上一扔,對方毫無準備的接住,一臉意外:“幹嗎?”
陸巡:“今天你值日。”
周有山更意外了:“今天才周幾,不該我呀,你從第一排數數,不應該是那誰………………嗎?”瞬間清醒又疑惑。
陸巡拾起一把掃帚,砸了過去。
周有山:“………………”
陸巡拎着桶往外走:“我去打水。”
許念當時目光落在他拿過來的飯盒上,沒有聽到他們說了什麽,等到回神的時候,陸巡已經出去了,然後便是周有山哼哧哼哧的擦黑板和掃地,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周有山倒是大方道:“歇着吧啊,今兒我來。”
許念征住:“謝謝你啊。”
周有山嘿嘿一笑:“不謝不謝,應該的。”
剛好齊玲回來,陪她去了廁所。
過了一會兒,陸巡拎着半桶水進來,默不作聲的開始灑水,拖地。一通幹完,倆人出去吹風。陸巡點了支煙,站在風口,他出了一身的汗,風吹過來整個人清爽了不少,再吸一口煙,渾身的汗氣随風而散。
周有山終于可以問了:“怎麽回事?”
陸巡抽了兩口煙道:“你指什麽。”
“別明知故問啊,當然是許念了。”
陸巡:“吃飽撐的。”
周有山一口氣憋到嗓子眼,又給咽了回去:“李寒過幾天就回來了,我覺(jiao)的她不會有好日子過了,那可是個混不吝。”
陸巡緩緩地吐了一口煙圈。
許念的腿不就是李寒弄的。
周有山:“還有連小雨,她有些過了。”
陸巡沒說話。
樓下有人喊他們打球,周有山問他去不去,陸巡咬着煙,說:“為什麽不去。”
“快上課了。”
陸巡壓根不在乎。
那一場球後來打到晚自習鈴響,教導主任視察,他們才回了教室。老嚴在和隔壁班老師站在門口說話,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晚自習是語文測試,老嚴發卷:“再過兩周就要進行期中考試,現在就可以複習起來了,該背誦的鞏固的,我每天都會提問,你們随時做好準備。”
有人小聲在底下哀嚎:“還讓不讓人活了。”
老嚴哼笑了一聲:“這些規則是學校制定的,等你們誰有一天做了校長,取消考試我覺得都行,重要的是你得先走到那個位置去,達爾文的弱肉強食你們應該學了吧,規則并不是原來就是這樣,規則是強者制定的。誰是強者,往小了說,高一的這(22)個班,誰有機會成為強者,你們應該都心裏有數。我看改天得讓你們班主任好好和你們聊聊了。開始考試,一個小時交卷。”
齊玲:“老師說的話好難懂。”
許念拿到卷子,一邊審題一邊小聲随意道:“簡單來說就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齊玲撲哧一聲笑了:“我爸說了,現在找工作都不看學歷,我表姐高考沒考好,工作找的保險銷售,一個月一萬多。”
許念已經在試卷上寫完了名字。
她們的聲音不大,但前後兩排大都可以聽到,後面有人戳了戳齊玲的背,說:“我爸也這麽說過。”
還有人直接接話:“成績好壞沒什麽用。”
“我一個哥高考沒考上,人家學的汽車修理,現在北京,一個月兩萬起步,和學歷也沒什麽關系。”
他們說的正熱鬧,老嚴咳嗽了一聲。
許念輕飄飄道:“所以他們只能給別人打工。”
大家:“………………”
陸巡擡頭看了一眼。
老嚴:“別交頭接耳,趕緊答題。”
全班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