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許念請了一天假,她要去打狂犬疫苗。
那天早上她不用去學校,一覺醒來太陽落在了床上,窗外的大樹随風搖晃,她原諒了一切。只是站在陽臺曬被子的時候,看着樓下街道上走過的少年,她想起陸巡。
趕到醫院已經是九點鐘了。
打狂犬疫苗的科室,只有一個值班醫生,她到的時候,還有一個人正在打針,便等了一會兒,打完針又要觀察半個小時,她就在科室門口坐着,百無聊賴。
還是李寒先看到的她。
許念擡起頭四處張望,李寒立刻躲在了樓梯間,像是竊取到什麽重要的信息一樣幸災樂禍,給陸巡打電話。
第一句就掩飾不住高興道:“你猜我在醫院看見誰了?”
正是課間十分鐘,陸巡在睡覺,不耐煩道:“你他媽真是閑得慌,也不看看現在什麽時候。”
李寒一笑,只顧着說自己的話:“我看見打我小報告的人了。”
陸巡一時沒反應過來。
李寒又道:“就是那個許念。”
陸巡依舊閉着眼睛。
李寒說:“你猜她來醫院幹嗎?打狂犬疫苗啊,說明什麽,不是被狗咬了就是被貓抓了,真是天道好輪回。”
陸巡瞬間清醒,睜開眼。
李寒得意道:“你說我要怎麽整她?”
陸巡想起國慶假期的時候,在那個巷子裏遇見她,保不齊真的是慧珍抓的,只是當時他脾氣上來哪裏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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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給哥們出個主意,怎麽收拾她。”
陸巡沉吟了一會兒,正要說話,李寒忽然哎呦了一聲,說我知道怎麽做了,很快便挂了電話。
教室裏周有山湊過來:“怎麽了?”
陸巡神色微頓,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把外套蓋在臉上,頭往後一仰,雙腳伸進抽屜裏,聲音清淡:“沒事,睡覺。”
他不知道的是,李寒已經開始預謀。
狂犬疫苗的觀察時間已經到了,許念站起來離開。這個科室在二樓,暫時沒什麽人,她坐的久了有點迷糊,沒仔細看腳下的路,剛要下樓,左邊忽然沖過來一個沒有剎車的輪椅,她下意識地躲開下樓梯,樓梯上卻全是水,人直接就滑了下去,樓梯有些長,滾了好幾圈,重重的撞在牆上,疼的許念一時失聲。
李寒躲在後面看,才發覺玩的大了。
很快有護士聞聲而來,一邊查看許念的情況,一邊扶她起來道:“誰這麽缺德,弄得全是水,你怎麽樣?”
許念疼的說不出話,一直抽氣。
後來叫來了醫生,剛好扶着她坐在輪椅上去拍片子,左腳紅腫,沒有骨折,但是腫痛太嚴重走不了路。許念就在醫院一直折騰到下午,傍晚接到姜荷的電話,對方二話不說趕了過來。
許念:“你請假了?”
姜荷一臉擔憂道:“你都這樣了我還能安心上課嗎,許叔叔又不在家,你一個人怎麽生活?還是去我家住吧。”
許念看着自己打上石膏的腳:“我一個人能行,最多這些天要辛苦你接我上下學了,其實也沒骨折,不算很嚴重,醫生說最多一個月就能好,輪椅也不方便,可以用拐杖。”
姜荷推着輪椅,無奈道:“那就先去買拐杖好了,過兩天等你好一些,我再把輪椅還回去。”
許念輕輕一笑。
她們走出了醫院,姜荷道:“我來的路上給莊嚴說了,他應該晚點就到了,你想吃什麽,我們宰他一頓。”
許念:“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
許念嘆氣:“我哪有什麽胃口,今天真的是很倒黴,還要再請幾天假,想想就很頭疼。”
“這麽愛上學嗎?”
許念低頭莞爾,沒說。
醫院附近有很多賣醫療器械的地方和藥店,姜荷很快就看到了一家店,門口挂着幾根拐杖,她讓許念在門口等,進去買了一只比較小巧的腋下單拐出來。
“這個怎麽樣?”姜荷放在自己腋下嘗試走了幾步,“還挺舒服。”
許念點頭同意。
姜荷長長嘆息道:“我也想坐輪椅,這樣就可以明目張膽的不用去學校了,還有人伺候。”
許念:“………………”
她們剛走進巷子,就看到莊嚴從遠處小跑過來,手裏還拎着書包,看到許念坐着輪椅的樣子,大吃了一驚道:“傷得很嚴重嗎?”
姜荷先開了口:“從樓梯上滾下來,你覺得呢。”
莊嚴沒有很快說話,皺着眉頭看了一眼許念那只打着石膏的腳,将書包單肩背在身上,接過輪椅:“還是我來推許念,你前面帶路。”
姜荷自然而然地讓開:“說的好像我是狗。”
莊嚴睨了一眼:“別說,還挺像。”
姜荷:“臭莊嚴。”
許念無奈:“大哥大姐,我真的很餓,你們倆一會兒再吵?”
這話一出,姜荷乖了。
許念家在巷子最裏頭,是個小獨院,兩層。她爸是設計師,家裏的裝修都是她媽很喜歡的英式鄉村風格,像曼斯菲爾德莊園。
回到許家,姜荷跑前跑後倒水:“你一個人能行嗎?”
莊嚴在削蘋果,長長的蘋果皮随着他手掌的旋轉,一直沒有掉落,削好一個,遞給許念。
許念咬了一口,才道:“可以。”
莊嚴問:“許叔什麽時候回來?”
她媽兩年前生病去世之後,許志宜就變成了一個工作狂,早出晚歸的忙,偶爾出差,有時候問幾句許念學校的情況,生活費都是放在客廳的抽屜裏,父女一起出去旅行也少了。
莊嚴的話,許念沒有正面回答。
廚房裏傳來姜荷的聲音:“莊嚴,你去外面超市買點速凍餃子吧,這些不夠我們吃。”
莊嚴起身:“等會回來說。”
等到走出院子,莊嚴點了一支煙,邊走邊抽,在兩個女生面前,莊嚴是不抽煙的。他們從初中玩到現在,許念的家庭情況他多少知道,終歸有些不落忍。莊嚴抽了幾口煙,去了街道盡頭拐角那處的超市,買了些速凍的食品。
對面就是網吧,此刻走出一個人來。
莊嚴無意間擡頭看了一眼:“陸巡。”
陸巡沒上晚自習,與周有山逃課來網吧打聯賽,也是下樓抽支煙的功夫,沒有想到會遇見莊嚴,索性直接道:“你怎麽在這?”
莊嚴揚了揚手裏的購物袋,說:“一個朋友摔了腿,她家裏沒人在,過來看看她,順便買點吃的。對了,就是你們班許念,過兩天她去學校,你多照顧着點。”
陸巡目光微微停頓。
莊嚴:“改天再和你聊。”
說着就走了。
周有山從網吧裏走出來,站在他身後:“看什麽呢,聯賽要開始了,這把打輸了你請客,趕緊的。”
陸巡咬着煙,別過臉看向黑夜。
後來大概有兩三天的時間,江城一直在下雨。上周的晚自習英語考試成績也出來了,課代表發了卷子,全班平均成績66.5。齊玲拿着自己70分的英語試卷,沮喪的一句話也不說。旁邊的位置空着,許念遲遲不來。
許念的父親許志宜那天回來了。
輪椅被姜荷送回了醫院,租了幾天已經不需要了。許念拄着單拐倒了杯水,左腳搭在茶幾上,靠着沙發在看習題集,在補這幾天落下的作業,沒有注意到許志宜已經站在外面。或許是為了彌補,那兩天許志宜沒有回單位,在家裏給許念做飯。
問及去學校的情況,便道:“我開車送你?”
許念搖了搖頭:“姜荷說她過來接我。”
許志宜“嗯”了一聲:“要是還不舒服,晚幾天去也沒關系,我給你老師打個電話,再請幾天假的事。”
許念說:“我覺得不要緊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許念去學校了。她在家休息了一個禮拜,走路還是需要拄着拐杖。姜荷會騎着自行車來接她,她坐在後座,抱着拐杖,幾乎有些迫切的要回到班級裏去。
早讀的時候,教室裏沒什麽人在。
姜荷送她到座位上,拎着校門口買的包子豆漿,坐在對面和她一起吃,順便問道:“中午想吃什麽,我給你帶過來。”
許念想了想說:“你看着随便買吧。”
“你現在呢要補身體,要多吃肉,白白胖胖好得快。”姜荷說,“我也得多吃,要不都帶不動你了。”
許念笑了。
她的餘光落在身後那個空空的座位上,桌上只放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好似還有他的氣息,許念慢慢的收回目光。
姜荷陪了她一會兒,預備鈴響前離開了。
許念拿出語文課本開始看前幾天落下的文言文,教室門口傳來一陣喧鬧,最先聽到的是齊玲的聲音:“許念?!”
齊玲飛快地跑過來,問前問後。
連小雨回了自己座位,皮笑肉不笑的說了句:“還以為怎麽了,原來是打小報告的回來了。”
有些解釋呢,白瞎。
不信的人永遠不信。
齊玲說:“別聽她講,腿還好嗎?”
許念指了一下牆邊放着的單拐。
齊玲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呢,你這做什麽都不方便。對了,昨天發了英語試卷,沒有你的,我問了課代表都沒見到,第一節 課是英語,一會兒問問老師。”
正說着呢,預備鈴響了。
門口是周有山的聲音:“剛才那個球進的真是沒話說。”
許念低了低頭,微微偏移目光。
十月的天氣已經冷了,陸巡還穿着白色的短袖,随意的走了進來,視線有意無意的擡起,從許念身邊掠了過去。
他們一坐下來,英語李老師走進教室。
“這節課我們來講一下上周的卷子,每個班的成績昨天已經全部都出來了,我們班是倒數第三,但是有一個比較好的消息,全校第一在我們班。”
全班嘩然。
李老師手裏拿着一張卷子:“誰是許念?”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許念撐着桌子要站起來。
齊玲舉手搶答道:“老師,許念腿摔了。”
李老師擡手示意她坐下,又對着全班同學道:“差三分就是滿分。”說罷走到許念身邊,把卷子放在她桌上,随即說起如何學習英語的事情。
周有山張大嘴巴:“哇哦。”
陸巡擡頭看了一眼。
周有山好奇道:“她怎麽念的?”
這個時候,班裏有一處聲音很小,話是這樣說的:“人家原來奧賽班的好嗎,聽我同學說分班考試,生病缺考才來了我們班。”
連小雨緊接着說了句:“那也只能怪她運氣不好。”
不大不小,陸巡聽得很清楚。
那一天如往常一樣,一切都井然有序。但有點不巧的是,剛好那天是許念值日,每節課後的黑板都是齊玲幫忙擦。到了中午放學,齊玲便回家了。
教室裏的人很快都走光了。
許念一個人曬着太陽做數學題,一直到姜荷拎着飯盒過來,才停下手裏的筆,聞到菜香才發覺是真的餓了。
姜荷說:“今天我們英語老師說上次的英語考試,全校第一在(22)班,我就知道是你,再一聽說還是從(2)班分出去的,別提多可惜了。”
許念咬着茼蒿:“我那是運氣。”
姜荷說:“莊嚴還比你低兩分呢。”
許念:“做人還是要謙虛。”
姜荷笑:“別順竿爬啊,還有,莊嚴這周班裏事情不少,他爸布置的任務實在太多了,從下周開始,晚上他送你回家。”
許念心裏一個咯噔:“這不太好吧?”
“這有什麽,我們仨還是一起走。”
許念又放下心:“那還行,你不在身邊的話,我都沒什麽話說,莊嚴和我都會悶壞的。”
“他會悶壞?蔫壞還差不多。”
許念看了一眼最後一節課還沒有擦幹淨的黑板,對姜荷說:“你一會兒再幫我值個日呗。”
姜荷回頭一看:“………………”
許念谄媚一笑。
姜荷:“要不要再去趟廁所?”
許念重重點頭。
姜荷:“………………”
這姑娘麻利果斷,收拾的很利落,不一會兒教室便掃了幹淨,黑板也擦得很明亮,陽光落在黑板上,一切都變得平靜緩慢。
收拾完這些,姜荷扶着許念下樓。
廁所在操場那邊,許念拄着拐走的很慢,走一會兒歇一會兒,姜荷也很有耐心,經過操場的時候,有人在那邊打球,許念第一眼就看到了陸巡,他剛好投進了一個球。
遠遠望過去,陸巡好像看了過來。
許念立刻移開視線,和姜荷從邊上走了過去。她們在外面多呆了一會兒,姜荷想讓許念多曬曬太陽,路過一個(2)班的同學,對姜荷喊:“班主任找你有事呢,在她辦公室。”
姜荷面上應了一句,道:“大中午的能有什麽事。”
許念催促:“你快去吧。”
姜荷邊走邊擔心道:“那你慢點,不行就等我回來。”
許念說知道了。
她其實不太敢回過頭去看陸巡,只聽得到他們打球的聲音,但她也不想過度停留,拄着拐走得很慢。(22)班在四樓,意味着她要走上很久,确實也花費了很多時間才上樓,甚至這段時間,要少喝水。她心裏想着,正要踩上最後一個臺階,腳下一滑,眼看着就要倒了,胳膊卻被人穩穩地拽住。
許念驚魂未定,擡頭發現是陸巡。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她身邊,只是淡淡的看她一眼,确定她站好了,才将手掌收回去。
許念一時語塞:“謝…………”
剛說個字,他已經轉身回了教室。
許念愣了一會兒,才跟着走進去。
那個午後的教室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都在第一組,一個第四排,一個第七排,一個在做題,一個在睡覺。後來回憶起來,許念覺得那是一個非常平靜溫和的初秋午後,平靜到像是度過了一個溫和緩慢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