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雲氏得寵
夜幕四垂, 被烈日炙烤的宮牆之間終于有一絲涼風掀起長裙衣角,顯出兩分飄逸來。
雲淺杉一襲淺藍色齊胸襦裙,外頭套着薄紗裁剪的半臂, 帶着兩個大宮女靜靜站在琦玉宮的大門內, 等着那一聲期待已久的淨鞭聲響。
她看似鎮定, 實則心中另有一番惶恐。如今的皇帝陛下早已不是她曾經熟悉的冷枭言,而等待十年之後的她, 也早已不複當年二八年華的鮮嫩貌美。
再精致的妝容也抵不過時光的沖刷, 哪怕她自負天生麗質, 在後宮嬌花們面前仍是有些怯懦的。唯一慶幸, 是漸黑的夜色能遮掩一二瑕疵, 朦胧燭火中總不至于大白天一樣将歲月的痕跡暴露的一覽無遺。
胡思亂想了好一陣,直到耳邊突然一聲霹靂, 被大丫環明音推了推,才後知後覺陛下已經快要邁進琦玉宮的大門。雲淺杉深吸一口氣,婷婷袅袅上前行禮,口稱“陛下萬福”, 一截雪白脖頸在細紗半臂的衣領中若隐若現。
卻不知冷枭言這小一年裏見多識廣,尤其陳蘊玉更是各種翹首,一颦一笑皆可入畫;與之相比,雲淺杉這些許風韻宛如故作姿态, 讓皇帝陛下不免微微皺眉。
淡淡叫了起,自顧自率先進了二門花廳,雲淺杉在他身後臉色蒼白, 又不得不調整好表情,恍若不知的微笑迎上。
冷枭言在主位坐定,看眼前形容忐忑的女子,心中不由一軟——她這般手足無措,想要讨好卻不敢開口,又何嘗不惹人憐?
有這一份憐惜,他難得體貼的主動開口:“你在宮中過的可還習慣?”
雲淺杉忙點頭,笑的更明朗些:“宮中自然是一切都好,皇後娘娘對妃嫔們十分慈和,妾吃的用的都是從未有過什麽差池。”
瞅着冷枭言的神色,她試探着執壺倒茶,一邊擠出笑容小聲解釋:“妾聽墨清說您最近有些上火不适,特意煮了一壺花茶,不知您可願意嘗一嘗?”
茶盞之中,一朵黃色花朵慢慢舒展。冷枭言看着那層層疊疊的花瓣,不免想到幽州雲家的莊園裏曾種過的許多□□花,他和雲淺杉每年都能收得不少幹花,或用來沖茶水,或用來做藥膳。
那時的日子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算小富即安的松快。容顏俏麗的女子在花叢中翩跹起舞的模樣由遙遠模糊漸漸變得清晰,冷枭言忍不住輕嘆:“這些年——辛苦你了。”
猝不及防,雲淺杉的淚珠兒突然就掉下。手中的帕子揉成一團在臉上胡亂的擦拭,她卻真心笑了:“不辛苦——不辛苦的,能得你這句話,我這輩子就值了。”
冷枭言一時愣住。他能看得出來雲淺杉并非做戲,可越是這樣,他反而越覺得有些許愧疚和一點點不知從何而來的滿足。
他曾覺得雲淺杉的到來是個錯誤,也曾想象過她的抱怨和不甘,卻從未猜測過她這樣坦然而明朗的接受,甚至帶着些感激與小意讨好。記憶中的雲姑娘雖然溫婉乖順,到底是家中獨女掌上明珠,嫁與他後舉案齊眉,然心中該有的小驕縱并非缺少分毫。
到底是什麽抹平了她的棱角,讓她在衣食無憂之間變得謹小慎微?是獨自生養孩子的七八年,還是戰火紛飛中的日日不安穩?
“你可怨朕?”冷枭言聽到自己的聲音問出這個問題:“你心中對朕,對皇後,可有怨言?”
雲淺杉征楞住,遲疑了許久才輕聲喟嘆:“當初——肯定是有過的。可命該如此,難不成還能不認麽?”
迎着冷枭言的目光,她大膽的與他對視:“妾雖沒有皇後娘娘的學識,可也知道什麽是大局,與妾這些小心思相比,陛下前朝安穩後宮舒适才是更重要的。如今妾唯有些許私心,便是希望墨清能夠好好上進,能得您看重,妾便再無所求了。”
想到那個日漸開朗的孩子眼中孺慕,冷枭言也輕笑了:“墨清是個好孩子,連禦書房的師傅們都說他進步極快,你很不必替他擔憂。”
有孩子作為共同話題,這夫妻倆慢慢和平常小兩口一樣聊了起來。雲淺杉始終軟軟的笑,說着冷墨清兒時的趣事,或滿面信服與憧憬的聽冷枭言評價大皇子的功課。融融燭火中,那張溫柔笑靥看的冷枭言心頭發軟,終是卸去全部芥蒂,将她攬在懷裏,被翻紅浪。
……
按照規矩,嫔妃初承帝寵的次日是該往坤和宮給皇後娘娘磕頭的。冷枭言一邊由着她掙紮起身給自己系衣扣,一邊無奈的寬慰:“你盡管多睡一會兒,皇後沒這麽早醒,何必去那兒站着擾她休息?且她規矩又不大,走個過場就罷了,非得這樣緊張,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後多厲害,讓你怕的很呢。”
雲淺杉垂頭,心中十足的無力。無論夜裏如何缱绻,可在這個男人心中,皇後始終是那個完美的皇後,與她們這些妃嫔有如雲泥之別。
她不能有抱怨,這是她身為妃嫔的本分。半年無寵足夠她認清現實,更教會她乖覺的笑着應諾。
皇帝陛下滿意的上朝去,雲昭儀卻不敢如他所說,真等到一個時辰後再去請安。然她匆匆趕到坤和宮,在二門站了整整一個時辰,才被守在宮裏的大宮女告知,趙氏國夫人突然不好,皇後娘娘早一步去了延福宮,特意交代今日的請安禮只需從簡,在宮門口磕個頭就算過了。
雲淺杉只覺得滿心郁氣不知該如何發洩,臉上火辣辣的一片疼。封昭儀時皇後茹素念佛,碰上今日依舊是避而不見,仿佛大戶人家的正室大婦偏不肯喝小妾敬茶,這小妾納的名不正言不順,一輩子受旁人看不起。
可明明她才是冷枭言明媒正娶的發妻。雲淺杉努力撐着沒讓眼中淚光泛濫,咬牙在坤和宮門口磕了三個響頭。四周若有若無的注視在她感知中全是惡意嘲諷,嘲笑她被皇後踩在腳下肆意□□。
她努力挺直了腰杆兒站起來,在旁人眼裏卻是一腳深一腳淺的仿佛踩在棉花上。坤和宮的大宮女蕙草姑娘還不忘出聲提醒:“陳妃薛妃幾位娘娘都往延福宮裏去了呢,昭儀娘娘可也要去?奴婢聽說您日日探望貴妃,與貴妃娘娘十分要好,肯定也很擔心國夫人的身子吧?”
可憐昭儀娘娘被皇帝陛下折騰了一夜,早起連口點心都沒墊一墊就往坤和宮來。她本是為了放低姿态,故意步行而未坐肩輿,這會兒腳步虛浮渾身乏力,卻根本不敢拒絕蕙草的“好意”,只得勉強打起精神往延福宮的方向慢慢挪。
等她到延福宮時,已是皇帝陛下下了早朝,與皇後一塊兒在裏頭守着。敬硯姝看她一副“嬌兒扶起軟無力”的模樣就沒好氣,揮揮手趕蒼蠅一般:“站不住就別來,來這裏演給誰看?”
屋裏趙氏生死未蔔,皇後娘娘脾氣差一些情有可原;連皇帝陛下都好似全然忘了昨夜溫存,忍不住皺眉斥道:“皇後不是派人去你宮裏傳話,讓你今日不必請安,只管好好歇着麽?你折騰個什麽勁兒,是嫌這裏不夠亂嗎?”
頂着一衆妃嫔幸災樂禍的眼神,雲淺杉除了跪下請罪,已是什麽話都說不出——這顯然是皇後故意設計的,就是要絕了她好不容易得來的一絲聖眷,要她永無出頭之日。
敬硯姝是故意的麽?确實是故意的。自貴妃生産那一日後,趙氏的情形就一直時好時壞,并非每次都要她親自去一趟。可為了打臉雲淺杉,她樂得早起去延福宮守着,算計着時間當着冷枭言的面派人傳話,只要想到雲淺杉如何不甘心,她就覺得分外暢快。
一直到太醫宣布趙氏暫時脫離危險,皇帝陛下與皇後娘娘同時松了口氣,才“恍然”發現雲昭儀還跪在花廳外。
敬硯姝依舊是愛答不理的模樣,從不掩飾她對雲淺杉的厭惡:“雲昭儀若是愛跪着,大可以回琦玉宮裏去跪,在這兒倔強個什麽?你覺得本宮和陛下冤枉你了?還是說你比國夫人的身子要緊,本宮沒在坤和宮裏等着你行禮,你心裏不舒坦?”
随口而出便是誅心之言,搖搖欲墜的雲昭儀在她的攻擊下顯得如此單薄無助。冷枭言一邊覺得雲淺杉太倔,一邊又覺得敬硯姝說的太過。只到底不想再因雲淺杉的話題刺激了敬硯姝脆弱的神經,唯有選擇袖手旁觀。
不過有了一次寵幸,他對雲昭儀也算開了戒。尤其有大皇子作為紐帶,接下來的幾日裏,冷枭言或是出于補償,或是嘗到了旁的滋味,竟然接二連三的翻了雲昭儀的牌子,大有将她捧成寵妃的架勢。一時之間,雲昭儀成為後宮炙手可熱的紅人,帝寵幾乎蓋過一直風頭無兩的陳妃去。
雲淺杉又是忐忑又是欣喜,這種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奉承着的感覺讓她着迷。她忽然明白,歷朝歷代那些後宮妃子為什麽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人腦子打成狗腦子的争寵——只因那一人的寵愛,就能讓一個女子的命運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能讓她從一無所有變為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