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合一
趙氏糾結許久, 到底是護着女兒的心思占了上風,不尴不尬的答應了下來。
只是包括冷枭言在內,都看出敬硯姝是給這對母女甩臉子了。實則她就算不說, 趙氏也肯定會看護貴妃, 可這樣大咧咧攤開來甩鍋, 倒顯得趙氏母女鸠占鵲巢,明明一個妃妾一個外人, 生生把正宮皇後國母給擠開去。
冷枭言聽她這般頂撞, 心裏也有些不痛快。只顧及敬硯姝的面子, 并未當場發作, 而是親自送了貴妃回到明純宮, 才往坤和宮“興師問罪”。
誰知等他到坤和宮時,敬硯姝竟還在禦花園與妃嫔飲樂。冷枭言黑着一張臉等着敬硯姝回宮, 一直等到過了晌午,才見皇後娘娘微醺淺笑的走進來。
“你——”冷枭言氣不打一處來,剛要出聲責問,誰想敬硯姝先甩手轉身:“陛下不與國夫人母子情深去, 來我這孤家寡人的宮中作何貴幹?”
冷枭言聞言一愣。
他也是父母雙亡,也曾看不得別人父慈子孝。姨母與表妹當着敬硯姝的面母女情深,雖是情理之中,可到底是傷人傷心了。
正要勸一句, 敬硯姝卻繼續冷笑:“我本以為你是明白我的,可如今才知道,咱們到底不一樣, 命苦的唯有我一個罷了。您可是有姨母照顧的人,如今功成名就,合該将國夫人如親娘一般供着。太後住的延福宮給了她不夠,連這後宮宮權也該交到她手裏才是孝順。”
冷枭言好不容易下去一些的火又上來了,皺眉道:“今日雖是貴妃搶了個風頭,然子嗣是大事,你何必無理取鬧?姨母好歹是長輩,照顧表妹是母女天性,你又看的哪裏不順眼,非得當面讓她下不來臺?”
敬硯姝斜眼一挑,似笑非笑:“是我讓她下不來臺?分明是她讓我下不來臺吧!聽聽她的話說的,仿佛只有你和貴妃生兒育女,才是圓了您生母的心意一樣。她怎麽不索性把你栓在明純宮與貴妃朝夕相處去!我以往還當她是個明事理的大氣人,今日才知道人有遠近親疏,不過是我剃頭挑子一頭熱。”
她話裏的坑太多,冷枭言一句句思索,竟連發脾氣也忘了。
敬硯姝默默的松了口氣,瞅他一眼,再接再厲道:“你先想想清楚,我是個會因為妃妾有孕就氣她搶風頭的人麽?要是因這個生氣,貴妃才露出點子不适,我就該将人罵出去。”
冷枭言想起敬硯姝一疊聲叫太醫的架勢,先心虛了兩分。
“可貴妃再和你有情分,我眼中也就是個妃!好端端的非要往我那已故的婆母大人身上扯,生怕人不知道她與你有過婚約,是她賢惠大度的将這皇後之位讓給我麽?”敬硯姝無所不用其極的扭曲事實:“陳妃有孕時怎麽不見姨母關懷備至?你那位原配嫡妻的兒子怎麽沒見她過問一二?她只是把你當女婿,心裏系着的仍是她閨女,自是只有從貴妃肚子裏出來的才能得她的意。”
“那也是正常的麽,貴妃是姨母的親女兒,你別想太多。”冷枭言氣短的解釋:“你也說了人有親疏——”
“是啊,人有親疏,”敬硯姝哼道:“陳夫人也是超品夫人,她照顧陳妃的時候敢與我挑三揀四?明明知道後妃歸我管,敢直接越過我來和你稱一家人?”
見冷枭言又皺眉,敬硯姝偏頭道:“我敬國夫人是長輩,尊她是你的親人,留她在延福宮頤養天年,可沒想過真讓她替了太後的。只是你執意要與她們一家人親親熱熱,那我又何必礙眼,大不了滿後宮都丢給她們管着,我顧全了自個兒也就夠了。”
這話說的太嚴重了,冷枭言總覺得今日的敬硯姝很有些強詞奪理不可理喻。周媽媽趕緊出來打圓場,一邊照顧佳楠和松明拉皇後下去換衣裳,一邊請冷枭言到花廳坐下喝茶。
冷枭言對敬硯姝總算有幾分耐心包容的,看周媽媽這架勢就知道她有話要說。
周媽媽看看裏間,嘆了口氣搖頭:“前頭的事兒我聽說了。陛下您是男子,自然想不明白,可我是女人,卻猜得出小主子到底是個什麽心思。”
“不就是覺得姨母對她不夠尊重麽……”冷枭言別過臉去。
“是覺得您姨母與貴妃搶了您走啊。”周媽媽輕笑道:“我們小主子十四歲起就只剩一個人了,她看着有多堅強,心裏就有多寂寞。您是她唯一的親人,可今日卻成了別人的一家人,您說她心裏急不急氣不氣的?”
她輕描淡寫一句話,冷枭言心中卻恍然一恸。周媽媽仍繼續道:“我們家小主子,您怕是比我還清楚,是多麽理智冷靜的一個人。唯一一點兒感情都放在您身上了,偏您讓她覺得不安穩,覺得害怕,又怎麽要求她和您講道理呢?”
“我……”冷枭言一句話說不下去,總覺得今日笨拙的厲害,每每張了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周媽媽點點頭安慰道:“我知道,知道您想說什麽。您沒想過要逼着小主子給別人低頭,只是國夫人到底是您的親姨母。可我們小主子說的話,您可聽明白了?若是延福宮那位是您生母,或是把您當親兒子一樣,一心一意為您考量,我們小主子同樣會敬重愛戴她,把她當親娘。”
冷枭言默默的低頭。
“我們小主子氣的,不是國夫人與貴妃傷了她的臉面,而是她們有私心,您卻看不到。”周媽媽說出最後的總結:“國夫人作為母親,将自己的女兒看的最重要當然不錯,然人有遠近親疏,對我們小主子來說,您才是她的親。國夫人拿已故太後說項,給貴妃加籌碼,我們小主子自然氣不過。”
冷枭言沉默不語。現在想來,趙氏那幾句話說的确實太刻意了些,分明是故意提起忘母,刻意将她們三個劃作一國的,把敬硯姝排除在外。
“如若太後娘娘真的在,就算擡舉外甥女,也不會不把兒媳當一家人看吧。”周媽媽點到為止:“老奴醜話說在前頭,您也只管往後看去——貴妃絕不是肯安分的性子,只是國夫人可否還會繼續壓着她不許她鬧将起來,或是拿情分子嗣做緣由請您多包容妥協,就是這心思內外的差別了。”
見冷枭言總算沉下來細思,周媽媽滿意的笑道:“您自個兒想一想,小主子那裏我也去勸勸。我曾聽小主子唱的戲,說什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們夫妻緣分不容易,可不就得相互體諒相互保容麽?”
這話說的極有道理,冷枭言亦笑着點頭應了。誰知周媽媽轉身走出兩步,又回頭行了個禮,臉上表情平白多了幾分淡薄:“還有一句話,本不該我來說,可我家小主子也沒旁的長輩親人了,我是看着她長大的,怕是這話也只有我能說。”
冷枭言不明所以的擡頭,就聽周媽媽淡淡道:“我們小主子不是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高門貴女,她是有能耐自立門戶的巾帼英雄。當初她能慧眼識您,将身家性命托付,您就該知道不能用常理來看待她。若是您非要給她按照賢妻賢後的标準畫個條條框框讓她遵守,還不如真把這後宮托付給國夫人。只是日後您也不用再來了,大不了是我們這些人陪着小主子吃齋念經青燈古佛,在坤和宮裏了殘生就是。”
一番話說的冷枭言又驚又怒,周媽媽蹲了個福禮,道了聲“奴婢告退”,身影消失在門簾之後。皇帝陛下手裏抓這個茶盞就要往地上貫,可深吸一口氣,到底是輕輕放回了桌上。
他動怒,他驚懼,不是因為周媽媽大膽,而是因為她說的就是事實。
其實早在半年前他說出雲氏母子之事,他就做好了敬硯姝會與他決裂的心理準備。實在是這半年裏,敬硯姝擔着皇後的身份職責,一退再退不說,還處處維護他。可這沒有換來他的愧疚和補償,只讓他覺得這是敬硯姝該做的!可什麽才是敬硯姝該做的呢?那個驕傲明豔的姑娘,就算一紙和離書拍給他,從此與他一別兩寬再不見面都不算怪事。
那不是別人,那是敬硯姝,将一切給了他,連同唯一弱點都交付在他手裏的女子。這是信任,是依賴,卻不是他步步為營算計她傷害她的理由。而他更明白,周媽媽将話挑明那一刻自己的恐慌——被傷透了心的敬硯姝,不再把他當做親人的敬硯姝,只需将他從心裏挑去,就還是當年那個無所畏懼無所不能的敬大小姐。
那個他只能仰望的身影,哪怕他成為帝王,也無法将她征服。冷枭言好一陣才回過神來,手腳冰涼四肢麻木的讓他終于明白自己的心意——比起什麽姨母,什麽表妹,甚至皇嗣,他最放不開舍不掉的,始終是他最愛的人——他的妻子,敬硯姝。
後宮妃妾算什麽呢?前幾日才與敬硯姝說,只是把她們當做生育的工具罷了。就算是姨母——血緣至親沒錯,養了他兩年也沒錯,可他對趙氏的回報難道還不夠嗎?非得鬧到他夫妻離心,才算是孝順嗎?
周媽媽回到裏間的時候,果然看見自家小主子一臉懊惱糾結。敬硯姝擡頭看她,兩眼亮晶晶的,見她笑着點頭,才松了口氣道:“多謝媽媽替我圓過來,不然今兒真下不來臺了。”
她與冷枭言争執也好,周媽媽的解釋也罷,實則不過是臨時想來的詭辯罷了。她就是一時看不得那場面,胸中郁氣非得當場發出來,唯有讓旁人跟着不痛快了,她反倒能舒坦些。
不是重生一回便可以轉職為影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裝就裝的,她就算再活個十回八回,也依舊是一樣的脾性。做好了心理建設按照劇本演是一回事,碰上今日這樣,在那一刻就是不肯忍,便依舊是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那個她。
只是究其原因,并非因冷枭言而拈酸吃醋,單純是不爽罷了。她對冷枭言無情,可早已把冷枭言的天下江山視若私有,突然來了這麽一對兒母女,恨不得将冷枭言籠絡去,可不像是被人搶了最好一個洋娃娃的小姑娘,非得哭鬧一番将東西要回來,心裏才能平和些?
一時說的痛快,回來又後悔了。原是想好了依着冷枭言的性子坐穩了中宮之位,也沒少告誡自己先苦後甜,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可真到了氣頭上,反而覺得去特麽的忍着,重活一回倒比上輩子來的憋屈,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罷了!
可惜豆腐沒找着,只能茍且偷生盡人事安天命。還好這坤和宮的一大家子都對冷枭言的性子想法熟悉的很,尤其是周媽媽能說會道,到底是把鍋給甩出去了。
正要鄭重檢讨兩句,便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被周媽媽的黃鐘大呂敲的振聾發聩,徹底明白敬硯姝的不安委屈的皇帝陛下走了進來。敬硯姝在兩個大宮女的眼神示意下心領神會的揉了揉眼睛,在冷枭言進門前一秒,揉出一個泫然欲泣的脆弱模樣。冷枭言看的更是心痛,忙上來拉她的手:“好硯兒,都是我的錯,你原諒我這一回可好?”
敬硯姝悶悶的轉過頭,假意兇狠道:“你不是要和旁人相親相愛去麽,你是皇帝,天下都是你的,你能有什麽錯?我不過是你後宮一女子,不聽你的話,發落冷宮都是輕的,何德何能擔你一句原諒?”
“不,不是的,都怪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錯了。”冷枭言一手撫她的臉,擦去眼角一絲水光,語無倫次的解釋道:“在我心裏沒有誰能越過你去。硯兒,你若是不想管,咱們就不管她們了,我只守着你過日子好不好?”
這算情深麽?還是算巧言令色冷漠無情?敬硯姝偏頭看他,在他眼中卻是些許期待和動搖。冷枭言再接再厲:“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後宮該是你說了算,誰給你耍心眼兒,你只管按着脾氣發落去。要不然我回頭把姨母送到宮外頤養?總歸她留在宮裏也是不合規矩……”
他雖這麽說,眼睛卻看着敬硯姝。皇後娘娘心中一嗤,面上倒不動聲色的浮起些動容,将手從他掌中抽出,反塞進去桌上放着的一沓冊子。
冷枭言不明所以的翻閱,敬硯姝轉過身小聲道:“這是之前陳妃有孕,太醫院和禦膳房的備注單子。說是讓姨母管着貴妃,可她一時半會哪裏知道宮中這些彎彎繞繞,萬一有不長眼的相互推诿,她怕是連人都找不着。”
冷枭言驚喜又感動的看她。
敬硯姝依舊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國夫人是你的長輩,我也把她當長輩看,不過要我伏低做小卻是不可能的。還有安貴妃,我說過以皇貴妃乃至皇後的待遇給她,自不會食言而肥,只是你給我記住了,無論什麽親緣兄妹的,反正她入了後宮,就只是後宮一個妃,是你一個妾,你可給我拎得清一點!”
“拎得清拎得清。”冷枭言忍笑去擁她的肩:“就表妹那個腦子,若不是看在姨母的面上,我哪裏可能寵愛她,至多給個高位,許她錦衣華服高床軟枕一世好命也就夠了。”
敬硯姝略微掙紮了一下,到底是沒有晃開他,只一句句交代各處哪些人可用,又有庫房裏什麽東西可以賞給貴妃的。冷枭言聽的心中愈暖,正看着她柔美側顏想要輕薄一番,卻不料外頭有人闖進來,咋咋呼呼跪地嚷道:“陛下,貴妃娘娘忽然吐的厲害,您去看看她吧。”
帝後二人同時轉頭,果然是安素仙身邊那個鐵憨憨大宮女繡竹。記吃不記打的繡竹姑娘完全不記得一個多月前差點在坤和宮被吓尿,仗着貴妃有孕尊貴無比,自以為隐晦實則十分挑釁的瞟了身邊青艾一眼——适才就是這皇後身邊的狗腿子想要攔着她,沒想到被她突破防線,到底還是看到陛下當面了。
敬硯姝倒是挺高興她出現的——至少不用考慮怎麽不傷渣男面子的拒絕渣男的調丨戲。好容易憋住一腔欣喜,勉強調動臉上肌肉擠出一個不屑的表情,推一把冷枭言道:“陛下聽到了?貴妃喊您吶。”
冷枭言的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眼神冰冷的掃一眼繡竹,語氣淡漠道:“吐了找太醫,朕又不會治病。”
“可是……可是我們貴主特別難受,連國夫人安慰都沒用,唯有陛下龍氣才能護着吧。”繡竹姑娘轉着眼睛胡說八道,冷枭言卻聽出了其中關鍵:“所以你家國夫人也縱着你來找朕?”
仿佛終于感受到危機,繡竹姑娘點頭點到一般才遲疑着搖頭:“國夫人忙着照顧我們貴主,大約是沒聽到貴主讓奴婢來請您的吧……”
皇帝陛下的臉色越來越沉,繡竹被他氣勢壓的喘不過氣,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幾不可聞。要不說姜還是老的辣呢?若是沒有周媽媽先前幾句話,冷枭言不會疑心到國夫人的“私心內外”上。可有了周媽媽的肺腑之言,趙氏先前都那麽明事理,為何現在突然就放縱貴妃驕縱起來?
還不是因為他是“女婿”,而那才是親生的,趙氏對他再真心,總敵不過對自己親閨女。尤其是安貴妃有孕,她可不盼着陛下冷落正妻,一心一意的捧着安素仙麽?
是遠近親疏人之常情,他能想得通,心裏卻越發難過。忽就明白了敬硯姝為什麽突然發脾氣——這樣真心真意把自己當做一家人,盡心盡力為她們打算,卻突然發現被人隔了一層的真相落差,就算他一個心智堅毅的男人都受不了,憑什麽要那個被他捧着敬着呵護着的姑娘毫無芥蒂的去承受?
敬硯姝拉一拉他的手,默默的搖了搖頭。看他情緒漸漸平複,才低聲勸道:“你還是去一趟吧,貴妃就是小孩子脾氣,你囑咐國夫人好生哄着些。”
冷枭言深呼吸,勉強扯出一抹笑意,安撫的拍拍她的胳膊:“你放心,我再大的脾氣也不會拿我的孩子開玩笑。”
只是抓在手裏的那疊單子,卻被他單獨交給周平,讓周平放到乾元宮他的書桌上。他本還打算給兩邊說和,現在想來倒不如讓皇後遠着那邊。畢竟敬硯姝責任心強又為他着想,真有什麽争執,一定是她為了子嗣計,壓着性子委曲求全被欺負。
皇帝陛下臉色不虞的出了坤和宮,轉頭就往明純宮照看貴妃了,沒過多久,便是許多下人管事前來報道,又開了庫房擡出各色擺件金銀布帛,顯然是對貴妃極盡寵愛——當然,後宮妃妾們更願意相信是陛下仍是看不上貴妃的,只對貴妃肚子裏那個孩子看重罷了。
有敬硯姝在暗中推波助瀾,不過半日功夫,後宮中便流傳起皇後不敬國夫人與陛下鬧翻的說法。趙氏與安素仙自然也有耳聞,安貴妃捂着肚子說不出的洋洋得意,一邊抿着燕窩粥一邊道:“我早就看不慣皇後那個虛僞模樣了。這下可好,裝不下去被表哥揭穿了吧?”
唯有趙氏仍有些不安,招過那串話的小丫頭來細問:“陛下真與皇後鬧起來了?”
小丫頭說的似模似樣:“奴婢有個結義金蘭的姐妹正好在坤和宮內殿當差,她親眼看到的呢,皇後都被陛下說哭了。”
“可是……不至于吧。”趙氏還是不解:“陛下與皇後一直伉俪情深的,怎麽就能吵起來?”
“當然是因為皇後善妒啊!”小丫頭大力點頭:“您是陛下的親人長輩,貴主懷了陛下的子嗣,皇後娘娘若是賢淑大度,就該好好照顧貴主,怎麽可以與您嗆起來,還對貴主不管不顧呢?”
這話說的實在太有理有據了,趙氏聽不得不信。且她更相信,任何一個男人都是希望女子乖巧聽話的。皇後在陛下面前在自在太驕傲,全然沒有做到以夫為天,冷枭言愛她是真,可心裏肯定有不滿也是真。
或許陛下也是希望趁機拗一拗皇後的脾氣吧。趙氏自覺找到了帝後二人“冷戰”的緣由,在冷枭言又一次被“貴妃不适”的借口叫到明純宮時,終于忍不住開口勸了幾句。
卻不料她才說了個開頭,冷枭言心中怒火就砰地一聲被點着了。
什麽叫“人前教子枕邊教妻”?什麽叫“皇後雖有錯,可也別傷了夫妻和氣”?一句句話說的像是勸和,卻恨不得把莫須有的罪名都扣在皇後頭上。想到書案上那一疊冊子,敬硯姝每日幾趟的派人提點他交代貴妃的注意事項,皇帝陛下就止不住的心冷——他的硯兒貴為皇後國母,難道連發個脾氣的權利都沒有?日常得看一個妾室的臉色行事?
說什麽子嗣重要,敬硯姝不知道子嗣重要嗎?且看她照顧陳妃如何,這些日又是怎樣在背地裏操勞,就知她比誰都在乎皇嗣。光是他過手的貴妃宮中的藥材食材擺件用度,就已經比坤和宮超出好幾倍了,到底還要怎樣才算重視——把皇後之位讓給安素仙,還是讓他的硯兒來明純宮立規矩賠笑臉?
趙氏說的慈和溫婉,冷枭言卻只覺得後怕。若不是月初時敬硯姝沒忍住脾氣當面發作,若不是周媽媽把她們的算計抽絲剝繭,只怕他真要被這所謂血親迷惑,任由這對母女巧言令色的逼着他的妻子伏低做小,讓敬硯姝受盡委屈還沒處說理去。
他臉色越沉,勉強附和趙氏的“勸慰”。趙氏卻是心中一喜,只當自己真戳中的冷枭言的心思。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試探道:“要不然,回頭我去跟皇後好好談談?她是個能耐人不假,可到底沒有婆母調丨教,相夫教子便有些欠妥當了。我也是為了她着想,厚顏充個長輩——”
“姨母您剛剛說啥?”冷枭言突然打斷,眼中是趙氏從未見過的冰冷,語氣看似輕松,說出的話卻宛如誅心:“您要去跟皇後談什麽?談她不該和朕鬧別扭,還是不該給貴妃沒臉?”
“朕雖然不知哪裏來的胡話,可朕與皇後真沒鬧什麽,兩人感情挺好的,不用您費心了。”冷枭言劍眉一挑,慢悠悠道:“至于說貴妃——這宮裏的規矩您不明白,民間大戶人家的規矩總是懂的吧?貴妃再貴,也還是個妾,了不起是個貴妾。當家主母讓妾室打簾子伺候吃飯穿衣那叫規矩,若是妾室惹了主母厭煩,提腳賣了也合情合法。難不成貴妾有了身孕,就能比主母更尊貴了?”
趙氏心中狂跳,忍不住一手攥緊了胸口的衣衫。冷枭言還在笑着繼續說道:“所謂男主外女主內,後宮是皇後說了算,就算朕也得聽她的。且她那麽賢惠,不吝于給朕納妾——後宮聽話的妾室多了,能生孩子的也不止貴妃一個,若是有朝一日貴妃真惹煩了我家這位當家主母,被她提腳給發落了,怕是我也不過與她鬧兩天別扭就算完吧。”
趙氏聽的已是臉色煞白,勉強顫抖着聲音道:“你……你怎麽可以這樣說素素,那是你表妹啊!她還懷着你的孩子呢!”
冷枭言收斂了笑意搖頭道:“早在她進宮時我就說過,她要是安生當我的妹妹,我封她當公主,讓她風光大嫁。可要是她非得進後宮,就必須按照後宮的規矩來,只是宮妃不論血緣。那時您是怎麽答應的?今時今日可做到了?”
趙氏聞言一滞,她當然知道自安素仙查出身孕後,這小半個月的時間裏驕縱了許多。只是陛下每次都依着她,賞賜流水一般送進來,生生将她們的心都養大了,反而貪念起更多。
“她要不是我表妹,要不是有姨母您,這貴妃之位和遠超坤和宮的待遇怎麽可能落到她頭上。”冷枭言淡淡道:“可您也得明白,情分這種東西是越用越少的,您覺得這些時日,貴妃消耗的情分還不夠多麽?”
趙氏已是搖搖欲墜,內心一片死灰。冷枭言重情亦絕情,一旦将人棄若敝履,就再也不會放在心上。
“你別這樣啊,”她流着淚搖頭:“咱們才是一家人,是親人!你表妹苦守你十年,你不可以負她。”
“是啊,咱們才是親人,要是我對你們不好,是不是我娘在九泉之下都要難過?”冷枭言突然爆發了:“你說了多少次了!拿着我娘當措辭說了多少次了!可要不是我冷家人丁稀薄,沒有宗親近友可以托付,我娘又何須變賣家産,帶着萬貫家財将我送到你身邊?滿打滿算我在你安家住了也不過兩年多,帶去的銀兩卻夠你們母女好吃好喝大半輩子,我和我娘還欠你們什麽?”
他定定的看趙氏,說着最絕情的話:“我在十二歲之前,并不知道有這門親眷;十四歲過了沒多久,我就往外頭闖蕩去。那兩年多的日子,我是真心感激你,能将你們尋回來,我也十分高興。可我想要的是真心誠意對我的親人,而不是與給予求的算計。”
趙氏耳中已經嗡嗡作響,冷枭言扔在繼續說話:“我妻子與我相濡以沫,在重重艱險中殺出一條生路,多次救我于危難之中,這情誼難道比不過貴妃的十年苦守?”
他忽而笑了:“且看表妹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當真是你說的苦守嗎?大家小姐的安穩日子誰不想過?真要說吃苦,反而是皇後與我一塊兒在戰場拼殺時吃的苦頭最多,你怎麽就不提呢?”
“也不要覺得有孕了就如何如何。陳妃有孕時是怎麽對皇後的?陳夫人陳太尉在後宮前朝是怎樣盡忠的?您和貴妃怎麽就不能學一學人家的好榜樣,反而要求皇後按照你們的心意行事呢?更別拿我娘親說事——我娘親再慈愛明事理不過的人,絕不會教着我寵妾滅妻的。”
最後一句話仿佛重錘敲在趙氏心間,老太太一時連喘氣兒的力氣都沒有,扶着桌案緩了好一陣才挺過來,一屁股跌坐在桌邊的榻上。而這時冷枭言早就轉身離開,全不願再看她們的惺惺作态。
走出明純宮的大門時,他突然想起來敬硯姝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雖是說的旁人,用在這裏比照貴妃卻是極好的:“別總覺得普天之下皆你丨媽,誰都得慣着你的脾氣,且這臭脾氣也就你丨媽慣得,慣的無法無天了,終歸是她自食惡果。”
安素仙不就是被慣壞了麽?趙氏不僅不知調丨教勸誡,反而恨不能帝後至尊都與她一塊兒慣着。說是拳拳慈母之心,可還有一句話,叫做溺子如殺子,貴妃今日的驕傲自大,不正是趙氏積年累月養出來的嗎?
前殿傳來安素仙不滿的嗔怒:“……陛下怎麽就走了呢?我可懷着他的孩子,他都不好好陪我,一定又是被哪個狐媚子給勾了魂了吧!”
趙氏老淚縱橫,可到底不敢讓女兒看出什麽,唯有擦幹了眼淚,再往前頭去好生安撫她。
……
冷枭言一路走出明純宮,只覺得心中酸酸澀澀,又是說不出的輕松。他對安素仙無甚好感,可對趙氏一直是親近的,然越是親近的人,傷起人來傷的越深。到最後索性決然,就當自己真如當年某個大和尚批命說的那樣,是個親緣太淺的孤家寡人,唯有八字與他一樣硬的女人才能與他白頭一生。
想到敬硯姝,冷枭言臉色稍霁,又有一些心疼。他适才與趙氏說的并非妄言,敬硯姝陪着他打天下,雖大部分時候負責後方,可萬一碰上多線作戰,也沒少充作将領帶兵殺敵。刀劍無眼,他的皇後身上很有些抹不去的傷痕,光憑這一點,什麽雲氏什麽表妹什麽十年苦等,輕松的就仿佛只是一個玩笑。
“你說,她們哪來的臉覺得皇後是竊居了她們的高位?為什麽她們就不想想,若是當年我娶的是她們,說不定這會兒就只是個平民百姓,或是幹脆在戰火中殒身呢?”
身後的太監宮女垂頭肅目,沒人敢答回答他的問題。卻聽一個女聲袅袅應道:“不過是因為嫉妒罷了。唯有沒能耐的人才會對旁人嫉妒,總以為自己差的不過是些許運氣。全不知她們既無德也無能,這運氣放在她們都上都是浪費,上天選了您為天命之子,自然不會做這樣的虧本買賣。”
冷枭言一轉頭,正見陳妃嬌柔俯身,口稱“陛下萬福”。皇帝陛下眼中滲出些許笑意,偏板着臉訓斥道:“你大膽!”
陳妃反不怕他,仰起頭小鹿般的眸子盯着他看,純情無辜又認真的解釋:“妾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世間總沒有因為說實話就獲罪的道理,您是明君,肯定不會因此責怪妾。”
冷枭言逗她:“若是朕非要怪罪呢?”
陳妃苦惱的蹙眉,慢慢答道:“要是您非要怪——妾只得去求皇後娘娘庇護啦。不管怎麽說,後宮是歸娘娘管的,您要不講道理,就讓娘娘說您來!”
說到後一半,她已是神采飛揚,一臉得意,仿佛做了什麽了不得的決定。冷枭言失笑搖頭:“你這女子,果然是跟着你主子娘娘久了,說話都伶俐許多,朕可真舍不得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