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産
壓抑的忍痛呻丨吟斷斷續續,雲淺杉跪在內院冰涼的空地上,心裏也跟着一塊兒冰封。
良久,太醫臉色沉重的從內殿出來,跪在陛下面前小聲禀告:“陳妃娘娘摔的太重,肚子正好撞在臺階上,微臣實在是無能為力,請陛下節哀。”
冷枭言看着從宮門口蔓延到屋裏的刺目血跡,實則早有了心理準備。揮手讓太醫去開藥,他一步步往外走,一直走到雲淺杉面前。
“啪——”
雲淺杉捂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冷枭言。
冷枭言胸中一股憋悶無處宣洩,目光如利刃一般刺向她:“你為什麽要害陳妃?”
雲淺杉哆哆嗦嗦的搖頭:“不……我沒有……”
“啪——”
又是一個耳光,皇帝面無表情的俯視她:“所有人都看到你将陳妃絆倒,你說你沒有?你當朕是傻子嗎?”
雲淺杉愣住,那一刻的景象仿佛慢動作一樣一遍遍在腦子裏浮現。衆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她不小心踩了陳妃的鬥篷一角,陳妃一個沒站穩才摔倒在地。她又要如何辯解,其實她根本沒看到陳妃靠近,也沒想會踩到鬥篷,更不知道陳妃是怎麽倒地的。
只有陳妃驚慌失措的失了平衡,揮手的瞬間擦過她的臉龐,還順手扯下了她一根發釵,撤散了她精心梳好的發髻。
她形容狼狽的跪在冰冷地上,披頭散發的比往來的宮娥更低微到泥土裏。而冷枭言的眼神是世間最寒冷的冰,生生凍的她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敬硯姝不知何時走到了冷枭言身後,同樣的姿态俯視雲淺杉,聲音亦與坤和宮裏的空氣一樣冷冽:“雲昭儀,你最好和陛下說清楚,到底是你不小心傷了陳妃,還是你有意為之?”
雲淺杉的淚洶湧而出,抽泣着搖頭:“妾不知道,妾絕對沒有要害陳妃……”
她的解釋蒼白無力,本以為皇後會伺機刁難,沒想到敬硯姝沉吟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以她能聽到的聲音對冷枭言道:“我問過值守的侍衛了,當時是陳妃一個趔趄,袍角甩到了雲昭儀腳邊。因她動作突然,兩邊的宮女沒來得及跟上,雖不知是怎麽就拌的絆了跤,應不是雲昭儀故意的。”
或者說,就算有人故意,也不應該是雲淺杉,而是那個讓陳妃突然往前撲了一步的人。
雲淺杉征楞的擡頭,沒想到敬硯姝竟然會為她說話。冷枭言亦是愣住,低頭看自己寬大的手掌——适才他正在氣頭上,不管不顧就甩了雲淺杉兩個耳光,根本沒想到其中還有內情。
他只是本能的覺得,陳妃肚子裏的孩子掉了,最有利的便是育有皇長子的雲淺杉。心中已經定下罪名,她辯解成了期滿哄騙,沉默成了無話可說。
敬硯姝輕輕握住冷枭言的的手掌,緩了語氣淡淡道:“無論雲昭儀是否無心之失,陳妃摔倒的主要原因還是雲昭儀誤踩了她的鬥篷,讓她一時立不住腳,在臺階上失了平衡。只是事情尚未查明,她跪在這裏總不成體統,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雲昭儀的面子,好歹看大皇子面上,讓她先起來吧。”
冷枭言被她一提醒,順理成章的打散了腦子裏那點兒愧疚,冷然的看一眼雲淺杉,低聲說了句“起吧”。
雲昭儀并未聽出敬硯姝話中深意,第一次由衷感激的對皇後娘娘行了一禮,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冷枭言卻是聽懂了敬硯姝的意思——陳妃肚子裏的孩子沒了,大皇子成了陛下唯一的子嗣,雖然陛下正當壯年,可凡事有個萬一,若是讓大皇子因此與陛下之間起了隔閡,總不會是一樁好事。
敬硯姝皺眉看她微微屈膝不敢站直,心知這天寒地凍的跪了小半個時辰,雲淺杉的膝蓋絕對是受不住了。不免再看冷枭言一眼,試探着問道:“到底是何原因,咱們還要問過陳妃再做判斷。今日已晚,不如讓雲昭儀先回琦玉宮思過吧。”
冷枭言自不會折了皇後的面子,只是等雲淺杉一瘸一拐的出去,才小聲問敬硯姝:“你竟然為她求情?我以為你很讨厭她。”
敬硯姝擡腳往偏殿走,一邊嗤道:“我讨厭她是當然的,不僅讨厭她,你後宮這些女人,我就沒一個看着順眼的。”
她在臺階上站定轉身,夜風吹過廊上挂着的燈籠,晃的她的影子明明滅滅。皇後娘娘語氣淡漠:“喜惡歸喜惡,職責是職責,既然你把她們交到我手裏,我總不能草菅人命,倒讓真兇逍遙法外。”
冷枭言心中一緊,總覺得這一刻的敬硯姝分外陌生。他卻不知皇後娘娘喝下的那些迷魂酒終于是徹底醒了——她竟然還會有一絲妄想,因他丁點兒深情而替他辯解。難道她忘了上一世是如何度過十年凄涼,甚至今日這一出悲劇,不都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麽?
纖細身影消失在燭火通明的大門後,冷枭言慢一步跟上去,屋裏是陳妃幾近崩潰的嗚咽。敬硯姝小聲安撫,總算讓她略微平靜下來,斷斷續續說那時的情形:“是有什麽人在背後推了我一把,我一下沒站住,往前撲了一步。雲昭儀踩到我衣角應當不是故意的,不過……”
“不過什麽?”冷枭言跨步進來,聞着空氣中的血腥味,忍不住皺了眉問道。
“妾那時實在穩不住,是有私心抓雲昭儀一把借個力的。誰知道那麽巧,雲昭儀一側身,正好絆了我的腳。”陳妃又忍不住哭起來:“若不是這一下,我也不至于摔的那麽重,一下子就……就……”
她泣不成聲,敬硯姝與冷枭言對視一眼,對雲淺杉的懷疑再次升起。一旁的紅珠猶豫了一下,跪在地上小聲道:“奴婢當時在妃主後一步,與貴妃的宮女并排走,也不知旁邊的是繡竹還是繡雲姐姐,仿佛真的伸手動了一動。”
帝後二人皺眉,各自派人去外頭打聽。不過小半刻鐘後,青艾與周平聯袂而來,所說與紅珠基本一致。
“值守的侍衛有記得的,還有薛妃娘娘與柳貴人作證,當時确實是雲昭儀急着送大皇子回去,快走了一步在最前頭。貴妃本是和國夫人一塊兒的,慢慢就和陳妃娘娘并排走了。因貴妃帶的人多,紅珠和綠璧兩個宮女被擠到一邊,正巧在兩個人身後的應是貴妃的大宮女繡雲姑娘。”
“不過沒人看見繡雲動手了。”青艾不偏不倚的補充道:“路上雖有燈火,可人擠人的哪裏看的分明,也不見得就是繡雲在背後推的陳妃娘娘。”
青艾向來面癱臉,連冷枭言都習慣了,陳妃卻是突然放聲大哭,聲嘶力竭的求皇後娘娘做主。
“真的是有人害妾,不想讓妾生下陛下的孩兒!”她哭的肝腸寸斷,姣好容顏蒼白而猙獰:“妾做錯了什麽啊,皇後娘娘,陛下!求求你們,為妾的孩子報仇啊!”
冷枭言看不下去,站起來凝視燭臺上的搖曳燭火。敬硯姝坐在她身邊,摸一摸她的臉頰安撫道:“你放心,本宮一定查明真相,給你的孩子一個公道。你也好好養身子,等你好了再盡心盡力的服侍陛下,為陛下開枝散葉可好?”
陳妃向來是聽她的話的,被她溫言勸說着,慢慢收斂了崩潰難過。敬硯姝嘆了口氣,給她掖了掖被角,哄孩子一般柔聲道:“一會兒你喝了藥好好睡一覺,這個坎邁過去,往後還有好日子要過呢。”
陳蘊玉抽噎着點頭,好容易平複了氣息,拉着敬硯姝的衣角小聲道歉:“擾了娘娘的清淨了,我這裏晦氣呢,要不然還是挪回長樂宮吧。”
敬硯姝直道無妨,陳蘊玉對她似乎十分依賴,蹭了蹭她的袖子,又請她和陛下外頭去,別沾染一身怪味兒。她這般懂事乖巧,冷枭言聽的更難過,轉過頭來安慰道:“你別想太多,聽皇後的話,朕自會為你做主。”
陳妃大悲之下本就十分疲倦,有了帝後二人的保證,喝過藥後真就沉沉睡了。敬硯姝來到外間,先逮着太醫問清楚:“陳妃這次小産,于她的身子可有礙?日後可還能懷上子嗣?”
太醫連連點頭:“皇後娘娘放心,陳妃底子很好,這次雖然小産,但也沒傷着根基,只要好好調養,日後肯定于子嗣無礙。”
敬硯姝松了口氣,與冷枭言一塊兒出了偏殿,在對方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疑惑。今日陳妃遭難顯然不是一場意外,可到底是不是安貴妃所為?雲昭儀是否無辜?以及——還有沒有旁的幕後黑手?
“過個年都不消停,昨天死宮女,今天折了我的兒子。”冷枭言說不出是憤怒多一些還是無奈多一些,擡頭看墨藍色的天空:“硯兒你說,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好,上天故意給我的懲罰?”
敬硯姝以溫暖微笑回他,緩緩卻篤定的搖頭。遠處傳來梆子聲,文熙元年的時間已經走到盡頭。皇後娘娘輕聲道:“聽,已經是新的一年了,咱們肯定會越來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