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醉酒
宮宴的流程其實乏善可陳,不過是衆人先與陛下拍一通彩虹屁,再一塊兒吃吃喝喝相互敬酒閑聊罷了。
冷枭言的後宮人口滿打滿算湊不足兩手之數,又有皇後娘娘鎮壓當場,妃嫔并不敢太過張揚。所送的節禮都是自己做的錦囊福袋絡子之類,倒是讓連背了皇帝陛下三首大作的大皇子顯得格外出衆。
冷枭言連道:“有心了”,随手摘下壓袍子的玉佩賞給了他。敬硯姝随意瞟了一眼,卻并不是他慣常戴的那一枚藍田白玉的盤龍佩,而是一塊普通的如意祥雲的青玉佩。
她一時也說不好是碰巧了還是冷枭言有意為之,總歸小孩子拿了獎賞興高采烈的給娘親顯擺,雲昭儀摸一摸他的小腦袋,露出一個包容的微笑。
這母慈子孝的畫面不免刺了某些人的眼,安素仙到底沒忍住,輕輕“哼”了一聲。幸而冷墨清獻禮排在宮妃之後,樂師舞女在他下場時就開始奏樂歌舞暖場子,才沒讓皇帝陛下發現貴妃的不忿。
趙氏與貴妃對坐,将她的表現看在眼裏,忍不住又捂了捂心口。敬硯姝總覺得趙姨媽這倒黴催的,遲早要被安素仙給氣死。只是有朝一日她要是真走了,怕是安素仙也沒法在後宮存活了吧。
“怎麽心不在焉的,今日的菜色不合胃口?”冷枭言好笑的偏頭看她桌上的菜,又回頭看看自己的桌案,挑了一道櫻桃咕嚕肉放到敬硯姝桌上:“這個還不錯,你嘗嘗?”
敬硯姝趕緊回神,夾了一筷子嘗過,點點頭抱怨道:“禦膳房這是看人下菜碟麽?竟沒給我這道菜,看我回頭怎麽收拾他們。”
冷枭言哪裏不知道她這是玩笑話,實則按照品級不同,每個人的菜品數量逐級遞減。櫻桃咕嚕肉不是什麽大菜,禦膳房削減這樣開胃小菜才是常規操作。不過皇後娘娘不開心,陛下肯定得哄,忙又挑了兩個她沒有的菜端給她,十分讨好的讓皇後先嘗。
他歷來肅然冷漠的眉眼中全是溫柔,不知說了句什麽,讓敬硯姝眉開眼笑與他舉杯共飲。這一波狗糧明晃晃的往外撒,正在喝湯的陳妃都忍不住胃裏翻湧了兩下,雲淺杉更是臉色煞白,桌案底下的手緊緊握成了拳。
心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吶喊:這都是皇後竊取的!她雲淺杉才是冷枭言的發妻!可是她只能坐在最末的燈火闌珊處,咬緊了牙不讓心中憤慨脫口而出,以至于連表情都扭曲了兩分。
冷墨清淡定的低下頭,他母親總會有這樣突然暴怒而壓抑的時候。年幼時的他也曾被吓的哇哇大哭,可看的多了,反倒是習慣了。
敬硯姝吃了一杯酒,臉上染出緋紅色,迷離雙眼看向冷枭言,帶着幾分肆意生長的勾魂攝魄。
冷枭言放任自己贊嘆沉醉,八年前因與她一面之緣而一見鐘情,八年時間的精心打磨,她比那時更嬌豔。女人和女孩的韻味是不同的,同樣的容顏絕麗,如今的敬硯姝少了疏離淡漠的純粹與冷豔,卻沉澱出自信與高貴,以及被他滋養灌溉出來的妩媚柔情,讓他恨不得不管不顧的将人擁入懷中。
幸虧記得這是宮宴當中,皇帝陛下只能如個情場初哥一樣狠狠給自己灌酒,亦想盡借口請敬硯姝同飲。皇後娘娘笑的如玫瑰綻放,爽快的将樽中美酒一飲而盡,斜傾酒杯眉梢微挑,是說不出的魅惑動人。
底下的宮妃已經絕望了,仿佛她們只是那兩人深情愛戀中的看客。安素仙好幾次要舉杯打斷座上兩人的對飲,被趙氏用眼神死死壓住——昨日一場鬧劇被壓下已經算是皇帝偏袒,真鬧将起來惹來冷枭言的厭棄,她這貴妃就算當到頭了。
敬硯姝本是有意放縱,兩腮酡紅形容妖媚的美豔不可方物。眼神掃過下頭或不忿或乖巧的宮妃,忽而就笑起來:“陛下別光顧着我呀,下頭的妹妹們還等着您垂憐寵愛呢。”
幾個字說的酸氣沖天,眼神一橫似笑非笑,冷枭言腦子一熱便脫口而出:“有你在這兒,我豈敢去看旁人,她們可有你萬分之一的好麽?”
敬硯姝大笑:“你可是給我拉了滿宮的仇恨了,往後她們要是為難我,我可找誰做主去?”
說的仿佛委屈,表現出來的卻是全然碾壓那些個宮妃女子的驕傲。安素仙終于是坐不住,舉着杯子站起來:“皇後端莊賢淑,我等自愧不如,妾敬皇後一杯,以後定好好向您學習。”
皇後娘娘偏不接茬兒,只斜倚着案幾看冷枭言,眨一眨眼不知多無辜與困惑:“貴妃說要與我學習呢,我有什麽能給她學的?學怎麽當皇後?”
冷枭言随意拿了酒杯對貴妃比劃一下,一口飲盡算是替了皇後一回。見敬硯姝仍眼巴巴的看着他,不禁寵溺一笑:“大概想學你這般讓我移不開眼?”
“哦,所以她是嫉妒我。”敬硯姝一本正經的點頭,舉杯沖安素仙遙敬:“貴妃你努力,化嫉妒為動力,我相信你可以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這是皇後真喝高了,還是她故意嘲諷打臉來的。唯有冷枭言無奈的扶額:“皇後醉了,朕送她去後頭歇着,你們自便吧。”
敬硯姝乖乖被他牽着走,冷枭言越發明白這是喝太急醉的厲害——皇後娘娘酒品好的很,喝高了不哭不鬧任他擺布,唯有說話不怎麽過腦子,每每讓他哭笑不得,卻又越發愛她赤誠之心。
可敬硯姝真的醉了麽?喝高确實是喝高了,卻并沒有冷枭言想的那樣徹底,只是千杯酒下肚,愁腸百結漫上心頭。
她慧劍斷情又不是失憶,看着冷枭言後宮佳麗圍繞,她心中總是不得勁。偏這渣男一副深情愛她的模樣——實則也确實是深情,除了并不覺得男子深情就得從一而終,亦并非真正辜負欺騙了她。
但這算什麽事兒呢?從時代的角度來說,若是這會兒有鍵盤俠,一定得噴她矯情的很。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皇帝陛下更是職業需要。冷枭言原意為她從一而終是情分,尊重嫡妻寵幸妃子是本分,只看他今日表現,誰不說他對敬硯姝一往情深?
可敬硯姝就是不!想!接!受!她甚至覺得這樣的冷枭言惡心的很,恨不得吐他一臉穢物。她肆意放縱,想遵從本心,卻發現一顆心扉早就涼透死絕,內裏空無一物。
冷枭言卻什麽都看不出,滿心滿眼只願與她長相厮守共度良宵。他已經太久沒有與敬硯姝親近了,抓骨撓心的騷動已經滅了他全部神志,唯有一個念頭,是——想要她。
“硯兒,你醉了,咱們安歇吧。”他将人扶到床上,語氣溫柔的能滴出水來。
敬硯姝尚自迷糊掙紮:“大年三十要守夜的,是規矩。還有前頭那些妃子呢,我打發她們回去算了。”
冷枭言哪裏還管得了什麽妃子,沖身邊的大太監一甩手,示意他出去替皇後送客。松明和佳楠端着醒酒湯與熱毛巾過來,皇帝陛下親自給皇後娘娘淨面,動作輕柔的像拂拭一尊金貴無比的玉器,邊問她可有哪裏不舒服的,呵護愛憐溢于言表。
敬硯姝腦子裏亂哄哄的,似乎從她與冷枭言相識起,這個男人就極少在她面前端着架子,反而總是溫柔以待,甚至不惜伏低做小逗她開懷。而那些疏離冷落卻像隔着幾萬裏,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以至于她都忍不住懷疑,或許那只是自己的臆想幻覺。
從少年夫妻惺惺相惜,到如今老夫老妻攜手與共,真的就什麽都沒了,只剩下算計和謀奪嗎?敬硯姝順着冷枭言的動作半推半就,安靜乖巧的讓皇帝陛下心生竊喜。連佳楠與松明都極有眼色的帶着宮女下人們準備退下,卻不料下一刻,總管太監慌慌張張的跑過來,噗通一聲給冷枭言跪了:
“啓禀陛下,陛下不好了,陳妃娘娘在坤和宮外被雲昭儀拌了一跤摔倒在地,這會兒正直喊肚子疼。”
仿佛一盆雪水兜頭淋下,冷枭言猛地站起來,什麽绮思都被滅了個幹淨。敬硯姝也瞬間清醒,扶着冷枭言的手站起來急切道:“是在哪裏出的事?你可叫太醫了沒?”
總管太監唯唯諾諾:“就在出坤和宮大門不遠,已經讓人叫太醫了。”
敬硯姝當機立斷:“佳楠你叫幾個小太監做個擔架把陳妃擡到偏殿去,生起火爐燒上熱水以備不時之需。”
冷枭言還有些猶豫:“大年三十的見血太晦氣了,還是往長樂宮送吧。”
敬硯姝都要被他氣笑了:“人命關天啊我的陛下,何況這是兩條命!什麽見血晦氣能有你的孩子重要,你腦子給我清醒一點!”
皇帝陛下撓撓頭,被撅了也不生氣;佳楠看敬硯姝的神色不似作僞,趕緊帶着人快步去了。一陣兵荒馬亂之後,陳妃被安頓在坤和宮的偏殿裏,太醫也在小太監的拉拽下一路小跑的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