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定心丸
敬硯姝對陳蘊玉這一胎十分重視,非但吃穿用度皆盡周到,還特意宣了陳夫人進宮探視,以解陳妃思念之苦。
陳太尉與陳夫人接了中宮懿旨,少不得感慨皇後太會做人。無論她私底下有何打算,這樣一番操作就值得陳家感激涕零,亦能得到朝中大臣的贊揚和擁戴。只陳夫人還有一憂,夜裏忍不住拉着陳太尉小聲道:“你說皇後娘娘會不會是打的這個孩子的主意?”
陳太尉一皺眉,過了一陣才道:“你明兒去探探皇後的口風,若是皇後确有此意,一定要讓玉兒乖乖聽話。”
陳夫人嘆了一口氣,并沒有反駁老爺的說辭。誰能舍得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呢?可妻妾之別就是如此,正妻是所有孩子的嫡母,皇後膝下無子,抱養嫔妃生下的兒子合情合理合法,誰都不能說個錯字。
只是這一夜到底是沒睡個踏實,第二日上了厚厚的胭脂才掩了臉上的憔悴。得到坤和宮裏拜見請安,出來的卻是個大宮女,笑着請她上了肩輿,口中解釋道:“娘娘這會兒在陳妃宮中,夫人直接過去便是。”
陳夫人有喜有憂,喜的是皇後對女兒如此關照重視,這一胎一定能安穩懷下來;憂的卻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越發覺得皇後是打定主意要抱養孩子了。
及到了長樂宮,自有宮女紅珠引着她往裏走。尚未走到內殿,便聽裏頭溫柔女聲娓娓勸道:“本宮知你們這些小姑娘最是愛美,可太醫把話說的明白,鉛粉是再也不能用的。你且忍耐兩天,本宮已讓陛下着人做了細粉去了,雖是不及鉛粉白嫩,只做遮瑕還是夠用的。”
陳妃細聲細氣的道歉:“是妾不懂事,讓娘娘操心了。”
皇後娘娘乃笑:“你才多大點兒,又沒懷過身孕,哪裏知道這許多彎彎繞繞的。只是本宮知道的也不甚詳細,才讓太醫院出了這冊子,你按着上頭說的做便是。”
嘩啦啦的翻書聲傳來,陳妃時不時後怕驚訝一句:“原來山楂也不能吃?我還想用點子山楂糕開胃的。”
又或:“釉上彩竟會引起胎兒早産畸形!太可怕了。綠璧,你快去将我用的物件兒翻找一遍,有釉上彩的都收起來。”
只這幾句話,陳夫人聽的心中就定了大半。皇後将這些禁忌教給女兒知曉,可見是真心要保着這一胎的。忽而又想到今日早起抹了一臉鉛粉,轉頭看向紅珠小聲問道:“可有淨臉的地方?我這妝容怕是近不得娘娘跟前。”
敬硯姝耳朵尖,聽到外頭說話聲,陳夫人只得在外頭磕頭告罪:“臣婦妝容有礙,不敢到娘娘跟前請安,還請娘娘恕罪,容臣婦先去淨面再來。”
紅珠打簾子進來,小聲禀告陳夫人妝容之事。敬硯姝忙道:“不礙事,你們快服侍夫人去換個妝來。”
女人卸妝化妝都是麻煩事,這來回一折騰,等陳夫人進得內殿請安已是大半個時辰之後了。敬硯姝定定看她一眼,忽而笑了:“陳妃有孕是天大的好事,夫人莫不是高興壞了,昨晚一夜未睡麽?”
陳夫人只得尬笑着點頭附和,敬硯姝卻揮手将宮女們遣出,獨留她們母女說話。見兩人神色忐忑,皇後娘娘嘆了口氣:“本宮當然知道夫人擔心的是什麽。沒進宮前憂心陳妃身子好不好,進了宮看本宮如此殷勤,又得擔心本宮是不是有什麽打算。”
有些事兒看破不說破,她忽然将話挑明,讓陳夫人與陳妃一時無話可說。敬硯姝看陳蘊玉不自覺抓緊了手中的帕子,心知自己說中了兩人心思,忍不住搖頭道:“陳妃是一宮之主的主位娘娘,自有權利撫養自己的孩子。本宮不是奪人子女的惡人,從未想過要将她這一胎抱到坤和宮養。”
“娘娘……?”陳妃一驚,想要說什麽,卻被敬硯姝打斷。
“本宮把話說出來,不是要給你們難堪,而是太醫說了,陳妃年紀尚小,懷胎本就艱難,若是憂思過度,對大人對孩子都沒好處。所以本宮才提前給你們這定心丸,陳妃也別想太多——說一千道一萬,唯有你母子平安的把孩子生下來,你才有能力自己撫養他啊。”
陳夫人一時沉默,皇後這實在是掏心窩子的話了。陳蘊玉以手掩面,終于露出幾分慌亂:“妾真的……妾真的害怕,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你不必說,然自己得想的明白。”敬硯姝語重心長道:“缺什麽想要什麽明白與我說,或是直接告訴陛下也好,千萬不要自己悶頭胡思亂想,沒的壞了自己的身子,那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陳夫人突然起身下拜,對敬硯姝行大禮:“陳妃能得娘娘教導庇護,臣婦代陳妃謝過娘娘的大恩大德。日後陳妃與陳家定為娘娘馬首是瞻,如有二心必受天譴。”
敬硯姝忙将她拉起來:“夫人嚴重了,本宮是中宮皇後,照顧陛下的妃妾子嗣乃是職責。且本宮另有一件事托付夫人——”
陳夫人斂容束手:“但憑娘娘吩咐,臣婦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敬硯姝“撲哧”一聲被她逗笑了:“哪需夫人赴湯蹈火,夫人只幫我尋一個人吧。”
又解釋道:“是這樣,這兩日太醫給陳妃請安,本宮倒是覺得不如女醫方便。只是太醫院一時并無合适的人選,是以本宮已經請示陛下,讓夫人家送位醫術好的女醫進來,若是有得用的嬷嬷姑姑也可添兩個。只人選定要上查五代不得疏忽,便是入宮之後,陛下也會再徹查一遍才送到長樂宮來。”
陳夫人聽的眼睛都亮了,這是生怕陳妃身邊出什麽危險差錯,再給她上兩道保命鎖啊。皇後大開方便之門,她更是領情,乃真情實意的再行大禮:“臣婦領旨,定會盡快将人選送入宮中給陛下與娘娘審查挑選。”
敬硯姝點頭:“既是夫人應下,本宮便等你們的消息吧。時辰不早,本宮這就先回了,你們母女二人好好聊聊,陳妃可留夫人用過午膳再出宮。”
……
敬硯姝回到坤和宮,才發現皇帝陛下竟然已經等在裏頭。看她帶着一衆宮女進來,冷枭言忍不住抱怨:“怎麽又去長樂宮裏?是不是對陳妃也太好了。”
敬硯姝無奈:“我用得着對陳妃好麽?我是對你兒子好!”
冷枭言氣短的摸摸鼻子,上去拉她的手:“你就沒想過自己與我生一個?生一個只屬于我們倆的孩子。”
敬硯姝臉上突然浮現一抹凄涼,又轉瞬即逝,強撐笑意将話題敷衍過去。冷枭言察言觀色,哪裏看不出其中有異,陪着敬硯姝坐了一陣便找借口回了乾元宮,卻是暗中将周媽媽請了過來。
周媽媽與冷枭言也算熟悉,且頗得帝後夫妻的尊重,聽完冷枭言的旁敲側擊便直嘆息道:“我還當陛下知道,原來小主子竟是瞞了您麽?”
冷枭言的臉色立刻不好看了。
周媽媽一看就知道是他誤會,急忙擺手道:“陛下可別胡思亂想,平白冤枉了我家小主子。您可記得兩年前平渡河之戰?我家主子冒雨夜奔那回,其實就已經懷了身孕。”
冷枭言面色微沉,他自然記得平渡河之戰,是他掃平北方的最後一道屏障。那時他的兵馬深陷敵軍圈套,是敬硯姝說服觀望中的中麓大将梁西橋,借出精兵十萬,又冒着大雨親自率軍夜襲支援,才讓他能反敗為勝,徹底突進北方戰場。
“那時候硯兒……”
“那時候小主子才有身孕,只是時日尚淺,一場奔波下來孩子哪裏保得住?她回到營地就小産了。”周媽媽紅了眼圈哽咽道:“她為了不讓您分心,一直瞞着您沒說吶。後來鄒太醫也說她那次傷身太過,又因寒夜冒雨積了宮寒,怕是今後有礙子嗣。”
冷枭言沉默了,那時他在前方享受勝利的榮耀,從不知他心愛之人在後方如何痛苦掙紮。
周媽媽擦擦眼淚道:“其實小主子一直有給您納妾延續子嗣的想法,尤其是您登基之後,她一早兒看好了陳妃與薛妃,就等着合适的時候提出來。可誰曾想……”
可誰曾想,她為他付出一切,他卻從一開始就在欺騙。冷枭言恍然敬硯姝對陳妃薛妃接受良好,對他的子嗣殷切照顧,卻始終在回避雲淺杉與冷墨清的話題。她從不曾負他,更不會為一己私欲誤他,與之相比,他是多麽的下作,才敢大言不慚的要敬硯姝接受和照顧他的欺騙的證據——遠在幽州的那一對母子。
周媽媽看皇帝的神色變化,就知道敬硯姝早前拟好的說辭有用,便再顯出幾分欲言又止,定了定決心才繼續道:“老奴多嘴一句,請您心裏有個準備。等那位雲氏夫人和您的長子進宮,小主子雖不會為難他們,但要想照料陳妃這樣盡心盡立怕是根本不可能的。您也知道我們主子的脾氣,可千萬別怪罪我們小主子,她心裏也難過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