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抵達
冷枭言聽的心中大恸,他哪裏又舍得讓敬硯姝傷心?別說敬硯姝對雲氏視之不見早在他意料之中,便是敬硯姝有心為難,他也得乖乖認錯受着。
皇後照顧嫔妃子嗣是職責所在,以敬硯姝之理智聰慧,處處為他着想,她對陳妃多有關照不足為奇。可雲氏與冷墨清不同,那是他留在兩人感情之中的重重劃痕,總不能讓她一次次揭開傷口,還得笑着說不疼。
敬硯姝為人坦蕩,自不會為難雲氏與冷墨清,該有的位份待遇絕不會克扣半點。冷枭言一則信任她,二則對此已是感激不盡,怎會再提出過分要求?
好言送走周媽媽,冷枭言又宣了鄒太醫來問清楚,果然與周媽媽說的并無二致。皇帝陛下內心越發愧疚,偏又對此無計可施,只恨不得掏空自己的私庫,将天下奇珍異寶都捧到敬硯姝面前聊做補償。
殊不知周媽媽說的是實話不假,卻也不是十成十的真,而是敬硯姝早早兒提點,特意加工後拿來忽悠冷枭言的。兩年前平渡河之戰,敬硯姝小産确有此事,但因懷孕時日尚早,除了出血量多一些,對身體的損傷程度基本上也就和着涼後來一次兇殘級別的大姨媽差不多。
那時前線正緊,她吃過幾副藥調理好身體就沒太當回事。且孩子掉了才知道懷上,也沒多深厚的感情依依不舍傷心欲絕,除了遺憾緣分未到,這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
至于宮寒體虛之說——其實只要是個女人,十之□□都會有些宮寒體虛,敬硯姝的情況不算嚴重,對子嗣孕育雖有妨礙,也沒妨礙到懷不上的地步。
可這半真半假的說來,又有鄒太醫作證,由不得冷枭言不信服。連帶着她胡謅的“早想好了給他納妃”也順理成章的被冷枭言當做實話,敬硯姝的完美又委屈人設穩如狗,留下冷枭言一邊腦補一邊懊悔。
這私底下的操作外人看不見,所見乃是陛下納妃也好,妃嫔有了子嗣也罷,非但沒有分薄了皇後的寵愛,反而讓皇帝對皇後越發情深。帝後和諧是好事,朝臣自然不會有所非議,最多是與陳太尉政見不合者,明裏暗裏的嘲諷玩笑幾句。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陳太尉與陳夫人每每提及中宮皇後,非但沒有半分嫉妒,反而真心誠意的敬重稱贊。至于陛下愛重皇後,在他們看來更是應當:陛下對皇後愛重,皇後心情好了只會更關照陳妃,等陳妃平安生下小皇子,最大贏家不正是他陳家麽?
前朝後宮突然就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和諧。皇後娘娘與皇帝陛下如膠似漆伉俪情深;陳妃吃好睡好有自己心腹之人可用,還隔三差五的得自己親媽探望;薛妃與柳貴人因陳妃不能侍寝,被翻牌子的次數大大增加。而作為陳妃與薛妃的娘家,陳太尉與薛大将軍對陛下言聽計從,又有張靖亭從旁協助,連政令推行都變得順暢許多。
可惜這樣的好日子并沒有一直持續下去。臘月初二第一場冬雪悄悄落在平京,而雲淺杉與冷墨清也終于抵達了京城。
若只是一個女子也就罷了,冷墨清身為陛下長子,卻是怎麽都繞不過前朝。丞相張靖亭與陳家薛家早得皇後透露了消息還能沉穩一些,旁的大人——尤其是宗人府與禮部——恨不得立時瘋過去,這突然來一位□□歲的皇長子,這可該怎麽算去?
雲淺杉撩開一絲窗簾,望向巍峨高聳的紅牆碧瓦。她曾經幻想過的一步登天,也不過是如村裏舉人老爺的夫人一樣得個诰命,誰能想到她的男人竟有一日能君臨天下,帶她來到這世間最高的地方。
八年苦等沒有白費。她拉緊了兒子的手,在宮女的攙扶下踏上長長的甬道。好日子就在前頭,從今日起,他們就是人上之人,是受人萬民敬仰跪拜、高高在上的皇族了。
一個人影從後頭竄過來,跟在她身邊讨好聒噪:“嫂嫂您慢些,小心腳下。這皇宮的牆可真高啊,啧啧,聽說裏頭的地磚都是金磚,咱哥這是發大財了呀。”
周圍的宮女太監露出訝異的目光,随行的侍衛則是一臉慘不忍睹。這位兄臺姓齊名大虎,算是陛下的同鄉發小兒,按他的說辭,乃是陛下離開幽州前特意留他照看雲氏的。這回能有這一出,也多虧他一直往外探尋消息,才讓雲氏知道陛下的動向,送出書信請陛下将他們母子接到身邊。
其實雲氏也覺得齊大虎太不上臺面,然這幾年得他相助是真,沒得榮華富貴當前卻将人一腳踢開的道理。幾人一路從宮門走到禦陽殿,陛下和重臣在殿中等候——倒不是等雲氏,而是要看一看這位皇長子,順便給他驗明真身。
雲淺杉确實不是凡女子,普通村婦看到濟濟重臣,光是威壓就能讓人動憚不得。她還能含情脈脈的與冷枭言對視,拉着兒子給皇帝陛下磕頭。
冷枭言看着八丨九歲大的冷墨清,心中亦是感慨萬千。他在收到雲氏的書信後,也曾惦記過這個在幽州老家苦守的女子,更因得知自己有後而雀躍不已。今日終于見到當面,雖然父子從未見過,也自然而然的生出幾分親近來。
不過冷墨清大約是被這架勢吓着了,有些畏縮的磕了個頭,并不敢大聲說話。冷枭言的欣喜激動不免稍稍打了個折,想想孩子還小,倒也不甚在意,只讓太醫上前準備滴血驗親。
雲淺杉的臉色一白,抿着嘴卻沒說話。身後的齊大虎反倒突然跳起來大聲嚷嚷:“皇上,你這就不對了,嫂嫂自從與你拜堂成親,那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絕對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不想嫂嫂又當爹又當媽,一個人把大侄子拉扯大多辛苦,反而懷疑我大侄子的血脈?你就不怕傷了嫂嫂的心嗎?”
此話一出,冷枭言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而四周大臣更是神色莫測。什麽叫“嫂嫂自從與你拜堂成親”?難道雲氏并非陛下妾室,而是陛下的正妻?
皇後娘娘可在中宮坐着呢!帝後二人相知相遇相守相随那是誰人不知的佳話!結果這一下可好,合着陛下早有妻室,那皇後可算什麽?妾?還是被騙婚?
這可比皇長子是否陛下嫡血的問題嚴重多了。張靖亭阻了太醫上前取血,肅了神色拱手問道:“還請這位兄弟說個明白,這雲氏可曾與陛下拜堂成親,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麽?”
齊大虎就是個憨批,全沒發現氣氛有多詭異,十分爽快的點頭道:“當然是有拜堂成親啊,我們這些鄰居故交都去喝喜酒鬧新房了。”
張靖亭不說話了。禮部尚書和宗人府宗正拿眼睛瞄陛下的臉色。看那黑的鍋底一樣,今日這事兒還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皇帝陛下這會兒就覺得腦仁兒疼,十分想把帶這夯貨同來的侍衛給揍一頓。他本意是先将人接過來,以雲氏的性格膽量自不敢與他争辯,等冷墨清驗明正身,他再封雲氏一個高位作為補償,這事兒也就揭過去了。
誰知道這夯貨當面就給他喊破了!他若敢說雲氏這正妻之位不算數,少不得背上嫌貧愛富抛棄糟糠妻的惡名。可要是拿雲氏當正妻,那他的中宮皇後,他的封後大典豈不是成了笑話,他更是逃不掉被天下人恥笑。
實則夯貨能出現在這裏,自然是皇後娘娘的功勞。就在大夥兒集體裝死的當口兒,一襲倩影出現在殿外,敬硯姝掐準時間閃亮登場。
皇後娘娘臉色煞白,扶着兩個宮女的手走進來,腰杆兒卻挺的筆直:“本宮不知陛下早已娶妻,才與陛下錯付姻緣。只是斷沒有知錯不改的道理——本宮願意退位讓賢,奉雲氏為主位,請陛下決斷。”
她不行禮不跪拜,直視冷枭言的雙眼。冷枭言狼狽的偏過頭去,不敢看她滿目荒涼。
敬硯姝無聲冷笑,轉頭看雲氏。雲淺杉緊緊拽着兒子的手,猛地冒出一頭冷汗,卻也倔強的不肯躲閃。
原來這就是那個竊了她位置的敬大姑娘,與冷枭言坐擁天下的女人嗎?雲淺杉目不轉睛,眼前腦中卻是一片空白,傷心難過不甘憤怒壓抑,積蓄八年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崩潰。
明明她才是正妻啊,憑什麽這個女人敢用如此冷漠的眼神看她。若是換一個時候,若是沒有敬硯姝親自到場,她一定會識趣的後退一步,換來冷枭言的愧疚與憐惜。可是面對這個女人,她再多的理智都化作灰,反複只有兩句話:我輸了?不能輸!
敬硯姝默默的移開視線,心想女人果然是唯有在男人面前才能演的好,兩個女人正面硬剛誰還沒點兒好勝心?她今日特意跑這一趟,一則玩兒個以退為進表明心跡,二則是有意挑釁雲淺杉,看看能不能先破了她聖母白蓮花的人設。哪曾想記憶中足智多謀老謀深算的雲貴妃竟然這麽容易就中招,這會兒可不弄的她自己和皇帝一塊兒下不來臺?
皇後娘娘成功讓雲氏陷入宕機,做好了心理建設再轉頭看冷枭言:“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陛下為天下百姓的表率,更不該肆意妄為。本宮請陛下尊雲氏為正宮皇後,本宮願往雲山觀為陛下及天下江山祈福,求上天庇佑我大慶風調雨順,庇佑陛下國祚綿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