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釵
如敬硯姝所料,冷枭言在明光殿裏沉思許久,越發覺得敬硯姝理智大氣,一如既往的值得他托付背後。複又一遍遍嘆息懷念,是兩人心心相印相濡以沫的時光,而今皆因他曾經的隐瞞期盼,成為破鏡難圓的遺憾。
這般嗟嘆到用過晚膳,皇帝陛下才泱泱往陳妃的長樂宮去。陳蘊玉心中忐忑不安的大半日,聽得外頭淨鞭聲響才算一顆心落進胸腔,忙小步急驅往宮門迎接陛下到來。
燈籠紅暈下,一身銀紅的嬌俏佳人在微涼寒風中翹首以盼;見他身影從轉角處顯現,便綻開一個明亮的笑容,低身下拜蹲了個萬福,擡頭卻是滿滿的敬仰與崇拜。
冷枭言的心情總算好了些,喊了免禮,一邊伸手将她拉起。
隔着薄薄的裙裝,皇帝手掌的溫度烙在陳蘊玉細弱的胳膊上,一直暖到心間。冷枭言順手摸了摸她的手腕,忍不住皺眉:“怎麽穿的如此薄涼?”
陳蘊玉小臉一紅,小鹿般的眸子眨了眨,露出一分羞赧來。冷枭言登時明了,這是小姑娘為了身姿飄逸,故意穿成這樣子給他看的。
用敬硯姝的說法,這叫女為己悅者容,因心悅他,才要在他面前妝點出最美的一面供他欣賞讓他沉醉。曾經敬硯姝也喜歡在忙碌間隙搗鼓些妝容花樣,或是裁幾身新衣裳,一樣一樣比劃給他看。反而是這段時日,皇後的妝容越發往簡介大氣的方向去,卻少了些妩媚與精巧。
想到這裏,冷枭言腳步一頓,轉頭吩咐身後的大太監:“你去開朕私庫,取四匹華彩錦送到坤和宮,另賞陳妃兩匹缭錦裁衣。”
華彩錦顧名思義,錦緞上的色澤為正紅至金黃色漸變,華彩錦繡絢爛無比,裁剪成的衣裙更是燦若雲霞,乃是極珍貴的布帛衣料。這般珍貴的料子便是冷枭言的私庫中也不過數十匹,一開口便送了皇後四匹,已是十分豐厚的賞賜了。
陳妃得的缭錦雖貴重,自比不上華彩錦珍貴。陳蘊玉卻一點兒芥蒂失落都無,脆生生的謝過陛下恩賞,一張笑臉晃的冷枭言不自覺點頭:這姑娘看着天真爛漫了些,倒是個懂規矩知足的。
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後宮如前朝一般鬥的仿佛成了烏眼雞,将帝寵皇嗣充作算計的籌碼。單純的姑娘哪怕驕縱些,也好過心思深沉動機不純,妄想着從他手裏攫取更多權柄好處。
若是要見多識廣的敬硯姝說,這其實正是小白花的厲害之處。君不見一簾噩夢裏的汪二小,或是滿月格格裏的月小牙,正是靠着單純謙卑的為愛癡狂人設,哪怕三的人家破人亡,她依舊是無辜又惹人憐的那一個,直教人感慨三出了水平三出了境界,絕對妥妥兒的人生贏家。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得有一張足夠花容月貌的臉蛋兒,并嬌柔可人的氣質。所幸陳蘊玉正是此間高配,可不得讓冷枭言好生憐愛,在她真誠大膽的敬佩贊嘆中飄然欲仙?
一夜落花無聲。第二日一早,皇帝陛下心滿意足的上朝去,初承寵幸的陳蘊玉并不敢恃寵而驕,強忍着身上的酸軟不适,趕在辰時初刻到了坤和宮,給皇後娘娘請安謝恩。
等她到時,薛雅娴已經候在偏殿有一陣子了。敬硯姝可沒有早起的習慣,更不會為了妾室改變自己的作息,只讓宮女請了兩位妃主在偏殿休息吃茶用點心,她自顧自睡到自然醒再起身梳洗。
兩位新人不敢托大,聽聞皇後已起身,忙在外間請安,自覺上前服侍皇後穿衣打扮。敬硯姝擺擺手讓她們坐下歇着:“本宮早說了,咱們日後便如姐妹一般,很不必這樣客套。往後你們要是得閑,初一十五的過來與我坐一坐說說話便好,并不需日日來請安,沒的耽擱了晨間的瞌睡。”
兩位妃嫔只稱禮不可廢,敬硯姝卻笑:“不過是些虛禮,有甚要緊的?你們年紀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比起與我請安,我倒更希望你們能養好身體,早日為陛下開枝散葉才是正經。”
說着又讓佳楠開了庫房:“上個月才進的燕窩銀耳什麽的,你都包好讓她們倆帶回去。還有陛下昨日送的華彩錦,給她們一人一匹做裙子,年輕姑娘穿的鮮亮些,陛下看着心情也好不是?”
她說的半開玩笑,陳蘊玉與薛雅娴卻是思緒萬分。一則沒想到皇後如此大度,想必今後在這宮中的日子不會難過。二則又不免擔憂——皇後話裏話外都提到孩子,莫不是想等她們有孕後去母留子?
敬硯姝看她們的表情就知道這是大戶人家被教導的太好,以至于想太多想成了被迫害妄想症。不過她也懶得解釋,随意她們胡思亂想忐忑不安,只端着沉穩慈和的架勢,看她們心驚膽戰的模樣看到暗爽。
直到伺候完皇後娘娘用膳,陳妃薛妃才得以告退離開。出得坤和宮的宮門,兩人裏衫後背已是濡濕一片,擡頭看看明媚陽光,竟有從龍潭虎穴逃出生天的感觸。
敬硯姝調戲夠了小妃子,志得意滿的抱過圓圓揉捏一陣。可憐圓圓寶貝兒日日被她“玩弄”,還得替她操心:“皇帝送給你的華彩錦,你轉手就給了她們,不怕冷枭言心裏不痛快麽?”
“就是要他不痛快嘛。”敬硯姝捏一捏小白貓粉嫩的鼻尖,逗的圓圓連打了三個小噴嚏,才懶洋洋的起身寫了張紙條,讓小太監送到明光殿去呈給陛下。
這時間冷枭言已經聽說皇後“大方”的給兩位妃子賞了不少東西,其中就有他昨日才送過去華彩錦。這邊廂正沒由來的心情不虞,聽說皇後傳來小紙條,不免又生出兩分莫名的期待。
只看過上頭短短幾句話,冷枭言無奈的搖頭笑了,方才的冷厲卻消散的無影無蹤。原來敬硯姝竟是覺得華彩錦雖華美,卻不過是身外之物,有一兩件的衣裙盡夠了,多了放着也是積灰,還不如拿來打賞了下人。
若是冷枭言真有心讨好她,其實很不必送這樣貴重值錢的東西;于她看來,再多绫羅綢緞都不如他閑時雕琢的一枚木簪來的珍貴又深情。
冷枭言一手摩挲着手中花箋,不免想起他與敬硯姝的定情之物,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截黃花梨木刻的木簪,雕工更是粗糙的慘不忍睹。敬硯姝卻一直視若珍寶,甚至至今還會時不時用來佩戴挽發。
他的皇後從來不曾看重過金錢。山珍海味吃得,蘿蔔青菜也能将就;錦衣華服穿得,荊釵布裙也不嫌棄。莫說幾匹華彩錦,就算他整個私庫放到敬硯姝跟前,她也不見得會眨一眨眼。她要的從不是金銀珠寶恩寵賞賜,而始終是他的一顆真心。
“是我錯了。”皇帝陛下小聲呢喃,嘴角的笑意卻是止都止不住:“不該用那些俗物折辱了你的,很該我自己花心思給你準備禮物才是。”
案桌上的奏章被推到一邊,冷枭言提起狼嚎細筆,一筆一劃在紙上臨摹出一串兒開的正好的玉蘭花。卻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畫到第三稿才算滿意,又從私庫中找出諸多材料,宣了手巧的工匠前來制作這一枚花釵。
褐色花枝用上等的檀香木,以暖玉薄片雕刻的花瓣拼出花朵的形狀,金絲拉出花蕊,鑲嵌翡翠做的綠葉。花釵做的栩栩如生分毫畢現,仿佛真是剛從枝頭剪下的花枝,或含苞待放或舒展盛開,簇簇擠擠的熱鬧又可愛。
等這支釵打磨完畢,已到了晚膳時分。冷枭言親揀了個檀木小盒子裝了,十分邀功的送到坤和宮皇後娘娘手中。
敬硯姝挑眉接過錦盒,拿出花釵在燈下細細打量。冷枭言雖是個渣男,審美卻是正的很,這玉蘭花釵無論樣式還是用料都十分合她的喜好,可見是皇帝陛下用了心思的。
她見之既喜,更不會假意矜持,而是直接遞給冷枭言,示意他給自己簪在發髻上。
皇帝陛下樂意至極,只覺得簪美人更美,人比簪更嬌。敬硯姝亦是難得的軟和了脾氣,陪他回憶當年,或笑言點評朝中重臣,偶爾精妙之言讓冷枭言忍不住撫掌大笑。
這般好氣氛一直持續到夜裏亥時,敬事房的太監總管瞅空将盛着綠頭牌子的托盤送到陛下跟前來,戰戰兢兢的請陛下挑選今日臨幸哪處宮妃。
冷枭言深恨總管太監沒眼色,好容易哄得敬硯姝回心幾分,怕是這一會兒又前功盡棄。轉頭瞅敬硯姝神色,果然見她已斂了方才的融融笑意,只淡淡道:“陛下昨日幸了陳妹妹,今日便不好冷落了薛妃,不如就去長禧宮吧。”
道理是這個道理,冷枭言也知二妃進宮并不止是供他取興,更多的乃是與世家大族結姻親同盟之意。薛大将軍手握二十萬精銳之師,論重要仍在陳太尉之上,他斷不可太多折了薛雅娴的面子。
可這情之所至與“被迫”臨幸,心理落差總是太大。是以這一夜他雖與薛妃玉成好事,行動間卻并無太多憐惜,更遑論對薛雅娴賞賜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