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綠頭牌
京城到幽州往返,少說也得兩三個月時間,敬硯姝将雲氏入宮之事暫且放下,專心操辦陳氏與薛氏的封妃大典。
陳太尉與薛大将軍都是官居一品,這又是陛下新朝第一回 封妃;雖冷枭言原意是壓一壓品級,可最後定下的位份依舊不低,乃是正二品的妃位,只沒有再加封封號,以姓氏稱作陳妃與薛妃。。
兩位妃主入宮倉促,幸而有皇後特旨,不僅走了完整的六禮迎入宮中,還能帶着嫁妝巡游半個平京,也算給足了陳家和薛家面子。
旁的世家高門看着眼熱,心知日後陛下再開選秀,他們家的姑娘便是能入宮,也再得不到如此高位,更沒有這樣的臉面。而陳家薛家自然投桃報李,吐出不少利益好處給陛下不說,私底下再三叮囑自家女兒,進宮後必須唯皇後娘娘馬首是瞻。
倒不是他們如此實誠,都是千年的狐貍,誰也不會因一點兒恩惠就托付一腔忠心。完全是皇帝陛下雖然開口納妃,但對皇後娘娘的尊重非但沒減分毫,反而比往日更甚。旁的且不說,單看最後敲定後妃品級的小朝會,明明該是禮部主管,陛下卻以後宮為皇後所轄為由,請皇後入明光殿一同商讨,就知皇後娘娘地位穩固,後宮全然在她的掌控之中。
陳妃薛妃不是蠢貨,哪怕她們青春年少又如何?除非真能迷的陛下神魂颠倒,不然傻了才和皇後娘娘作對。是以封妃大典後,兩人乖順誠懇的到坤和宮請安行禮,話裏話外皆是投靠效忠之意,聽的敬硯姝滿意的緊。
二妃才從典禮上下來,還沒來得及換了身上的衣着,穿的皆是正二品的寶藍色正裝禮服。然一眼看去,卻是各有千秋,全不會因相似的着裝而弄混。
陳蘊玉嬌小纖瘦,自有一股子小鳥依人的柔美與嬌弱;神色中帶着些單純無辜,一雙亮晶晶的桃花眼裏如同藏着星星。用敬硯姝的話來說,乃是一朵和白蓮花不相上下的極品小白花,也難怪前世初入宮時就能分了雲淺杉大半的聖寵,差點沒讓雲氏憋出內傷。
薛雅娴人如其名,是一身雅致娴靜的淡泊氣質。與陳蘊玉活潑可親的性子不同,她沉穩內斂的多,偶爾幾句話卻能正中要害。敬硯姝聽她典故詩詞信手拈來,心想這才是标準的大家閨秀世家貴女的打開方式,又忍不住多看陳蘊玉幾眼,不知這心機小白花是怎麽養出來的。
心中如何品評吐槽不提,皇後娘娘面上不露分毫,始終笑的端莊大氣又溫柔可親。雖是比兩位妹子年長了六七歲,然她通身貴氣沉凝足夠鎮壓這兩朵小嬌花;一身明黃色繡龍鳳的大妝禮服更顯高貴,熠熠生輝的讓人移不開眼。
陳蘊玉與薛雅娴在她面前絲毫不敢放松,繃緊了皮子大氣兒不敢出。敬硯姝越發覺得有趣,更沒想過給冷枭言的小老婆訓話會如此過瘾。
只是今日她是有意示好,而非示威,乃放緩了語調勸道:“兩位妹妹很不必如此緊張,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本宮癡長你們幾歲,托大自稱一句姐姐,你們只将本宮當做家中長姊一般,要什麽缺什麽的來告訴本宮一聲便是。”
陳妃薛妃哪能有什麽不滿,忙一同起身下拜:“主子娘娘對妾已是極關照了,宮裏吃穿用度無一不精致,妾感激涕零。”
敬硯姝看她們說一句話起身一次,總覺得她們忙累的慌。眼看時間差不過,索性放她們回去:“今日你們辛苦了,一會兒還有妝奁箱籠要收拾,本宮就不留你們說話了。”
二妃确實是累的夠嗆,兩人對視一眼,順應的行禮告退。只是還沒走到門口,便聽外頭淨鞭聲響,原是陛下竟然也到了坤和宮。
敬硯姝難得的給陛下面子,帶着兩位新人到大門迎接。冷枭言看她緩步徐來,反而先是一愣,才似笑非笑的擡眉揶揄看她一眼。
皇後娘娘隐晦的瞪他,冷枭言自不敢招惹最近低氣壓的皇後,牽着她的手往裏走。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與敬硯姝一同站在兩級臺階處俯視陳妃與薛妃:“你們可還有事要奏?無事就回吧,別擾了皇後午膳。”
這話說的忒不近人情,兩位姑娘才沉浸在美好幻想之中,瞬間被打擊到臉色煞白。敬硯姝悄悄掐了冷枭言一把,又笑着打圓場道:“你們自去好好歇着養精蓄銳,怕是夜裏還有的要忙呢。”
一句話說的陳蘊玉與薛雅娴臉上飛紅,低聲應諾告退。冷枭言無語望天,總覺得這樣笑吟吟的敬硯姝比暴怒的時候更可怕。
果然不出他所料,得進了二門,敬硯姝便摔了他的手,繃着臉自顧自快步進了內殿。冷枭言認命的跟在後頭哄:“硯兒慢些走,今日這身裝扮忒好看,多讓我看兩眼。”
見敬硯姝果然放緩了些腳步,皇帝陛下急忙再接再厲:“你是不知道,剛剛我還以為你帶着兩個宮女出來呢。那兩個丫頭往你身邊一站,簡直平淡的看不見模樣,全被你給比下去了。”
“你且用不着與我說這些假話。”敬硯姝抿嘴道,終是沒忍住破功撲哧一笑:“你就放心吧,我心裏不好受是真,卻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納妃本是為了大局,非只我心有不甘,你何嘗不是無可奈何?”
冷枭言聽的心有戚戚,重新拉住她的雙手嘆道:“旁人當我多高興,唯有你知道我的心意。”
敬硯姝心說可不是麽,畢竟違背誓言內心愧疚,給你一個這麽好的臺階下,讓你可以自我說服,納妾都仿佛是為天下蒼生做出犧牲,可不是無比合了你心意的?
若是前世面對此情此景,她的諷刺之言能直接宣之于口。然重來一回,這一世卻無需對他如此坦誠,倒不如輕笑默許,反讓他更是感動。
冷枭言陪着敬硯姝用了午膳,又拉着她往禦花園散步消食,很是墨跡了一陣,才在皇後娘娘的催促下去往前朝辦公。及申時末,敬事房大太監端着個托盤進來,裏頭是三枚系紅繩的綠頭牌子,乃是敬硯姝提出的翻牌子制度。
她說的亦有道理,如今後宮妃嫔數量不多,可不代表日後不多。有敬事房記載妃嫔月事與脈象,彤使女官記錄妃嫔承寵時日,一來便于陛下挑選寵幸,二來日後有了身孕誕下子嗣,也可做個對照。
前幾日兩位妃主尚未入宮,皇後又在小日子,陛下幸的便是那位禦書房的柳女官。今次才是敬事房第一回 送上綠頭牌子,無論皇帝還是總管太監都覺得有些新奇。
冷枭言拿起牌子看了看,一枚刻着百合花圖案,上系玉色絲縧,正面寫着“長樂宮,妃陳氏”的字樣。另一枚刻着玉蘭花,翻過來是“長禧宮,妃薛氏”。
第三枚卻是并無花紋,只系着青色絲縧,翻過來是“柳氏”二字。冷枭言了然,這柳氏尚未晉封,仍在他乾元宮的小書房伺候,綠頭牌子也只能用這種極簡單的式樣。
至于為何沒有皇後的牌子,冷枭言卻是不必問的——敬硯姝絕不肯将身份放低到與這些妃嫔一樣任他挑選,敬事房自然也沒膽量把皇後放在此列。
按照慣例,今日被翻牌的不是陳氏便是薛氏。冷枭言回想坤和宮中看到的兩張面容,略思考便拿起了陳氏的牌子交給大太監,自有他派人去通知陳妃準備不提。
大太監端着托盤畢恭畢敬的告退,冷枭言卻依舊沉浸在“翻牌子”的感觸中。哪怕對不起敬硯姝,他還是忍不住承認,這種天下貴女供他挑選的感覺,着實讓他心動不已。
回過神來,又不免苦笑搖頭,敬硯姝實在是太知他,才能想出這樣的辦法,滿足他這些許虛榮驕傲。
“到底是負了你。”冷枭言背手站在窗前遙望坤和宮,這半個月敬硯姝找了無數借口不允他留宿,他哪裏會全無察覺?可他更明白,敬硯姝看似通情達理,心中底線卻絕不可能輕易逾越。她給了兩人最體面的方式抹平紛争,他又有什麽資格抱怨?
一時又不免想起雲氏。那是個菟絲花一般溫柔的女子,順從的憧憬和依賴着他,兩人也曾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只是那女子離他的抱負和野心太遠,更無法在今時今日與他并肩而立。
若不是敬硯姝無子——他想着,突然打了個寒戰:若是敬硯姝已經生了兒子,或許他根本不會提及雲氏。畢竟在他心裏,雲氏只是一抹柔和的剪影,如何能比得上皎潔如明月的敬硯姝呢?
冷枭言在明光殿中如何糾結,連帶着今日洞房花燭喜做新郎的愉悅都被沖淡,卻不知敬硯姝這會兒正抱着圓圓吐槽:“……若是他故劍情深,真愛雲淺杉,純粹是騙我身家錢財我都認了;偏他這樣花心濫情還自以為深情,才尤其讓我覺得惡心。”
圓圓還是有些擔憂:“你真的确定這樣将他推出去沒問題麽?”
敬硯姝眉眼舒朗,輕聲笑道:“他越愧疚,越不敢面對我,越會感激我這樣與他疏離。他既然負了我,總要對我多包容些,我一不用被他惡心,二還能讓他心裏平衡,可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