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進宮
第二日一早,陳夫人與薛夫人帶着自家姑娘進宮叩見,敬硯姝自不會為難,客客氣氣的請她們進了坤和宮的大門。
她難得的上了大妝,玄色正袍上以金絲繡着龍鳳祥雲,随着她的動作熠熠生輝。兩位夫人出身世家見多識廣倒還好些,自負青春年少美貌動人的陳薛兩位姑娘尚未看清楚皇後娘娘的容貌,便生生被她的氣勢壓的擡不起頭,莫名生出自慚形穢的怯懦來。
殊不知敬硯姝也無奈的很——她本沒想給兩個姑娘下馬威,可惜四個大宮女連帶周媽媽和兩位管事姑姑集體抗議,非得将她打扮的像是要上戰場。好在這一眼看來,效果倒是不錯,兩位姑娘鹌鹑一般老老實實挨着椅子邊坐了,恭敬的模樣讓敬硯姝頗覺得新奇。
上輩子她退守坤和宮,于天下人看來,卻是她被雲淺杉壓的縮在中宮不敢掠其鋒芒;這些年輕後妃入宮,亦只會把雲淺杉當做對手,對失寵又性情孤拐的皇後娘娘不過維持表面的客套,怎會發自內心的崇敬?
今次卻是她高高在上俯視她們,看夫人小姐們戰戰兢兢的讨好,無奈之餘竟很有些爽快。敬硯姝心情好,臉上也帶出兩分,連話語都柔和了不少:“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本宮就直說了。陛下有意納妃,願與你們做個親家。只姻緣之事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講究個你情我願,若是兩位姑娘早有心上人,陛下下旨棒打鴛鴦,可不就是把美事做成錯事?”
看兩位夫人急急搖頭,敬硯姝手掌微微一壓,阻了她們開口辯駁繼續道:“陳氏薛氏皆是世家大族,姑娘們的德行肯定是極好的。陛下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才白囑咐本宮多問一句罷了。夫人和小姐不必見外,有什麽只管說出來,咱們是要結親的,以後就是一家人,不須那許多客套。”
她問的直爽,陳夫人和薛夫人卻有些糾結着不知該怎麽措辭。若是直言願意侍奉陛下,多少有些不夠矜持;可若是客套敷衍幾句,誰知道皇後娘娘會不會就坡下驢,幹脆否了這納妃之事?
平京的貴胄高門誰不知道陛下對皇後曾經的承諾,別看皇後娘娘這會兒笑眯眯的,心裏還不知道怎麽怄氣呢。可是女兒進宮是家中期盼,難得宮中開口,絕沒有因為皇後心裏不痛快就退卻的。兩位夫人正猶豫着,陳家姑娘陳蘊玉卻是忽的站了起來,憋紅了臉深深一福禮:“啓禀主子娘娘,臣女願意侍奉娘娘左右,為娘娘端茶打扇掀簾子,請娘娘明鑒。”
她這話說的可是有水平,偏過“納妃”一題不說,只說願意侍奉皇後來。這一來是對敬硯姝表了忠心,二來實則也是表明心意——妾室為正妻端茶打簾子立規矩是常有的,而進宮為妃雖是入的皇家門,可與敬硯姝相較,不正是個妾麽。
敬硯姝眯了眯眼。她上輩子對後宮諸妃了解不多,一直以為陳蘊玉是個爽利到有些魯莽的姑娘,只憑着家世和頭鐵與雲淺杉硬剛,很是折了雲淺杉幾次面子,冷枭言卻并未重罰過她。然今日這一句話,卻讓她有了新的感官——陳蘊玉直爽是直爽,只這直爽并非無腦,恰恰相反,乃是相當的有技巧。
不過仍是年輕了些,有些沉不住氣啊。敬硯姝看着深蹲福禮,卻因未得到皇後回複而漸漸臉色蒼白起來的小姑娘,心中默默嘆氣——也不知道提前四年将這姑娘招入後宮,能不能杠的過那朵白蓮花成精的雲淺杉。
眼看陳蘊玉有些搖搖欲墜,敬硯姝才淡淡叫了起,讓松明賞了一串兒羊脂白玉的手钏,算是這事兒定下來。陳夫人看着女兒臉色回暖,忍不住輕輕撫胸,眼神卻瞟向了與陳蘊玉對坐的薛雅娴。
實則陳蘊玉占得先機,薛雅娴便不免落了下風。薛家姑娘卻是不慌不忙的起身,婷婷袅袅的行禮啓奏:“臣女與陳姐姐一樣,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請娘娘明鑒。”
她說的淡然,尤其一句“陳姐姐”,倒顯得是長幼有序,故意讓陳蘊玉先說一般。敬硯姝點點頭,同樣賜了一串兒羊脂白玉的手钏,讓蕙草和青艾帶着她們四處逛逛,自己則與兩位夫人說起婚期的事兒來。
“本宮有意讓兩位姑娘在半個月內進宮,不知兩位夫人可願意?”敬硯姝看陳夫人與薛夫人皺起眉頭,也知道這個時間太趕了些。只是她亦有自己的說辭:“好叫兩位夫人知道,本宮也是無奈之舉——夫人只怕還沒聽到消息吧,陛下在幽州老家原有一門妾室,昨日陛下才将此事告知本宮,說要接那妾室入宮許與名分。”
見兩位夫人面露驚訝,敬硯姝更是将自己為數不多的影後細胞發揮到極致,露出兩分受傷無助的表情幽幽道:“這妾室是陛下與我成親之前就納的,虧得他瞞了我整整八年!只是更讓本宮為難的,乃是那妾室早為陛下育有一子,如今已經九歲了。”
陳薛二位夫人有些了然的點頭。若只是一個女人,敬硯姝身為皇後有的是法子将人拒之門外,可她還帶着陛下的孩子——說破大天去也沒有龍嗣流落民間的道理。
尤其是陛下與皇後成親五年,至今沒有誕下嫡子,這一個皇長子便顯得尤為尊貴。也難怪皇後一聲不吭的妥協,甚至操持起為陛下納妃的事情來。
換句話說,皇後此舉實則是擡舉陳薛二家的姑娘與這雲氏母子打對臺,她端坐高處正好作收漁翁之利。大家世族出身的兩位夫人對這種套路心知肚明,也沒多大抗拒——她們早有覺悟,自家女兒入宮為妃便少不了與人争寵。和對上皇後相比,她們更願意讓女兒與皇後結盟,在皇後的庇佑下獲得帝寵懷上皇嗣。
敬硯姝知道她們想的明白,只自顧自繼續說道:“本宮找了陛下身邊的舊人打探,這位雲氏小意溫柔,很得陛下的歡心。”她頗有深意的看兩位夫人一眼:“陛下是重情之人,與雲氏久別重逢,定是要好好陪伴補償她。雲氏初來乍到心中不安,還不知道要怎麽黏乎陛下,到那時再納兩位小姐為妃,說不定就要冷落了兩位姑娘。”
兩位夫人秒懂,雲氏是個走貼心解語花路子的狐媚子,若是等到陛下安撫好了雲氏後再寵幸自家女兒,豈不是平白要低了雲氏一頭?還不如先讓女兒進宮伺候陛下,所謂先來後到,說不定陛下愛了她們這年輕貌美,反而看不上雲氏年老色衰。
“且本宮還有一重考慮,便是這後宮位份之事。”敬硯姝正色道:“兩位姑娘家世顯赫,肯定是要居高位的;然雲氏孕育有功,又有陛下舊情,說不好陛下會封個什麽。本宮便想着幹脆讓兩位姑娘先行入宮,請朝中大臣與陛下定下個章程來,如何身份能得什麽位份,再往後入宮的人便可依例行事,免得亂了分寸。”
她輕笑問道:“想來兩位夫人也不想看到薛姑娘與陳姑娘日日對個村婦行禮問安吧?”
陳薛二位夫人身形微震。高門世家最是驕傲,怎會願意自家女兒在白丁村婦跟前伏低做小?皇後這話正好搔到她們癢處——由前朝大臣下定論,可不就是給她們機會為自家女兒要高位要好處麽?
兩位夫人對視一眼,同時起身行禮道:“皇後娘娘思慮周全,臣婦謹遵娘娘懿旨。”
“既如此,夫人們回去便與兩位大人說一說,為姑娘們收拾出幾臺嫁妝來吧。”敬硯姝大氣微笑:“姑娘們也是要排面的,該有的鑼鼓花轎嫁妝巡游都辦起來,讓她們開開心心的出嫁。”
半個月收拾嫁妝實在太趕,兩位夫人卻是眼眶微濕,心悅誠服的下拜謝恩。納妃說的好聽,其實仍是納妾,哪有妾室帶着嫁妝風風光光游街出嫁的?皇後這是有意擡舉她們,給她們做臉呢!
哪怕其中仍有打壓雲氏的目的,兩位夫人仍是由衷的感激皇後的。至于回到家中要如何與自家老爺交代,她們心中也已經有了計較,帶着閨女辭別中宮,各自回家不提。
敬硯姝一直挺着端莊大氣睿智鎮定的氣質,直到她們離開才松懈下來,連聲“哎呦”道:“你們幾個,快給本宮把這妝卸了!頭發也得拆開!本宮的頭皮快疼死了,會禿的你們造嗎?!”
為了hold住頭上整整十二支一套的四季花神金釵,她這一頭青絲可不知勒的多緊才能承受住這重量不至于亂了發型。好不容易熬到任務完成,她忙捂着頭皮做到梳妝臺前,自己幾下把釵子都撸下來丢在桌上,方覺得好過了些。
松明和佳楠替她放下挽起的長發,一邊與她閑聊:“娘娘您是不是太過忌憚那位雲氏了?以陳姑娘與薛姑娘的家世,還需要您這樣扶持才能與之抗衡嗎?”
地上的雪白小奶貓也揚起臉“喵”了一聲,發出同樣的疑問。雲氏真有這麽能耐,敬硯姝非得如此嚴陣以待才能應對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