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翌日一早, 高成文命膳房備好可口的吃食,自己提着食盒,屁颠屁颠地就往刑獄跑去了。
說起來, 高湛自從接手此案, 已許久未曾歸家了,這高成文就抓住了這一條,在高老夫人面前裝的一副思父心切的模樣,哄得高老夫人是眉開眼笑, 直誇‘吾孫孝順’,擡手一揮, 便解了高成文的禁足,讓他去刑部見一見高湛, 以解思念之苦。
刑獄衆人見到這小霸王, 也是吃了一驚, 忙放下手中的活兒上前招呼。
這可是頂頭上司的獨子,高成文的大名, 刑部何人不曾聽過,個個待他極是客氣。
高成文一進門便揚聲說要找自個兒親爹, 衆人面面相觑, 誰也不敢阻攔,還殷勤地為其引路。
故而, 高成文無需費甚麽心神, 便輕而易舉來至刑獄重地。
獄卒進來發現不見高湛身影, 向一旁詢問才知,高湛一炷香前才入了宮, 于是他客氣地朝高成文說道:“高公子, 尚書大人被聖上召去, 還未回來呢,此處污濁,不如随小的移步廳堂稍候吧?”
“不必,在此等候也是一樣的。”說罷朝四周環視一圈,果然在其中一間牢室看見了熟悉的面孔。
瞧見這目标人物,高成文心中暗暗嫌棄。之前拿到畫像,還以為是畫師技術不行,将人給醜化了,沒成想今日一見,這真人居然還要醜上兩分,若非臉上那顆大痦子與畫像所出一致,自己是無論如何也認不出來的。
回想起美人的天人之姿,高成文心中難免發出感慨,還好美人她娘會生啊!
高成文眼尖地看見了立在一旁的大水缸,向身旁的獄卒問道:“這水可是供這幫犯人飲用的?”
“回公子,這水是助刑之用,不能喝的。”說罷又讨好問道:“高公子可是口渴了?小的這便下去打壺好茶上來!”
“不必,我就随便問問。”
聽罷,高成文不禁惋惜:若這口大缸能用起來,那便簡單多了,唉!果然天将降大任于什麽來着,必先吃苦啊!
高成文一邊嘆氣,一邊快速思索,直到無意間看見自己帶來的食盒,這才又想出一計。
“他們可都用過早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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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卒朝高成文所示方向看去,沒成想問的居然是這幫犯人,獄卒連連搖頭,“未曾,這幫都是謀逆之徒,特令不可伺候得太好,一日只放兩餐。”
“诶,這案情還未查清,怎可事先虐待呢?這佛家都有言,什麽...”
“...衆生平等?”
“對!衆生平等!今日既然被我撞上了,怎能袖手旁觀,趕緊上些粥水吧,這頓全算在我爹賬上!”
獄卒瞬間無語,這天底下竟還有人可憐罪犯的?這高公子何時變得這般良善了?
想是這麽想,但獄卒表面上還是恭敬地應道,“是,小的這便下去準備。”
反正這多一頓也不礙什麽事,若能換得這人在高大人面前誇獎幾句,倒也劃算。
不多時,獄卒便提着一大桶粥水回來了。剛踏入此間,高成文便熱情上前,從獄卒手裏接過粥桶。這桶粥水重量可不輕,高成文一瘦弱之人,又從未幹過重活,毫無準備地接手,自然提不起來。
獄卒順勢一松手,這桶便“咚”的一聲,在兩人錯愕的目光中,直挺挺跌落在地面上。
好在并未灑出,高成文尴尬地笑了笑,然後故意在獄卒面前咳了咳,摸着脖子說道:“真是有些渴了,去拿壺熱茶過來吧?這粥便放在這兒,待會再分。”
“好,公子稍等,小的馬上回來。”
看見獄卒走遠,而自己背對着裏頭,正好擋住其餘獄卒和犯人的視線。
高成文快速從袖中翻出停息散,将粉末盡數倒入桶中。
然後拿起大勺攪了攪,粉末很快便與粥水融為一體。
待一切做完,高成文冒出了一身冷汗,心口噗通直跳,全身的血液都跟着膨脹起來。
察覺到握着勺柄的手在微微顫抖,他立即脫手将大勺放回桶內,而後提了一口氣,朝身後喊道,“你們上來,幫忙把粥分發了。”
一炷香後。
眼看着所有山坳抓來的罪犯都喝上了粥水,高成文心知大計已成,此地不宜久留,立即轉身欲躲回家去。
此時正好撞上捧着茶水回來的獄卒,他看見高成文急匆匆越過自己的模樣,連忙喊道:“高公子這便走了麽?高大人就快回來了...”
“不必了,父親公務繁忙不好叨擾,我在家等候也是一樣的。”
說罷頭也不回,一股腦地往大門方向走去。
而高湛恰好從乾清宮歸來,走至刑獄大門時,居然看見兒子的貼身小厮出現在此,心中不禁疑惑:這兔崽子又在搞什麽花樣?
高湛跨步上前,厲聲質問,小厮不敢隐瞞,哆哆嗦嗦把知道的一切吐露個幹淨。
高湛這才得知,原是兒子‘大發孝心’,特來探望自己。他冷哼了一聲,雖然不滿兒子違背禁令,但臉色明顯好了不少,唇角輕勾,“這臭小子!”
高湛轉頭入內,恰好看見高成文神色慌張地從裏頭走出來,瞧見兒子汗津津的面容,高湛心中的歡喜頃刻消散。
從小到大每一回闖了禍,高成文都是這副着急忙慌的模樣,知子莫若父,高湛強忍着心中怒火,眼神冷厲,“幹什麽去了?”
高成文一路提心吊膽,求神拜佛希望自己能順利回府,可一出門就看見自個兒親爹,緊繃着臉立在自己眼前,他被吓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雙膝跪地,“沒...沒幹什麽...”
高湛臉色愈發陰沉,還未開口,裏頭便跑出一神色倉皇的獄卒,“大人,不好了!犯人中毒了!”
高湛聞言,怒目瞪了高成文一眼,飛快擡步往牢房走去。
一邊走一邊威厲呵道:“把這豎子給我押進來!”
***
已過去了一個時辰,醫官們仍在施針搶救,然而倒地衆人皆毫無反應,個個七竅流血、唇舌黑紫。
為首的醫官走到高湛面前,無奈搖了搖頭,“毒滲入五髒六腑,已氣絕身亡,下官亦無計可施,大人還是盡快呈報聖上吧。”
跪在一旁的高成文聽罷,悚然一驚,瘋狂搖頭說道:“不可能!這是停息散,他們只是暫時閉氣,再等等,等下他們一定會醒過來的!”
高湛聽罷更加來氣,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高成文臉上。
“無知豎子!這世間哪有什麽停息散!你到底受何人誘騙,行此大錯?!”
高成文依舊不相信,“這就是停息散,西域新研制的藥,是你們沒見...”
高湛忍無可忍,抓起高成文的衣襟,将其拖到一犯人面前,壓下腦袋,迫使他直視亡犯。
“你睜大眼睛給我看清楚!這模樣可只是單純的閉氣?這幫人所中之毒,分明就是砒-霜!便是神仙也救不回來!”
犯人的死狀近在眼前,高成文不得不睜眼面對。
這具屍體正好是畫像之人,此時他雙目圓瞪,面如青灰,臉色還泛着可怖的紫紅血絲,眼睛、鼻子、嘴巴、雙耳,都流出墨黑粘稠的血液...
事實擺在眼前,饒是高成文再天真也意識到,此人已無救活的希望,自己親手毒死了十二人,還是當朝重犯,所犯之罪,擺在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條。
高成文面上再無血色,整個人瀕臨潰盤,他痛哭流涕,“爹,爹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你老實回答!是受何人指使?”
想到棂公公,高成文神色一僵,此人背後所靠可是皇後,父親如何鬥得過這中宮之主,若自己将其供出來,極有可能遭到反噬,高家滿門都岌岌可危...
高成文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只吐出了一人,“是滿春樓的一位花娘,長得極好,是她使了美人計,讓兒子幫她下藥将其兄長救出,誰知這居然是毒藥!我只是一時被蒙了心,并非真心想要毒死他們啊!”
高湛聞言連忙命護衛帶兵前往春滿樓将人抓拿歸案,另外命獄卒看好高成文,自己親自進宮禀報此事。
***
乾清殿。
自從衛粼失蹤,聖上日夜難安,若衛粼當真不幸罹難,自己還有何面目去見衛良。
在聖上心中,權力固然重要,但他對衛良的兄弟情誼,還是遠遠勝于一切。
二人自小一起長大,同穿過一條褲衩,在自己決定推翻前朝暴-政之時,只有衛良毅然決然地支持自己,一路殺關斬将,最後親手斬下昏君的頭顱,将自己毫發無損地送到這皇座之上。
在聖上心中,衛良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哪怕近年來朝野內外皆傳,秦國公擁兵自重、圖謀不軌,聖上也從未想過因這莫須有的傳言而懲治于他。
人言可畏,天子也非聖人,他也曾動搖過、生過疑心,但只要見到衛良那飽經風霜仍熠熠生輝的眼眸,自己便會無條件地相信他,一如當年他相信自己一般。
也正是因此,在得知贓物被藏匿、幕後還有人操控之時,聖上唯一能百分百信賴之人,只有一個衛粼。
他将一切交給衛粼,派自己親手扶植起來的高湛護其安全,心中堅信以衛粼的智謀,定能找出真兇。
但沒想到,自己這個旨意,會使其喪了性命。
抓住的十二名罪犯,個個都死咬牙關,高湛用盡手段都撬不開他們的嘴巴。
他動過無數次殺念,想将這幫無恥之徒全部殺光洩憤,可衛粼生死未蔔、幕後之人仍未揪出,真殺了便一切線索都沒了。何況,這些犯人明顯心存死志,個個以死相逼,自己非但不能殺,還得想方設法尋找漏洞。
堂堂一國之君被人逼至如此境地,當真是可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