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高府。
一年輕男子正懶洋洋地躺在院中石椅之上, 沐浴着隅中暖陽,左右兩旁各站着一名姿色上佳的侍女,為其斟酒喂食。這人身穿一攏橘衣, 金紋雲袖, 腰佩成色上好的藍玉,做工精細,從頸部向下,無不彰顯着貴家公子的氣度。
可細看其面目, 卻是中下樣貌,臉頰瘦弱、微微凹陷, 眼周泛着烏青黑影,乃長年累月嗜酒缺覺所致。
身形消瘦卻衣袍寬大, 顯得有些滑稽。
此人正是高湛之子高成文。
高成文乃高湛獨子, 在高家地位非同一般, 是人人都怠慢不得的小祖宗。除了高湛夫婦的疼愛,這高成文更是高老夫人的心頭寶, 對他可謂是千依百順,恨不得捧在手心裏供着養着, 不願讓其受半點委屈。
高成文從小便受盡寵愛, 漸漸地便養成一副無法無天的性子,吃喝嫖賭更是樣樣精通, 在上京是出了名的混。
此刻, 高成文正閉目享受着貼身侍女的伺候, 陽光漸漸火熱,投射下來的溫度也不再溫和, 刺得他雙頰泛起紅意。而兩側的侍女顯然未曾察覺, 仍一心倒酒喂食, 立在一旁的華蓋成了擺設。
高成文皺起雙眉,睜眼正欲發作,恰好看見自家小厮興沖沖捧着書信前來。
“公子,棂公公來信,邀您前往滿春樓一敘。”
高成文眸光一亮,立即半仰起身,從小厮手裏奪過信封。展信一閱,上面寫着:已訂下包廂,備好美酒美人,靜候高公子前往。
信中還着重描寫了美人絕色,看得高成文眉飛色舞,禁不住咧嘴大笑起來。随即擡手,示意兩側的侍女攙扶自己起身。
他早就聽聞滿春樓前陣子新入了一批江南瘦馬,個個都嬌豔欲滴,姿色絲毫不遜于那意外身故的前頭牌莺娘,整得他日日心猿意馬,饑渴難耐。
只可惜被自己親爹明令禁止外出,這才不得不憋在府中,否則,平日裏哪能在這兒尋到他的身影。
原來早在接手此案時,高湛就意識到所查案件錯綜複雜,自己身為刑部尚書處在漩渦中心,容易招人非議,而這獨子向來不安分,唯恐他闖禍、引火上身,幹脆将其禁足。
于是這浪蕩子高成文便一直被拘在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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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日,高成文不得不重新用回這府中侍女,以洩身上火氣,可始終不盡人意,總少了那麽點兒滋味。
自他十二歲那年,通曉男女之事開始,府中但凡有點姿色的侍女,全都被他弄了個遍。久而久之,便少了外頭那些個野花浪蝶所帶來的新鮮感。
高成文忍了數日,只覺已到了極限,被信中言語一激,立即就把親爹的命令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所以當他被扶起身,便毫不留情地将兩位侍女推開,而後興沖沖地直奔府門而去。
守在門口的小厮戰戰兢兢地攔住他去路,還未開口就被其一腳踹開,這小厮倒也機靈,順勢倒地不起,裝作受傷的模樣。畢竟這位祖宗誰也不敢得罪,哪怕一家之主明令禁止,可上頭還有老夫人護着呢,這每回折騰到最後,不都是高大人妥協讓步,高拿輕放、不了了之。
于是,高成文不顧親爹立下家法百鞭的警告,一路興高采烈、滿懷期待地來到了春滿樓。
棂公公見其到來,往立在身側的貌美女子使去眼色,女子即刻會意,扭着腰肢往高成文的方向走去。
高成文一入包廂,便看見一位約莫十五六歲年紀的女子,赤着蓮足向自己走來。芙蓉秀臉,薄衫輕紗,顯出妖嬈惑人的玲珑身段,□□半遮半掩,細腰不盈一握,然而最最誘人的,還是那雙勾人魂魄的桃花眼,配合着微翹的紅唇,欲引人恨不能立即上前一親芳澤。
女子眸含春水,親昵地攀上來人的手臂,張開檀口嬌滴滴地喊了一聲“高公子~”,随即整個人傾壓在其身上。
這人仿佛是狐貍精轉世,從骨子裏都散發出嬌媚的氣息,使得高成文從入門開始便癡迷地望着她,仿若魂都被她勾了去。
棂公公見狀,心知此人已入了套,緩緩勾起唇角,雙眸泛出幽黑的光澤。
他端起茶盞一飲而盡,這才開口說道:“高公子,這回邀你前來,可是受這位佳人所托。”
話音傳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有所回應。高成文依依不舍地将目光瞟向棂公公,“哦?此話怎講?”
未等棂公公開口,身旁的女子就嘤嘤哭泣起來,豆大的淚珠瞬間跌落,不過片刻小臉上便淚跡斑斑。
眼見美人流淚,高成文心疼壞了,立即伸手為其拭淚,“好端端的怎麽哭起來了?美人莫哭,萬事有我為你做主。”
女子聽罷,這才止住哭聲,輕聲細語地講起自己的身世。
“妾乃江南蘇州人士,十歲時不慎與親人走散,淪落至此煙花之地,幸得上天垂憐,上月初與唯一的兄長相認,兄長見妾所處煎熬,立誓要為妾贖身,只可惜家境貧寒,根本無力湊足五百金。正好那時候,聽聞花塢山林高價聘請木匠,兄長毅然前往,只為能賺取贖身所需銀兩,怎知竟是上了當,遭人陷害,成為謀反的賊子,前幾日被刑部尚書高大人押入刑獄。”
高成文正聚精會神地聆聽,聽到後面慢慢攏起雙眉,前幾日被父親抓走的那幫,可是貪賄案餘孽啊,還涉及謀反,自己怎能插手。
女子瞧出高成文的遲疑,眸子一轉,直接貼上男子手臂,柔軟豐盈的雪團細密地按壓着,傳去灼熱的溫度。
高成文順勢低頭,往那誘人之地看去,目及雪肌柔團,只怕萬軍難擋。他這腦袋是越來越低,一并将自己的神智拉低了幾分。
“兄長是無辜的,一切都是妾的過錯,妾願意代替兄長受罰。聽聞高公子乃菩薩心腸,特求棂公公幫忙引見,只希望高公子能憐惜妾,替妾向高大人求求情,放過兄長性命。只要兄長能平安無事,妾願意為公子做牛做馬,報您的救命之恩。”
女子悲泣聲不止,斷斷續續地說着,惹人憐愛。
“哎喲我的心肝兒,好好好,我定會把你兄長救出,莫要哭了,再哭我的心都要化了。”
看了半日戲的棂公公趁機插入話語,“唉,只是高大人向來說一不二,治下嚴明,此事涉及刑案,只怕高公子所謀之事,很是艱難啊。”
被美人這麽一哀求,高成文不經思索的答應之語便脫口而出。直到聽見棂公公的提醒,心中才暗暗後悔起來,正猶豫着如何開口兜回,眼前之人便為其想好了計策。
只見棂公公從懷中拿出一包藥粉,将其放到桌上,慢慢推到高成文眼前。
“這是停息散,無色無味,服用後如同身死一般氣息全無,但一個時辰後便會自然蘇醒。高公子只需設法進入刑獄,偷偷将其投入犯人的飯菜或茶水裏。
此散乃西域新研制的新藥,醫官定然查驗不出,最終只能将犯人全扔去亂葬崗。屆時,公子只需提前派人接應,再将此人送離上京,遠離這是非之地即可。
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覺,哪會有人懷疑到公子身上?待塵埃落地,公子既救了無辜之人,又抱得美人歸,豈不妙哉?”
高成文聞言,喜笑顏開,心中甚是感動,“妙!妙啊!多謝棂公公費心獻計,公公他日若有難事,盡管開口,我高成文一定舍身相助!”
棂公公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以你我的關系,何須言謝?咱家只是見你們二人,郎才女貌,乃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若被無辜牽連,害的天人永隔,豈不可惜?這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高成文望着懷中雙眼哭得紅腫的美人,心中甚是認同棂公公之言。瞧美人這傷心欲絕的模樣,若其兄長當真被斬,她定也活不下去了,如此難得一遇的妙人兒,就這般香消玉殒,可謂是暴殄天物啊!自己若成功救了她兄長,這日後,豈不是随心所欲為所欲為?
想到這一層,高成文更加堅定了決心,拿起桌上的停息散揣入自個兒懷中。
女子見狀,知曉事已成了大半,于是擡首獻上柔唇,如蜻蜓點水一般,親了高成文一口,然後甜膩膩地說道:“公子若能成事,妾願意一輩子都留在公子身邊,不求名分,只求能伺候公子,報答公子的恩情。”
此言正中下懷,高成文聽罷,心裏頭自然美滋滋的,伸舌舔了舔唇上殘留的口脂,只覺賽過蜜水,意猶未盡,正欲低頭再次好好品嘗一番,美人卻起身離席。
她半倚在屏風上,柔弱地撫着側額,“妾覺着有些頭暈,應是今日身心乏累之故,恐冒犯了二位貴客,便先行退下了。”
說罷,福了福身子,款款退出包廂。
棂公公望着高成文那副魂都随着人飛走的模樣,心中暗笑,表面上卻故作擔憂,“這佳人日夜憂心,只怕會郁久成疾啊,高公子要盡快行事才行。”
高成文聽罷立即起身,向棂公公告辭,“高某這便下去安排,日後再邀公公一敘。”
言訖便急匆匆地出了滿春樓。
棂公公望着高成文離去的方向,臉上的僞裝盡數卸下。
他雙目微眯,眼中射出駭人寒意,唇角卻滿意地勾起。
看着離去之人的背影,猶如看着一位将死之人一般,顯得冷酷無情,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