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衛粼取下腰間玉佩, 交到青陽手中,“你立即回京面聖,請求聖上派軍相助。”
青陽接過玉佩, 不安道:“那世子呢?此處危險, 不宜久留。”
衛粼越過青陽望向山坳,火爐中正燃燒着熊熊烈火,在他眼底映出灼熱的火焰,“埋伏之人被捕, 上京那邊定已察覺,想必消息很快就會傳到這裏, 這群人必将有所行動。我得留下,盯緊此處。”
說罷, 撫上青陽肩膀, 認真叮囑:“回程不可走主路, 抄林間小道隐匿行蹤,莫要被人發現。”
“可世子...”
衛粼推了青陽一把, 厲聲催促道:“快走,莫要耽擱。”
看着世子堅持的目光, 青陽咬了咬牙, 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洞穴中。
只剩衛粼一人。
他半靠在岩壁上, 垂眸思索:
眼前這場景, 顯然不是短時間內籌備的, 根據馬匹的體量,至少也培養了三年, 所以貪賄案收集的錢財, 極有可能都是入了這山坳之中。楊學海每個月都來此一趟, 此事與他定脫不了幹系,但只有出入的行蹤記錄還不夠,需得找到一擊必中、讓他無所遁形的鐵證才行。
能操縱這麽多人做事,這裏頭一定還有能證明其身份的物件。
另外,山坳這幫人能入此間做事,身家背景勢必早被掌握熟悉,加上所謀之事乃誅殺之罪,他們大概率都簽了生死狀。就算抓住他們,極有可能咬死不說或亂潑髒水。
這麽大的馬場和鐵器在此,待消息傳來,他們肯定不能快速搬離,得想辦法趕在他們銷毀之前,取得證據。
但對方人多勢衆,他一個新面孔貿然潛入,必會引人注目,看來還是得隐在暗處跟随,尋找機會。
想定對策,衛粼退出洞穴,往另一個山頭走去。直至尋到一個正對着山坳口的方位,才停下來暗暗觀察。
不出所料,一個時辰後,山坳裏便有了巨大的動靜,嘈雜的聲音剛傳到衛粼耳中,那山頭便升起了大股濃煙,其中還夾雜着馬匹慘烈的嘶吼聲。
Advertisement
衛粼瞳孔猛地一沉,他們這是想将一切焚燒殆盡!
根本無法阻止,漫天的火光發出駭人的紅,頃刻之間,便吞噬了整座山林。成千上萬的馬匹慘遭焚刑,活生生的,在烈火的煎熬中成為一具具焦黑的屍體。
灰燼漫天飄浮,群山皆是灰蒙蒙、紅赤赤一片,這是被焚萬物在這世間發出的,最後一聲哀嚎。
它們原本可以花繁葉茂、生生不息,直至百年、千年...可再痛苦、再不甘,如今也只能化作塵埃,随風飄散,成為人類欲望的犧牲品。
衛粼看着飄落到肩上灰絮,眼底蒙上了一層冷意,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寒光。
就在這時,天空響起一道憤怒的雷聲,滂沱大雨傾盆而下,密密麻麻往山林砸落,閃電直劈山坳,發出耀眼的白光,仿佛天空都被激怒了一般,朝那罪魁禍首肆意發洩。
局勢扭轉,群山呼應,大火漸漸熄滅。
山坳裏的人,皆四散逃去,衛粼趕到之時,只留下被雷電擊中的幾人趴伏在地,血肉橫飛、黑紅浸染,已無救回的可能,正蜷縮着身體,無意識地痛苦低吟。
好在,馬場那邊還有半數馬匹活了下來,鐵刃兵器也有多數未及煉化溶解。
衛粼朝倒地之人蹲下,拍了拍其臉頰,看看能否問出點什麽,可惜個個都是殘絲斷魂奄奄一息,眨眼之間,便瞠目衰亡。
可也并非一無所獲,眼前人腰間被燒得半黑的令牌,引起了衛粼的注意,他解下仔細查看。令牌上面原本刻有兩字,可惜下頭那字已被燒盡,上頭這字依據筆劃,隐約能猜出,是個“臨”字。
衛粼全副心神都聚焦在這上頭,未曾留意到身後的腳步聲。直至脖頸之上突然傳來凜冽的寒意,衛粼眸光一變,迅速握掌,将令牌藏入袖中。
衛粼身後,不知何時立着一名壯漢,此刻正手持利刃抵在衛粼脖子上,兇神惡煞道:“你是何人?”
***
秦國公府。
扶楚與衛婵圍坐在國公夫人院內,三人皆捧着繡繃,閑聊刺繡。
國公夫人仔細為衛婵解釋花紋線法,就在這時,突然聽見身旁傳來“嘶”的一道低呼。
原來是扶楚不小心被銀針紮到,她馬上将手指含入口中,一邊吸吮一邊呆呆地看着門口的方向,連國公夫人關切的詢問都未曾聽到,一副心神不定、神不守舍的模樣。
就在此時,門口來了一群身穿宮中服飾的宮人侍衛。
為首的那位,是個容貌俊秀,手持拂塵的太監。
棂公公躬身朝國公夫人行了一禮,刻意用尖細的嗓音說道:“奴婢敬請夫人福安。”
國公夫人看着面前生疏的面孔,不解問道:“這是?”
“奴婢是皇後娘娘的人,特來請國公夫人...”目光一轉,看了站在一旁的扶楚一眼,“和殷姑娘,入宮一敘。”
沒想到這麽快便找上門來了,扶楚心中警鈴作響,凝眉上前問道:“不知娘娘何事相尋?”
棂公公笑意加深,只是這笑不達眼底,“這上頭的旨意,奴婢可就不清楚了,殷姑娘入宮一見便知。”
國公夫人與皇後娘娘向來沒有交集,這突如其來的召見 居然還要叫上扶楚,實在令她摸不着其中之意,她默默看了一眼扶楚,想了想,冷靜對女子說道:“你今日不是身子不适嗎?還是好好呆在府中吧,莫要過了病氣給皇後。”說罷轉回眼眸,擡眼看向面前的太監,“我随你們入宮便是。她一個女兒家,什麽也不懂,娘娘若有疑慮,問我即可。此事後,我自會向娘娘請罪。”
國公夫人自有她自己的算盤:雖然不知道朝中具體發生了何事,但這幾日府外皆有重兵把守,想來一定與衛粼所調查之事有關。自己身為國公夫人,皇後無論如何也會給幾分薄面,不敢對自己怎麽樣。倒是扶楚,還未過門,如今的身份不過是被貶官員之女,上頭輕飄飄一句話便能讓她命喪黃泉,實在不宜進宮犯險,還是讓她假借稱病躲一躲吧。
棂公公聞言眯起眼眸,唇角的笑意也冷了幾分,“國公夫人,娘娘的旨意是請你們二位一同入宮,自然是少一位,都不行。”說罷玩味地打量着扶楚,那漆黑攝人的眸令人脊椎發冷,“殷姑娘若當真身子不适,更該進宮了!宮中禦醫無數,想必定能為殷姑娘診治好的。”
國公夫人見狀攏起雙眉,正欲開口訓斥這不敬之人,手上便傳來扶楚的溫度。
扶楚輕輕拍了拍國公夫人的手,然後将她擋在身後,毫不膽怯地望着眼前之人,厲聲斥道:“你所站之處,可是當朝一品大臣,聖上親授的震威大将軍,秦國公的府邸!宮中規矩甚嚴,你在皇後娘娘身邊伺候,竟不知曉,遇高位,當跪地行拜,低颔垂眸,不得直視嗎?
你一小小內侍,入門行禮無狀,答話毫無恭順,到底是何人授意你,敢對國公夫人出言不敬,以下犯上?”
一字一句,皆合規制,并無一言錯說了他。
棂公公自從得了蕭皇後青眼,心中自視甚高,在宮中也是衆星捧月,已經許久沒有受過這種責罵了。不曾想,今日當衆被這女子下了顏面,他瞳孔泛起一層寒霜,斂起長睫擋住那道嗜血的殺氣。
很快他便恢複恭敬的神色,緩緩俯下身子,雙膝跪地,垂首順從道:“奴婢知錯,求國公夫人寬宥。”
此人倒是能屈能伸,不容小觑。
畢竟是皇後的身邊人,也不好做得太過,平白打了皇後的臉。
扶楚默然盯着跪地之人,想起此人前來的目的,那可是當今皇後的旨意,不可公然違抗,她緩了緩語氣,“近日朝中不太平,聖上還特意派重兵護衛,想來公公進來之時也瞧見了。世子手握證物,敵人虎視眈眈,國公夫人身份尊貴,就這般入宮實在不安全,可皇後娘娘相邀也不好違背。”說罷裝作非常苦惱的模樣,停頓了一會兒才說道:“不如這樣吧,勞煩公公往刑部跑一趟,請高大人再派些人手前來護送一下可好?這樣既不會分散了這府中的兵衛,我們前去也安心些。”
棂公公這才發覺,自己被人狠狠戲耍了一番,好一副伶牙俐齒,看來是自己小瞧了她!
此刻他的眼瞳宛如化不開的濃墨一般,心中很快又起一計。
“殷姑娘所言極是,奴婢思慮不周,這便入宮請示娘娘。”說罷站起身來靠近扶楚,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留下一句意有所指的話:“殷姑娘萬望保重好身子,來日方長,咱們很快又會再見面的。”
自小在險惡的境遇裏摸爬滾打之人,怎會被這虛張聲勢之語吓到。扶楚勾起唇角,淡淡回道:“公公放心,我素來積德行善,不似那多行不義之輩,說不定公公一出這個門,我身子就好了呢?就不勞公公挂心了,還請慢走不送。”
棂公公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閃過一抹冷笑,恭敬行禮告退。
待衆人離去,門口疾步進來一小厮,慌慌張張地禀報道:不好了不好了!城外傳來消息,世子失蹤了!
扶楚聞言臉色陡然一沉,上前急忙追問道:“什麽叫失蹤了?到底怎麽回事,你一五一十詳細說來!”
“有人在花塢附近私鑄兵器、豢養馬匹,意預謀犯,聖上派兵前去繳獲兵馬、抓捕罪犯,但唯獨不見世子,他們說在山頂崖邊,發現有打鬥過的痕跡,世子他極有可能...遇險墜崖了...”
國公夫人并不知曉衛粼前往花塢一事,突然聽見此消息,只覺心中一窒,天旋地轉起來。
扶楚連連搖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答應過我的...”
說罷不顧衆人阻撓,往府門奔去...
***
坤寧宮,蕭皇後大發雷霆,将所有能觸及到的花瓶器皿通通砸碎在地,“好你個衛粼,居然将我苦苦經營的一切颠覆,就算将你千刀萬剮,也難解我心頭之恨!”
“娘娘就不該心慈手軟,兵馬早已籌備妥當,早在年前,我們就該反了!”
蕭皇後回頭,咬牙切齒道:“反?如何反?十萬明安軍還握在衛良手裏,就算我們今日挾持住了聖上,後面要拿什麽來抵擋明安軍的反撲?難道我機關算盡,就是為了給衛良鋪路的嗎?”
“那也好過今日這般,什麽都沒做就歸于灰燼,三年啊!我們三年的功夫全都白費了!”
想到那批良駒和兵刃,蕭皇後只覺痛心疾首,她面色漸漸陰鸷起來,“衛良一日不死,便一日扼住我的咽喉!你馬上去信勒羌,就說之前的提議,本宮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