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衛粼随聖上來至偏殿, 偏殿內,正擺着關公的金身。
聖上望着雕像,武将雲長手持劈刀, 一身正氣, 令他想起衛良。
赤膽忠心之輩,怎會行大逆不道之事?
內心終是慢慢平複下來,聖上開口對衛粼說道:“此事你怎麽看?”
“回聖上,現下既能引出一小卒, 說明昨日猜測正确,這背後确實另有他人在操控此事。”
衛粼恭敬作揖, 繼續将想法道出,“昨夜萬侍郎并未供出其他人, 除了聖上、高大人和我, 再無第四人知曉此乃引蛇出洞之計。那獄卒應當并不識字, 否則也不會到最後一刻,都還想盡辦法銷毀紙張。紙張未到手裏, 不知供述真假,想必對方必然着急, 我們只需守株待兔, 他們定還會去廷獄一探究竟。”
分析得不錯,天子心內認同, “依你看, 接下來如何行事?”
“臣認為, 需備兩手。萬侍郎那由臣負責,胖獄卒既是傳信之人, 見過對方面目, 為防遭人滅口, 還需高大人多加留心。另外,這戲必須繼續演下去,聖上就當作,臣現已将萬侍郎供詞親口轉述。”
“甚好,那朕便放出消息,供詞尚有存疑之處,早朝後朕會傳诏萬修林。”
……
早朝後,官員陸續退場,衛粼快步走在前頭。
“懷琛,稍等一會兒。”身後傳來楊學海的聲音。
衛粼回頭,朝來人作揖。
“聽聞昨夜你被關入廷獄,我甚是擔憂啊!你這身子才恢複不久,可有不妥?”楊學海追上前,關切問道。
“謝楊伯伯記挂,我無礙的。”
楊學海舒了口氣,點頭道:“那就好,不過這好端端的,為何會被收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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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誤會罷了,聖上懷疑與萬侍郎通信之人是我,早朝前我已向聖上澄清,相信此事很快就解決了。”
“你怎會與貪賄案有所牽扯!聖上這真是…唉!不提也罷,總之你無事便好。”楊學海憤憤說完,轉而想到,“你說此案很快就解決,是指那萬修林已供出幕後之人?”
衛粼望着對方熱切期盼的雙眸,默默點了點頭。
楊學海聞言,爽朗笑道:“甚好!甚好哇!早日将這幫賊子一網打盡,還我朝堂太平!”
衛粼也笑了起來,“楊伯伯放心,邪不壓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楊學海欣然點頭,瞧見眼前之人眼底烏青,嘆息道:“你一夜未歸,早些家去吧,好好休息。”
衛粼聞言點頭,作揖離去。
楊學海望着朗朗君子的背影,默默感慨: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能得此才,實乃大邺之福!弟子出色,想必淳安在天之靈,也能得到慰藉了。
就在此時,吏部左侍郎來到楊學海身邊,開口詢問:“楊大人,聽聞昨夜那萬修林已招供,不知是真是假?”
楊學海淡瞥他一眼,揶揄道:“聖上親口傳诏,豈能有假?”
左侍郎聞言,嘴角抽了抽,“呵呵,我見大人剛剛與衛粼世子搭話,以為此案還有其它玄妙呢。”
楊學海未立即答話,兩眼望着上空,藍天白雲,旭日高照,片刻後他才微笑着說道:“左侍郎在家靜候便是,想必事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一切都将回到正軌。”
楊學海說完,不再理他,徑直離去。
身後,左侍郎随着方才的目光,擡頭朝天看去,只覺日懸長空,刺目無比。藏于寬袖中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
大邺廷獄。
四周靜悄,突然一個身影偷偷潛入,身披黑袍,袍帽遮擋了大半面孔。
一路通行無阻,他悄悄來至萬修林牢房前,兩手抓着牢柱,朝裏輕輕吹了幾下口哨。
此時,萬修林正閉目躺在草席上,哨聲傳來,他睜開眼睛朝外瞄了瞄,看見來人,他臉色驟變,連忙起身上前,“你為何來此?速速離去!”
“萬修林,你老實回答,昨夜供狀,可有将我供出?”來人置若罔聞,着急問道。
萬修林聞言皺眉,“什麽供狀?”
說完,他心內暗道:不好!中計了!
随即趕緊伸手,将來人推開,“走!快走!”
“走?想走去哪兒啊?”
雷霆之聲傳來,牢前瞬間被獄卒包圍,高湛站前頭,雙目嚴寒,直盯着黑袍之人。
“把他抓過來!讓我看看,到底是哪位神仙,敢自投羅網!”
一聲令下,此人被押上前,黑袍也被獄卒大力扯下,露出廬山真面——正是吏部左侍郎。
“哼!幕後之人,竟然是你!”
左侍郎看見來人,自知已落圈套,再無生路。
他緊閉雙眼,滿臉懊悔,只将頭扭到一邊,閉口不言。
高湛将其押到刑房,刑房內,各色刑具應有盡有,有些上面還沾着點點血肉。
左侍郎四肢被綁在刑柱前,眼前擺着碩大炭盆,炭盆中,烙鐵已被燒的滾燙,一片火紅。
高湛拿起烙柄,将它放到兩人之間,只需垂眸便能欣賞到,烙鐵正在空中冒着騰騰白煙,發出“滋滋”的聲響。
“這皮開肉焦之痛,可不好受啊!左侍郎,勸你還是莫要浪費時間,從實招來吧!”
高湛陰冷的聲音傳來,左侍郎望着眼前的烙鐵,咽了咽口水,額前已布滿細汗。
高湛見他還不開口,于是拿着手中之物,緩緩向他靠近,火紅的烙鐵離身體越來越近,就在方寸之間,他終于崩潰大喊道:“我說我說!”
高湛聞言勾了勾唇,随手往後一抛,烙鐵穩穩落回炭盆。
脫離危險,左侍郎緩了口氣,開口說道:“三年前,萬修林和薛延找到我,送上大禮,說我只需配合通過考選,其餘皆由他們二人負責,所得款項,可分我四成。往後,薛延便拿着舉薦信過來,交由我向上報備。考前,我會事先将面試問題透露,待其背熟,再行開考。”
“原是你從中牽線!我就說,他們哪有那麽大能耐…等等,面試不是由你和右侍郎一塊兒負責嗎?考察應該由你們二人共同出題才是,難道說,右侍郎也是幫兇?”
左侍郎搖了搖頭,“他并不知情,每回面試之前,我會在其茶水中下一點迷幻散,他飲後,不僅腦袋開始迷糊,身上還會泛起紅點。剛好考場外有一棵碧梧,右侍郎便一直以為自己對梧桐過敏。每回監考時,因其精神狀态不佳,所以基本都是由我提問。”
高湛看其神色,不似作假,“除了你們三人,可還有其他人參與?”
“從始至終,我只與他們二人接觸過,分贓時也只分三份,全程再無旁人介入。不過,吏部和戶部都有知情之人,三年來,一旦被旁人發現,我們皆以重金相賄,因此從未被揭發。”
高湛嗤笑一聲,“你們賣官得來的錢財,還要拿出一半堵住悠悠衆口?這買賣可不劃算啊!”
左侍郎臉色蒼白,事已至此,也沒啥好隐瞞的了,“後來…越做越大,知情人越來越多,我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戶部既掌管賦稅,直接從賬目上做文章,從中抽取油水……”
高湛一腳踹倒炭盆,上前掐住他脖頸,“你們怎麽敢?!竟還将主意打到國庫身上?!黃河連年水患,朝廷每年都要撥款救災建堤,國庫常年虛空,民生煎熬,這種傷天害理狼心狗肺之事,你們怎麽做得出來!”
手勁越來越大,左侍郎臉色漸漸由紅變紫,一旁的獄卒忙上前對高湛說道:“大人消消氣,此人還需交由聖上定奪。”
高湛聞言,終于松開手,目光狠狠瞪着他,這個挨千刀的!氣憤難消,高湛擡腳狠狠往他膝處一踹,然後甩袖往皇宮而去。
刑房內,只留下凄厲的慘叫。
***
兩日後,經上下嚴審,萬修林和左侍郎供詞一致,吏部和戶部近半數官員皆貪贓枉法、中飽私囊。
因涉及官員近百數,一時之間若全部罷黜斬殺,吏、戶部兩部定然癱瘓,剩下寥寥難以辦公,故聖上特頒布待死徒留罪。
何為待死徒留呢?貪污受賄的官員們,分輕重判處,涉案金額巨大者,會被判斬首,這些人死罪是難逃的了,但不馬上殺,需把手頭上的活兒幹完,直到一年後有新人接手,方可以赴死。
另外涉案金額不大的,暫不罷黜,會給他們一個機會,貶至偏僻地區熬個三年五載,看政績如何再行定奪。政績若好,那便一步步往上走,政績若不盡人意,那日後就甭想做官了。
貪賄案主謀,萬修林、左侍郎皆被判誅九族,本人受寸磔之刑。
薛延一脈,因念及敬國公忠義,不再改判。為平民憤,掘其墓、出其屍,鞭三百。施以掘墓鞭屍之刑,令其後人不得立碑,違者立誅。
……
行刑當日。
萬修林正在牢中靜坐,獄卒送來斷頭飯,看見萬修林還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嗤之以鼻,嘲諷道:“萬大人果然非同一般啊,連累家人陪葬,還能這般鎮定自若,真是可憐你小兒,看起來應該不過三歲吧?唉,有你這種爹真是晦氣,希望他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吧!”
萬修林聞言,急忙起身上前,抓住獄卒衣襟,“你說什麽?我妻兒他們還在上京?”
獄卒一把推開他,嫌棄地拍了拍自個兒衣領,“你個瘋子,說什麽胡話呢?你一家老小早被運往刑場了,午時三刻便問斬,說起來,他們還早死你幾個時辰呢!”
聞言,萬修林連連搖頭,大吼大叫起來,“不可能!絕不可能!我要見聖上,你快去傳話,我要見聖上!”
獄卒皺着眉頭,像看瘋子一般看着他,暗忖這人怕是被吓得癫狂了!于是不再管他,快速鎖上牢門離去。
萬修林追過去,只摸到一點袖角便被甩開,他不甘心,雙手抓着牢柱,朝他背影大喊道:“你回來!回來!”見背影消失在眼前,他徹底崩潰,仰頭朝牢頂大吼道:“來人,來人!我要見聖上!主謀另有其人!是…”
就在此時,廷獄暗處出來一人,亦穿着一襲黑袍掩面,他開口止住萬修林話語,聲音尖細:“萬大人,歇歇吧,事已至此,就安心上路吧!”
說完,身後走出幾名獄卒服飾的人,進去牢牢按住萬修林,掏出藥粉朝他嘴中灌入……
萬修林瘋狂搖着頭顱,四肢大力掙紮,“放開我!你們答應過我,只要我聽從安排,便将我妻兒救出!你們這幫無恥小人!言而無信!我要見聖上!……”
然而,終究抵不過衆人合力按壓,藥粉和着冷水被灌入肚中,喉嚨很快溢出血跡。
衆人得手,松開他轉身離去,瞬間從廷獄消失。
牢房內,萬修林雙手緊按着喉部,嘴巴大張,腹部使勁往外呼喊,然而無論他使出多大勁,喉嚨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徒留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