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秋幕冬臨,上京一片銀白之色,地面覆蓋着厚厚的白雪,北風吹來,萬樹銀花。
冬日朗照,今日的銀裝素裹之中,夾雜了幾抹鮮豔之色。
城中,百姓夾道歡迎,紛紛舉香,沿途鋪面更是張燈結彩,旌旗浩蕩。宮門外,官員都在道路兩旁列隊迎接,正中央的九五之尊更是喜形于色、目光灼灼,正翹首以待。
就在此時,城門鼓角悠揚,響起陣陣整齊劃一的馬蹄聲。
一支穿戴大邺盔甲,身姿矯健、威風凜凜的軍隊進入視線。百姓皆歪頭看去,随即跳躍歡呼,城中響起一片歡騰之聲,這是我們大邺最優秀、最強悍、最堅定的戰士們啊!
隊伍前頭騎着黑亮駿馬,英姿勃勃之人,正是秦國公衛良,只見他頭發已花白,臉上布滿歲月溝壑,躍于馬背上,一襲戎裝飒爽,背脊挺拔,目光炯炯有神,铮铮鐵骨絲毫不減當年!
側後方緊跟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亦騎着良駒,紅袍銀槍,劍眉英挺、盛氣逼人,少年自有少年狂,此人是昭毅小将軍衛潋。
聖上已迫不及待,直接走上前迎去。
衛良翻身下馬,立刻便有一對明黃色的衣袖擺在眼前,原來是聖上伸出雙手,制止了他行禮。
看着昔日好友,如今已白發蒼蒼,聖上眼眶中漫出濕意。
衛良朝眼前人搖了搖頭,擋開聖上雙手,恭敬的朝他行了跪拜之禮。
“臣衛良,參見聖上!”
聖上連忙扶起,緊緊的抓住他的右手,千言萬語只彙成一句話:“良兄,這些年,你受苦了。”
李福吉候在一旁,看着兩人執手相望淚眼,唯恐聖上受寒,開口提醒道:“秦國公,宮中已備好佳肴美酒,請諸位将士們一道入內品鑒吧。”
“對對,朕已擺好宴席,良兄快随我進來...”
殿內金碧輝煌、雕梁畫棟,鳴鐘擊磬、歌舞升平,滿堂文武笑逐顏開,籌光交錯,今日這深深宮邸,注定是個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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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這歡聲笑語截然不同,禦花園中,六公主正坐在草地上,薅着為數不多的幾根小草。
今日設宴,她錦衣華飾,特意打扮得美美的,一改往日,态度溫和有禮、舉止文雅端莊,只想讓粼哥哥刮目相看,誰料他全程看都不看她一眼,對所有人都彬彬有禮、唯獨對她視而不見,就連上菜的宮女都比她強...六公主煩悶郁結,偷偷溜出來散心。
冬季剩餘的小草本就稀少,如今被她一頓薅,很快便沒了蹤跡。六公主抓着抓着,只留滿手的雪土,她越想越難受,嘴巴一扁,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瞬息之間,假山上砸下一枚小石子,六公主止住哭聲,摸着腦袋擡頭看去。
入目見一披袍擐甲的少年,正懶洋洋地躺在假山之上,顯然已在這躺了許久了。
他嘴角惡劣的勾起,露出雪白的牙齒,“喲喲,你只金孔雀,在這哭嚷啥呢?”
少年眸光清亮,皮膚黝黑,五官棱角分明,身姿昂藏七尺,不同于京中弱不禁風的世家公子。
“與你何幹!”
膽敢叫她金孔雀!六公主惱極,朝他吼了一句,不想再搭理他,轉身欲走。
少年見她眼淚都還挂在臉上,朝他龇牙咧嘴、裝作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甚是有趣,随即從假山上跳下來,擋在她面前。
“別急着走啊,你跟我說說,被誰欺負了?”随即握拳舉起右手,秀出手臂肌肉,發達有力的肱二頭肌撐起布料,隆起小山一般的高度,他得意的挑了挑眉,“我武功了得,可以幫你揍他一頓!”
六公主心中翻起數道白眼,雙手環胸,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那好,你把剛剛砸我腦袋的那個人先揍一頓!”
少年聞言微窒,想不到這金孔雀這麽小心眼兒,他低頭往地上看了看,拾起剛剛的小石子,往池中扔去。
小石子掠過水面,反彈跳躍了三下,才落入水中,留下圈圈漣漪。
少年拍了拍手,“好了,罪魁禍首已被消滅。”
六公主望着池水,目瞪口呆,“好厲害,這是什麽?”
“打水漂啊,這你都不知道嗎?”
六公主搖了搖頭,看他的眼神含着的崇拜,“怎麽做到的,可以教教我嗎?”
少年聞言眉毛微挑,“這可是我的獨門絕技,想學啊,得拜我為師才行,而且,還得告訴我剛剛為什麽哭。”
六公主喜笑顏開,毫不猶豫跪地朝他拜了拜:“師傅在上,受徒兒一拜!”
“嗯,很好,起身吧!”少年點了點頭,雙手交叉擺在身後,好不得意。
六公主起身,拍了拍膝蓋,見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想了想說道:“至于其他,我得先學會了才能告訴你。”
嘿,倒也不是很笨嘛,少年也不計較,“行吧!”
随即四處張望,收集了一把小碎石,交到她手中,然後取出一顆,擺好姿勢,朝水中一扔,這下石子在水面跳了四回才停下。
六公主眸光微亮,驚呼出聲,“哇!讓我來,我來試試!”
然後學着他剛剛的姿勢,也扔了一顆石頭,石子宛如千斤重,“咚”的一聲直接沉入池底。
“不對!要這樣...”
少年上前,伸腿輕踢女子雙腿,讓她步子再站開一點,然後伸手捏起她的手指,“用你的拇指和食指捏住,扔的時候,食指轉動,身體後傾,将力量集中在手上……”
幹淨的氣息籠罩而來,被少年捏住的手指微微顫了顫...這是她第一次與陌生男子接觸,六公主偷偷擡眼往上瞄了一眼,只見他神色認真、語氣嚴肅,顯然是在用心教學,但她仍禁不住泛起紅暈。
夜色寂靜,潔白的月影映在池面上,寒風刮過,水中月影輕輕搖曳。風意拂過池水,掠過光禿禿的樹梢,抖落覆在上頭的點點碎雪,灰褐色的枯枝顯露,細瞧之下,一顆蠢蠢欲動的嫩芽呼之欲出。
池邊,少年絮絮叨叨的說着,嘴裏噴出團團熱氣,呼在少女不知是凍得通紅、還是羞得通紅的臉蛋上......
***
子夜時分,秦國公府,終于迎回了家主。
國公夫人抱着夫君和次子,泣不成聲,“三年了,整整三年,你們終于回來了...”
衛粼眼含淚意,看着面前抱頭痛哭的家人,只怕在哭下去就要肝腸寸斷了,于是出聲安慰道:“母親,父親和潋兒難得回來,該高興才是,莫要傷心了。”
聞言,國公夫人趕緊抹了抹眼淚,擠出笑來,“對對,這是好事,你們周身勞頓了一日,快下去歇息吧。”
秦國公握着夫人的手,手中盡是粗糙老繭與細密傷痕,“這些年,讓夫人獨守家宅,我日夜難安。我自問對得起天下百姓,唯獨對不住夫人啊!”
國公夫人回望着心愛之人,搖了搖頭,“良郎身為一國将帥,自是以護國佑民為先,嫁你之前我便深知,道阻且長。我既愛你,便心甘情願,此生能嫁你為妻,子女康健,我無悔矣。”
看着父母在自個庡?兒面前郎情妾意的模樣,衛潋猝不及防,忙對他們說道:“父親母親,還有旁人在呢!”
秦國公擡眼,不遠處确實有一個花顏月貌的女子,“這位是?”
國公夫人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句。秦國公一聽,馬上來精神了,眼睛來回在衛粼和扶楚之間打轉。
國公夫人瞄了一眼衛潋,咳了咳正色道:“此事說來話長,等會我再與你慢慢說來。”然後朝扶楚招了招手,“扶楚,快過來。”
扶楚上前,恭恭敬敬地朝秦國公行了一禮。
秦國公瞧她姿勢标準,舉止端莊,盡顯大家閨秀的風範,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又轉頭朝衛粼使了使眼色:好小子,有眼光,果然有我當年的風範!
***
待衆人散去,衛粼看了眼天色,朝扶楚說道:“更深霧重,雪地路滑,我送姑娘回去吧。”
扶楚點頭,衛粼從沁竹那接過紗燈,兩人并肩朝東南院走去。
夜月朦胧,挂在夜幕上,好似隔着一層薄霧,撒落一地清冷。
蕭蕭風聲吹過,扶楚不禁打了個寒顫。
衛粼頓步,将身上的雪白狐袍解下,蓋在扶楚身上,一邊為她系繩一邊溫聲說道:“這狐裘是潋兒在邊境獵來的,我用着,着實厚重悶熱得緊,女子體寒易冷,便贈與姑娘吧,才不算浪費了這稀奇之物。”
“多謝世子。”扶楚雙手捏住狐袍邊緣,暖融融的溫度傳來,好似這寒風也不那麽讨厭了,一顆種子随着飄散的霧氣,徘徊許久許久,最終在她心底生根發芽。
想到他又送簪子又送花兒,現在還以狐裘相贈,反觀自個兒,好像一直未曾送過他什麽,斟酌片刻,扶楚開口說道:“我無甚特長,唯有繡藝還堪入眼,不知世子喜愛何物,我将其繡出贈與世子可好?”
衛粼聞言,腦中記起之前在她院中看見的那個綠竹香囊,心中納悶:那香囊不是繡給他的嗎?怎的還問他喜愛何物...
身旁之人遲遲不答,扶楚猜他可能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于是貼心舉例,“我之前繡過老虎給朱明,還繡過綠竹給沁竹,世子日日焚用伽楠香,不如我也為世子繡個香囊随身攜帶吧?”
衛粼聞言讪讪,那竹子原來是自己會錯意了啊,他伸手摸了摸鼻子,“姑娘随心便好,只要是姑娘繡的,我都喜歡。”
扶楚斂住笑意,雙手緊緊絞着手指,顯出一點莫名其妙的拘束。
她悄悄低下頭,将驀然泛紅的臉頰擋了起來:這狐裘果然是悶熱得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