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衛粼今晨便知曉宮中設宴之事,朝後,未直接回府,而是留在部院衙署處理事務,并命小厮盯緊宴會諸事。
好在風平浪靜、相安無事,直至申時,衛粼動身前往宮門等候扶楚和衛蟬。
有清山寺的前車之鑒,這回他特意讓青陽駕來一輛又大又寬敞的馬車。只不過,等了整整一炷香時間都未見人影,身旁等候的馬車基本都接到人離開了。
衛粼看着餘晖垂暮,心中越發不安,便下車往禦花園方向尋去。
剛拐入園口,便聽見前頭揚起數道嬉笑女聲,擡眼看去,只見衆人站在岸邊,笑得前仰後合,一名女子正在水中掙紮撲騰,驚起數丈水花。
衛粼心中一窒,快步向前,穿過彎繞來到池邊。只見水中人已坐倒在草地上,身邊空無一人,她衣衫盡濕,一片狼藉,迎着秋風瑟瑟發抖,此人正是扶楚。
他又憤怒又心疼,立即脫下外袍,單膝跪地将顫抖的她擁入懷中……
***
秦國公府,府內衆人皆竊竊私語,扶楚院內更是燈火通明。
沁竹立在屋外,垂目望着屋內燭火,想起剛剛世子神色慌張,抱着殷姑娘從馬車一路來到榻邊放下…她雙手緊握,指甲戳破皮肉都渾然不覺。
經此一事,府內上下皆知,世子對殷姑娘另眼相待,舉止親昵,關系非同一般。二人郎才女貌,哪還有自己什麽事兒。
她看向窗臺上那盆燦爛熱烈的菊花,好似正朝她耀武揚威,真後悔當日沒一刀剪了她!
屋內,衛粼捧過藥碗,親自喂藥。輕柔吹涼匙中藥汁,再緩緩送入扶楚口中,眼前女子依舊雙目緊閉、昏迷不醒,臉蛋兩側一片紅熱。
将藥喂盡,他将盆中棉帕打濕,擰幹後敷于女子額前。
扶楚任由折騰,靜靜閉着眼睛,纖細的睫毛在燭火照映下,投下一片暗影。
衛粼默默看着,心內後悔不已,就該攔住她們的。他原以為,六公主平日裏雖驕橫跋扈了些,但并非是心狠手毒之人,應當不會做出什麽出格之事,未曾想到…若是自己今日不在,又該是何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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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時辰不早了,回去歇息吧,這兒讓沁竹她們照顧便好。”
衛粼搖了搖頭,目光仍緊盯着榻上女子,“你們都下去吧。”
青陽與朱明面面相觑,不敢再勸,領命退下,屋內只留下二人…
天光微白,一束微光照在了男子的雙目之上,他被刺眼的光線驚擾,緩緩睜開眼眸。
昨夜,他一直坐在椅上,每隔一個時辰便為榻上之人換額前帕,如此反複,直至天明。
轉動眸子稍稍回神,他立即伸手觸摸扶楚前額,掌心傳來涼意,他重重舒出一口氣,終于定下心來。幫其掖好被子,起身輕步離去。
回到自己院中,青陽已捧着朝服候在屋前。看見世子眸色赤紅、眼底烏青,他猶豫着上前詢問:“世子今日可要告假?”
衛粼搖了搖頭,“備水沐浴。”
一夜未歇,沐浴過後衛粼清醒了不少,穿上朝服駕馬往皇宮走去。
***
早朝後,乾清殿。
聖上很是無奈,兩人已對峙片刻,此時衛粼正立于殿中,毫不退讓。
聖上扶額,實在想不明白,為了一個罪臣之女,這小子竟這般較真。的确不好過于偏袒,聖上終是嘆了口氣,妥協道:“傳朕旨意,讓小六禁足,抄寫經書百遍,沒抄完不準踏出宮門半步!好好磨磨她這性子。”
李福吉應下,領旨而去。
殿內只剩他們二人,聖上回眸瞥了眼衛粼,勾唇調侃:“這殷氏既能入你眼,想必定是才貌出衆吧。”
衛粼臉色微窘,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殷姑娘無辜受禍,謝聖上為其讨回公道。”
聖上聞言撇了撇嘴,這到底是誰早朝之後一路跟着、賴着讨的?倒也不戳破,自己年輕時又何曾不是這般呢。
不過還是戲谑道:“哦?這麽說來,小六還是有機會的?你也知道,她自小便将心放在你身上,珠玉在前,其餘子弟皆入不了眼,如今啊,就等你點頭了。”
“臣對六公主,只有兄妹之情,從無半點非分之想。”
“不可能!”六公主不顧阻撓,直接闖入殿中,焦急追問:“粼哥哥,你定是開玩笑的對吧?!”
李福吉一路追來,在身後急得滿頭大汗,聖上一記眼光飛來,吓得他趕緊跪下。
“這又是在鬧什麽!是嫌罰抄數量太少了嗎?”
“父皇,求您下旨,給兒臣賜婚吧,兒臣此生,非粼哥哥不嫁!”
“六公主慎言!我對公主,無半點男女之情,望公主另擇良人!”
六公主忙上前抓住衛粼衣袖,目光狠辣,“一定是她,是她對不對?我這便去殺了她,她死了,便沒人可以擋着我們在一起了!”
衛粼聞言直皺眉,毫不留情甩開她的手,“生命可貴,當由自己做主,而不是僅憑上位者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可定生死!請公主莫要輕賤性命、一錯再錯了。我視公主與婵兒一般,再未做過他想,公主又何苦将心思浪費在我身上。上京才俊無數,日後定有真心喜歡、愛慕公主之人,我只願公主能尋得良人相守終生。”
六公主搖頭,不肯相信:“我的良人便是你啊粼哥哥,哪還有他人!當妹妹…妹妹…好,我可以先做你的妹妹,粼哥哥,我們慢慢增進感情,一步步來,三年?五年?十年夠不夠?”
眼前之人口中喃喃,神色悲極。畢竟是自己從小見她長大的,心內暗含不忍,但拖下去只會更嚴重,還不如趁早斬斷,于是衛粼狠心說道:“永生永世,若公主願意。”
六公主大笑不已,淚水從眼眶中滲出:“哈哈哈,衛粼,你當真從未喜歡過我分毫嗎?”
衛粼直視着她,認真說道:“從未。”
六公主終于崩潰,大哭出聲,奪門而出。
聖上靜靜看着眼前鬧劇,不發一語,這世間最難的莫過于男女之事,就算身居高位也不便插手。正正是因為疼愛女兒,更不願她所托之人心不在她,誰不希望自己孩兒得遇良人幸福美滿。既非情投意合,還不如攤開言明、斷的幹幹淨淨,長痛不如短痛。
憶起自己轟轟烈烈的往昔歲月,心內感慨萬分,年輕就是好啊……
坤寧宮,皇後看着趴在自己腿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兒,心疼不已:“他衛粼算個什麽東西,天底下比他好的公子多的是!母後這便給你尋來!”
六公主埋頭在皇後腿上,搖了搖頭,連帶着皇後一起随她左右晃了晃,只聽她嘶啞嗆道:“他就是最好的!”
皇後嘆息,這傻丫頭怎麽就吊死在一棵樹上了呢!“既如此,母後讓人将那殷氏弄死便是,然後去求你父皇下旨賜婚!”
六公主擡頭抹了抹眼淚,嘟嘴想了想,終究是搖了搖頭,“這樣一來,粼哥哥必然恨死我了,日後相見更是避我如蛇蠍。”
她漸漸平複下來,哽咽道:“母後,我只是不甘心。其實,殷姑娘沒錯,粼哥哥也沒錯,一切只是我一廂情願,粼哥哥待我如何,我心底是明白的,只是一直不願意接受罷了。你讓我靜一靜吧,此事母後莫要插手…”
***
扶楚今日醒來,身子已經好了不少,只周身泛着微微酸痛。
喝完藥,想起昨日暈倒前的場景,扶楚擡眸問道:“昨夜可是世子送我回來的?”
立在一旁的沁竹點頭,“昨夜是世子送姑娘回來的,醫官看後說是染了風寒,好好用藥便會痊愈。姑娘現在可感覺好些了?”
憶起昨夜迷迷糊糊之間,好似一直有個人影在身側照顧着自己,扶楚猶豫道:“我好多了,世子他…昨夜可有留下?”
沁竹斂眉,緩緩搖了搖頭,“未曾留意,應該是與醫官一同離去了吧。”
扶楚點頭,那昨夜照顧之人,應該就是沁竹了。她看着沁竹一臉沒睡好的神色,心內感動,握住沁竹的手,“辛苦你了,菊花香我已讓人買回來了,就在那個紅色錦盒裏,你都拿去吧。快要入冬了,羅主管送來的布匹你看看可有喜歡的,拿去裁件冬衣吧。”
沁竹擺出笑容,“多謝殷姑娘。”
此時,門口丫鬟來報:“殷姑娘,夫人請你晚間過去一道用膳。”
日落近暮色,餘留夕陽紅。
景潛朦胧處,物入黃昏中。
扶楚來至主院,夫人與衛蟬已入座,丫鬟們正在擺膳。
她走向前,朝夫人側身行禮。
國公夫人看見來人,溫柔笑道:“無須多禮,快來坐下吧。身子可好些了?”
夫人坐在主位,西側坐着衛蟬,東側還有兩個空位。扶楚聽從,來至夫人身邊的空位坐下,“勞夫人挂念,我已無礙。”
國公夫人點了點頭,未及開口,便看見衛粼跨入院來。
入內看見扶楚在此,愣了愣,随後細瞧其臉色,只見她粉面桃腮、唇紅齒白,想來應是痊愈了。
“來啦,快坐下,今日是我特意讓扶楚過來的。”國公夫人待兒子落座,才側頭對扶楚說道:“之前是我思慮不周,讓你獨身進食實在不妥,往後便與我們一道用膳吧。”
扶楚輕輕點了點頭,低頭看着碗中米粒,看不見眼中眸色。
自衛粼入內,扶楚便未曾擡頭直視過他。
衛粼也不自在,一語不發,默默吃着面前飯菜。
國公夫人看着面前這兩人的小兒女之态,心內了然,笑意難掩,看來自己這大郎,終于是開竅了。
“扶楚快嘗嘗這河鲈,鮮嫩爽滑,別有一番滋味。”國公夫人所說的那碟菜,正好擺在衛粼面前。
旁邊的衛蟬聞言,毫無眼色,馬上站起身來,伸出筷子夾起一塊,欲往扶楚碗中送去。
不過一瞬,大腿便被母親輕拍了一下,衛蟬扭頭瞧見母親眼神,恍然大悟,筷子從扶楚碗上繞了一圈,最終在自己碗中着陸。
衛粼看着衛蟬動作,心內無語至極,但見母親正一動不動的盯着他,終于還是拾起筷子,在魚腹夾了一塊,放入扶楚碗中:“河鲈鮮美,但鳍硬刺小,殷姑娘小心些吃。”
雪白魚肉落入碗中,扶楚臉頰泛紅。她輕輕應了一聲,夾起魚肉放入口中,細細品味,果然鮮嫩無比,也無半根硬刺,扶楚嘴角不自覺地勾起。
衛粼瞧她喜歡,複又為她添上一塊,如此反複,這條魚基本都被衛粼剝幹淨,進了扶楚肚子裏。
國公夫人微笑的看着,心中歡喜。計劃着早早吃完借故離去,為他們二人留下空間。
就在此時,青陽來報:“夫人,世子,好消息!邊境來報,明安軍大捷,勒羌連連敗退躲回老巢。捷報已達上聽,國公來信,現正啓程回京,若所料無誤,他們今年會留在府內過年!”
國公夫人從凳上驚起,喜出望外,“回來了!良郎和潋兒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