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撚起幾片花瓣,放入杯盞之中。金黃的花兒在水中翻滾、舒展,很快便與清水纏繞融合,借着升起的白煙,芳香飄至扶楚鼻尖。
她端起輕抿,淡淡清甜繞過舌尖,沁入心扉,拂去一切躁意。
“殷姑娘,朱明來了。”
扶楚放下菊花茶,擡眼便看見朱明手捧一盆菊花、咧着牙齒進來了。
朱明臉上挂着明晃晃的笑意:“殷姑娘,這是世子特意命我給姑娘送來的,說秋光荏苒,滿園花菊空對月,實在是可惜,該放在惜花之人處,才不算辜負了。”
言罷朝她眨了眨眼,狡黠一笑。
扶楚臉上騰起淡淡紅意,她錯開朱明目光,親手接過菊花,将其擺在窗臺前。
“世子可好些了?”扶楚擡手輕觸花瓣,嫩黃輕顫,迎着陽光透出無限暖意。
“世子已大好,明日可照常上朝了。”
扶楚點了點頭,回頭瞧見朱明腰上系着的老虎香囊,“這蘭花香可聞的習慣?”
朱明順着視線看去,連連點頭:“嗯!可好聞了!勞您費心,還沒過來謝謝殷姑娘呢。”
扶楚搖了搖頭,“你喜歡便好,之前的事,實在是我考慮不周,連累了你…”
“嗐,我都忘記了,姑娘以後有事盡管吩咐便是!如今姑娘與世子這般要好,日後還得仰仗您呢,姑娘可要多幫我說幾句好話~”朱明狗腿地朝她笑了笑。
扶楚直覺好笑,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垂眸看着窗前菊花,心口泛起絲絲甜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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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沁竹捧着盆盂進來。
窗臺之上,菊花在朝陽的照耀下正熠熠生輝,她眸光淡淡瞥了一眼,只覺得刺眼無比。
昨日一鬧,竟然毫無後續,這殷扶楚沖撞了貴人,上面連過問一番都不曾,還送了這盆礙眼的玩意兒進來,沁竹心裏可是失望透了。
扶楚洗簌完,發現站在一旁的沁竹不同以往,今日安靜的過分,擡眼看去,只見她一副神色不佳的模樣,料想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吧。
扶楚思索片刻,從後櫃取出繡好的香囊,遞到她手中,“你瞧瞧,可喜歡?裏頭我還未放香料,不知你喜歡什麽香兒?”
沁竹看着手中香囊,所繡圖案竹節分明、翠綠挺拔,實乃佳品,心中确實喜愛,她揚起笑意,“我很喜歡,謝謝殷姑娘。至于香料…”
沁竹餘光又看見窗臺之物,嘴角稍斂,複又揚起,“殷姑娘可會做菊香?昨日在園中聞見菊花清淡,很是喜歡。”
扶楚搖頭,低眉想了想,“雖未曾做過,不過我可以讓人去香料鋪問問,可有菊香售賣。”瞧見沁竹神色轉好,她繼續說道:“待會我去婵兒那用膳,你不必跟着,在院中好好歇息吧。”
沁竹點頭。
待扶楚離去,她來至窗臺前,仔細給這盆菊花澆水,擺弄片刻,這抹金黃漸漸變了味兒,好似正嘲笑着她不自量力……心中郁氣難消,她拿起繡籃裏的剪刀,目光漸漸狠戾,只想一刀将這礙眼的玩意兒全剪了!
“沁竹姐,新布料到了,你快出來看看。”門口傳來丫鬟的聲音。
“知道了,我這便來。”沁竹回神,擦了擦手,擡步離去。
房門關閉,屋內回歸寧靜,窗臺上,一把剪刀直挺挺的插入盆土之中……
***
“姐姐快幫我看看,選哪套好?”
衛蟬房中,正熱火朝天。一屋的丫鬟立在兩側,每一位手裏都舉着一件衣裳。
扶楚看着眼前盛況,詫異道:“婵兒這是要參加大選嗎?”
“才不是呢,是宮中遞來了帖子,皇後請我們參加秋日宴呢!”
“我們?”
衛蟬拍了拍腦袋,“噢,瞧我都忙忘了,帖子忘記給你送去了。裏面寫明了要你和我一塊兒去。”
扶楚皺眉,只覺來者不善,“宮中怎會邀我前往?”
衛蟬也很是疑惑,随即聳了聳肩,“唉不管了,這秋日宴向來是京中頗有身份的大家閨秀才能參加,姐姐能去也是好事,正好趁此結交一些名門貴女。”
扶楚斂眉暗忖,看來,昨日那人是不肯善罷甘休了,這是準備了一場好戲等她登臺呀。
衛蟬抓起扶楚手臂,将她引到自己最糾結的兩件面前,“姐姐快幫我挑挑,哪一件才能豔壓群芳…”
***
秋日宴,向來雲集了京中各色名門望族之女,由後宮主位負責,一年一辦,表面上是賞花品茶,實則是為皇家或大臣們物色出衆的妙齡女子。
皇後當年也是在這秋日宴中被聖上看中,納為枕邊之人。有此前車之鑒,不少女子掙破頭顱都想擠進此宴,只盼能一步登天,平步青雲。
衛蟬最終還是聽從了扶楚的建議,選了一件淡粉色的長裙,繡着白兔暗紋,既不華麗過甚也不平淡無味,反倒是顯得稚氣未脫、嬌俏可人,獨有一番姿色。
大家雖瞧不上衛蟬咋咋唬唬、毫無半點大家閨秀的端莊識禮之态,但礙于秦國公之面,還是極盡殷勤。特別是其大哥衛粼,一向才貌出衆,京中暗暗傾慕的女子不少,都想着從衛蟬這處鑽鑽空子。
于是衛蟬她們一進去,便湧上一群貴女誇贊。衛蟬自然得意洋洋,漸漸迷失在聲聲谄媚之中。
“婵兒來啦,快,來坐我旁邊!”
一道尖脆的女聲傳來。
此人頭戴精巧紅玉镂空金簪,身穿金絲繁花錦鍛裙,腰間系着一條寶石彩鏈,随着動作發出叮咚脆響。此刻下巴微擡,微微勾唇,伸出戴着珠寶的手,朝衛蟬這兒招了招。
通身上下,華美耀眼之極,猶如一只正在開屏的金孔雀——此人正是那六公主。
衛蟬擡頭朝聲音看去,瞧見六公主的裝扮,覺得自己瞬間就被比了下去,哪肯過去當陪襯,她微微撅起嘴來,拉着扶楚衣袖不願上前。
扶楚自知她在想些什麽,拍拍她手背,低聲安撫道:“沒事的,我與你一道過去。”
扶楚今日穿着素雅,三尺青絲只斜插着一支梅花玉簪,在這一衆争相鬥豔的花叢裏,很不顯眼。
待兩人來至六公主面前,六公主嗤笑一聲,“喲,我還以為這是婵兒身邊的丫鬟呢,原來竟是殷姑娘啊!怎打扮的這般寒酸,可要我借你一套華衣撐撐場面?”
言罷,周圍幾個貴女皆掩唇輕笑起來。
扶楚側身行禮,恭敬道:“請六公主安,前日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公主,還望公主切莫計較。”
六公主冷哼一聲,顯然并未入耳。
“皇後娘娘到!”一道尖細的通報聲傳來,衆人皆低頭行禮。
“免禮。”皇後擡手,示意衆人起身入座。
“許久未見,各位倒是出落的越發水靈了。這禦花園秋意雖濃,亦有奇花開的正豔,大家随意賞玩,莫要拘束,權當陪本宮解解悶兒便是。”
言罷,皇後垂眸往六公主那兒掃去,瞧見衛蟬身邊坐着的扶楚,确實氣質脫俗,容貌出衆,今日裝扮更是清新淡雅,獨有滋味。
看着自己女兒氣鼓鼓的模樣,顯然是方才起了口舌之争。
皇後從果盤中撚起一顆提子,招手讓女兒上前。待她近前來,将提子喂入她口中,“不過是一獲罪官員之女,待日後結案,将其降為官妓便是,你又何需與之置氣。”
提子清脆爽口,六公主細細咀嚼着,聞言只覺出了口惡氣,舒心之極,遂恢複笑靥,不再把目光投在扶楚身上,與其餘貴女一道品茶賞花,閑聊逗趣。
皇後只呆了片刻,便與身邊一眉清目秀的太監離開了。
如今聖上年邁,身體不如從前硬朗,每月逗留坤寧宮的日子都屈指可數,她當然不會再讓新人進宮分寵。太子才十二歲,更不急着物色佳人。今年宴會,主要還是六公主喜愛熱鬧,便随她折騰去吧。
離開前,只在六公主耳邊囑咐一句:“莫要鬧出人命。”
衆人見皇後離去,亦覺敗興,陸續離開。
申時,落日染紅了西邊的雲彩,衛蟬向六公主告辭,六公主裝作不舍,拉着她的手,一路同去,說是要送她到宮門口。
扶楚默默跟在後面,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既來之則安之,靜靜欣賞着眼前秋色。
宮內奇花異草名不虛傳,哪怕秋風蕭瑟,也有百花盛開、五彩斑斓之景。
扶楚被眼前這婀娜多姿、争芳鬥豔所吸引,仿佛置身于花海之中。
未曾留意,自己已步身上橋,橋下是一池碧水,數條錦鯉游弋其中,繡出朵朵水花。
就在這時,迎面走來幾名端着食盒的宮女,扶楚側身避讓,突然被一雙手大力推入池中。
秋日池水冰寒,扶楚如墜冰窖,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好在水性尚佳,很快便浮出水面,往岸邊游去。
終于爬上草地,扶楚喘着大氣,渾身發抖。
衆人看見扶楚渾身濕透,宛如落湯雞子的模樣,皆大笑起來。
衛蟬心急如焚,忙朝扶楚身邊跑去,卻被身邊人死死拉着,掙脫不開。
六公主心中只覺暢快,唇邊泛起笑意,眼神示意另一邊的貴女幫忙拉住衛蟬,不讓她上前搭救。
心內暗爽:哼,跟她鬥,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秋風吹過,寒意透過濕透的衣衫,直達心尖,扶楚身子顫抖的越來越厲害,頭腦發熱、天旋地轉,雙目漸漸看不清面前景象,只有接連不斷的嘲笑聲傳入耳中……
就在這時,頭頂覆下一襲暗色的衣袍,将她穩穩包裹起來。視線被阻隔,眼前一片烏黑,扶楚陷入一團溫暖之中。
“別怕,我來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傳來,扶楚立馬安定下來,鼻尖泛起酸意,但那濃郁的伽楠香還是密密麻麻的湧入其中,直達心間。
在失去意識之前,扶楚伸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
衛粼看她倒入懷中,神色愈急,顧不得任何俗禮,伸手探其額、附身聽其息。眼前之人肌膚微微發燙,氣息還算平穩,應當是凍暈過去了。
他将她打橫抱起,轉身往宮門走去。
“六公主肆意妄為,任意欺辱他人,舉止荒唐,實在有失皇家顏面,此事我自會向聖上禀明,讨回公道。”
“粼哥哥!不是這樣……”
男子恍若未聞,疾步離去,毫不留戀。
一旁的衛蟬趁機甩開六公主的手,焦急地追上自己大哥。
六公主看着他們的背影,怒氣翻騰、暴跳如雷,卻毫無辦法,只能在原地惡狠狠的跺了跺腳,咬牙切齒:“我就不信!這天底下,還有我除不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