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翌日,金銮殿內。
衆臣子言辭激烈,分為兩派,其中一派以高湛為首,力求重用刑罰,以儆效尤。
“聖上,古有雲‘小惡不容于鄉,大惡不容于國’,薛延所犯,乃謀逆兼貪賄之大罪,薛家身為臣子,居高位,更應以身作則!卻縱其侄兒,以身試法、監守自盜,罪不可逭!即便是天子犯法,也與庶民同!怎可因為薛尚書一人,便改法減罰?王法面前,不論貴賤,人人平等,臣請聖上下旨嚴懲,以正國法,以彰聖威!”高湛義正言辭,毫不退讓。
“聖上,萬萬不可!德禮方為政教之本,法之所立,實為勸民以善,使民心有所懼,而非嚴刑峻法、刻薄寡恩。薛尚書一向正以處心,廉以律己,朝野內外,素有賢名,怎可因薛延一人之錯,牽連與他?聖上以德配天,應明德慎罰,不亂罰無罪,不亂殺無辜。德主刑輔,方為利國利民的長遠之策!”衛粼立即反駁,慷慨陳義。
“是啊聖上,薛延所犯大罪,薛尚書也是受其蒙蔽,罪不當誅!”楊學海在一旁附和,随即近半數臣子皆點頭贊同:“是啊聖上!”
“荒謬!法者,天下之儀也!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謀逆貪賄之流若都輕罰揭過,那我大邺法制豈不成了笑話?衆皆效仿,哪有安寧之日!”
“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源也!怎可濫用刑罰?薛尚書在朝為官幾十載,襟懷坦蕩,衆位難道還不清楚其人品嗎?此事薛尚書毫不知情,怎可賴在其頭上!臣請聖上罰當其罪,莫要殃及無辜!”
“夠了。”龍椅之上,聖心難測。天子撫摸着手上的玉扳指,沉聲說道:“衆卿所言,皆言之有理,此事朕會好好思量,明日早朝,朕自有交代,退朝吧!”
***
秦國公府內,一家人圍坐用膳。
衛婵今日猶為乖巧,食不言,安安靜靜悶頭幹飯。她早察覺氣氛不對,一雙眼睛透過飯碗偷偷轉溜,打量着自己母親與大哥。
衛粼自下朝來,一直心不在焉,神不守舍。
國公夫人看出其憂心忡忡,心懷不安,放下碗筷,溫聲寬慰道:“懷琛,母親這邊無事,現下正是梅林盛産之時,聽霜菊說,那兒梅子碩碩,十裏飄香,你去散散心吧,莫要憋壞了自己。”
衛粼辭別母親,順着園中假山流水,沿小路徐徐而去,不知不覺就來到扶楚院前。
“世子,要進去嗎?”青陽站在衛粼身後,猶豫着開口詢問道。
衛粼靜默不語,看着眼前石階發愣:自己怎會來自此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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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見其不語,以為是默認之意,正欲入內去通傳一聲,就聽見沁竹的聲音:“請世子安!”随後轉頭朝院內喊道,“殷姑娘,世子來了!”
扶楚聽到沁竹的傳報,心中訝異:這烏臺歌謠案不是正在審理嗎?她這幾日都故意躲在院內,不想擾他。他倒好,還有閑工夫來找她?
随即跨步去迎。
扶楚行至衛粼近前,擡眸看向來人,只見往日翩翩公子,如今面色疲憊,眼下兩團烏青明顯,顯得憔悴不堪。
胸口下,不經意劃過一絲心疼,但未被她留意。
她微微蹙眉,柔聲詢問:“世子可是遇到難解之事?若世子信我,可與我分說一二。”
衛粼望着眼前女子的雙眸,清瑩秀澈,好似一輪清月,月裏正映着自己的身影。望着望着,他心中竟平靜不少,擡步與她入內而坐。
......
“如此說來,此事很大概率會牽連到薛尚書。”
衛粼點了點頭,睫毛垂下,遮住了大半眼下烏青,“老師他德行端正,但身居高位,難免功高蓋主之嫌,惹聖上疑心。”
是啊,縱觀歷代朝堂,功高蓋主者,鮮有善終。
‘功高蓋主而上不疑’者,更是寥寥無幾。
可眼前人,身為秦國公嫡長子,也是年紀輕輕,身居三品,衛家更是手握十萬大軍,要不是現在邊境還需秦國公戍守,只怕境況還不如薛家。
扶楚拿起桌上茶盞,輕抿一口,只覺苦澀難咽。
兩人皆緘口無言,杯中之物輕輕搖晃,卷起一圈漣漪。
今夜靜谧的好似一潭死水,連往日樹梢處的蟲鳴之聲也無,全部都籠罩在烏沉沉的黑暗之中。
扶楚按下澀意,揚起微笑:“此事也并非無計可施。”
衛粼聞言稍動,擡眸朝她看去,眼含期許。
“世子方才說,薛延的吏部主事之位,亦是重金買來的,實則無甚才學,歌詞之事,還要依靠一青樓歌伎幫忙潤色?”
“不錯,但二人皆已承認,詞句需得薛延點頭,才能定下。”
“可若有心之人,故意編排晦澀詞語,薛延不識,掉入陷阱之中呢?”
“你是指......‘雪薇’?”
“正是,縱觀全文,唯有這‘雪薇’二字,矛頭直至薛衛兩家。薛延本意是想宣傳薛家之勢,得百姓誇贊,才這般勞心費財。你與他無甚往來,他平白無故,為何要添上衛家?想來裏頭,定然少不了有心之人的推波助瀾,那歌伎得好好審上一審才是。”
此言一出,直擊衛粼內心,猶如寒天白雪,有青綠嫩芽破土而出。
他站起身,大力擁抱了眼前女子,言語真摯:“殷姑娘,多謝你。此事不容耽擱,待事情了結,我再來重謝。”
扶楚被衛粼這突如其來的一抱唬住,一股濃厚的書墨氣息将她環繞其中,幹淨清新,卻勝烈酒,醉人心神。
她雙手筆直的垂在兩側,不知該作何動作才好。
就連衛粼告辭,她都未有反應,只木然的看着他,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直至男子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方才醒神,臉上泛起熱意,她一口幹了桌上的冷茶,稍稍平複心跳,道出一句:“這...這算什麽呀.....”
不知是懊惱自己沒趁機挑逗、增進感情,還是羞澀自己心神被擾。
***
“世子,滿春樓的人說,莺娘今日辰時便與丫鬟一道去清山寺上香,至今仍未歸來。”青陽将自己打探到的事宜詳細上報。
“朱明那邊呢?”
“他一個時辰前跟幾個府衛,沿着前往清山寺的道路,一路搜尋,應該馬上就有消息了。”
衛粼點了點頭,清山寺離此不過半個時辰的路途,辰時而出,現已酉時,這莺娘怎會還未歸來?
他定了定心神,沒事的,會沒事的。
“世子!”朱明快步而來,一身濕透,氣喘籲籲。
來到衛粼身前,方說道:“不好了,那莺娘墜入銀湖,我們的人剛剛打撈上來的時候,她全身僵直,已氣息全無。”
什麽?!
衛粼後退半步,難以置信,心髒收緊,險些吐出血來。
竟是來晚了麽?
他連連擺首,拉繩上馬,直奔廷獄而去。
廷獄門前,衛粼急忙下馬,朝守衛問道:“薛延何在?”
守衛忙将其請入獄中,來至牢房,只見薛延躺在草席之上,周身完好。
衛粼平複呼吸,問道:“薛延,起來!我問你一事,你如實回答!”
“世子!世子,你是來救我的嗎?我答,我定然知無不言!”薛延高興極了,趴在獄欄前,滿懷希翼的看着他。
“那首歌曲,‘雪薇仙君’這幾個字,是誰的主意?”
薛延聞言,撓了撓頭,仔細想了一下,“待我想想,應該......哦!是莺娘!她說她老家有一廟,供奉着雪薇仙人,說這‘雪’與‘薛’同音,放在詞中,也算是引經據古,她所言有理有據,确實合适。”
衛粼怒極,恨不能掀翻牢門,将他按地而揍。
“所以,這,這事是莺娘的手筆?世子,世子快去抓她......”薛延瞧出衛粼臉色不好,反應過來。
“你可知,莺娘已死?”
薛延聞言目瞪口呆,“死了?她怎會死?她死了,那,那我怎麽辦?”
他撲通一聲跪下,朝衛粼磕頭,“世子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是無辜的啊......”
衛粼閉眼,背身而去。
嫌犯一死,死無對證。事到如今,只有一個辦法了。
***
午門城樓之上,聖上背手而立,雙眸望着眼前景色,眸光深幽:這是自己二十二年來,夙興夜寐,打下來的江山呀。
“聖上,快到卯時,該上朝了。”李福吉在一旁提醒道。官員門已整齊等候在午門前,只待鐘聲一響,便入內上朝。
“嗯,事情是該有個了結了。”
就在此時,候在樓道口的小太監貌似在極力阻攔着一人,“世子,世子不可,聖上未有傳召......”
衛粼見天子就在眼前,撩開官袍,跪地大聲朝他說道:“聖上,薛延一事,另有隐情,求聖上聽臣一言!”
聖上擺手,“過來吧。”
“聖上,縱觀歌謠全文,最出格之處,便是‘雪薇仙君’四字,矛頭直指薛衛兩家。臣已查明,這四個字是滿春樓一歌伎獻策,哄騙薛延填入曲中,薛延未有防備,才上了此人的道。一歌伎怎會有此手段,這事定是有人籌謀,事先做局,求聖上下旨徹查!”
“那歌伎現在何處?”
“歌伎......昨日已溺水身亡。”
“如此說來,這是薛延一人所言?既無人證,怎知不是他死到臨頭的狡辯之語?”
“聖上,求聖上再寬限些時日,臣定能......”
就在此時,午門城下,一須發半白的老人,摘下頭頂烏紗,手呈請罪書,跪在天子和衆臣面前。
他背脊挺直,聲音铿锵有力,“臣,薛淳安,特來向聖上請罪!”
言罷俯首叩地。
回聲飄蕩在空曠的城門下,如同暴雨之中的轟鳴雷聲,傳入每個人的耳裏,震耳欲聾。
此時的上京天空,黑暗還未完全退去,隐約有幾縷灰白的光影,似要破雲而出,但烏雲厚重,重重阻隔于前......
作者有話說:
昨天收到了讀者的評論,超級開心!
首次寫文心裏很沒有底,一周了,終于看見活人評論,真的是給了我滿滿的成就感!
我一定會把心中的故事好好寫完,感謝每一位支持我的讀者們,是你們給了我力量,真的無比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