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皇宮內,乾清殿。
一衆官員皆跪在地上,個個臉色惶惶,噤若寒蟬。
禦史大夫韓同甫立在案前,低首恭敬地雙手朝上,手上放置着十幾本奏折。
聖上面色凝重,面上覆了一層寒霜。
看着手中禦史臺呈上的奏本,已怒不可遏。
就在此時,衛粼進入殿中,看見衆人神色,心內的涼意更甚,正準備朝聖上行禮,尚未蹲下,聖上便将手中奏折狠狠的扔向地面,“來得正好!你看看,上面寫着什麽!”
衛粼閉了閉眼,複又睜開,撿起奏折打開一看,裏面赫然寫着謀逆歌謠一事以及官員的彈劾之詞,與心中所料無異。
“呵!朕竟不知,這大邺江山,原來是仰仗這雪薇仙君才得以安泰,既如此,這把皇位,是不是要讓給你薛衛兩家才合适啊?”聖上冷笑。
雷霆之聲響起,地上衆人皆顫聲應道:“聖上息怒”
此時,大理寺卿楊學海開口說道:“聖上,此事必有蹊跷,臣請令交由大理寺徹查此事,定會為聖上查明真相。”
刑部尚書高湛聞言,開口諷刺道:“楊大人,誰人不知你與薛尚書師出同門,有管鮑之誼,此案若由你大理寺負責,難免會有所包庇,恐怕不妥吧。”
殿中跪于首位之人,頭發已半數花白,此刻雙腿隐隐發顫,似已跪地良久,但仍聲如洪鐘:“高湛,大理寺由聖下親轄,素來是剛正不阿,秉公執法。此事與楊大人并無幹系,你莫要信口雌黃,傷及無辜。”
後又低頭,對面前的天子說道:“臣受皇恩食天祿,若無聖上,便無臣之今日,臣素來感念于心,從未行過違逆之事,亦從未有過不軌之念!此事純屬空穴來風,聖上萬不可盡信!”
随後頭朝地重重一嗑:“臣求請聖上下旨徹查!”
力道之大,非一年近花甲之人能承受的,只怕額前已血肉模糊。
這血肉撞地的悶哼聲傳入衛粼耳中,好似百爪撓心,他一雙眼眸瞬間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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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湛看着薛尚書的動作,冷哼道:“空穴來風,可未必無因。正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又朝聖上道:“聖上,薛衛兩家自持位高權重,蔑視朝綱,早在數年前便有傳聞他們意圖不軌!臣等一直苦心勸谏聖上提防,聖上仁善,心念舊臣一直不為所動。直至今日,終于現出他們的狼子野心,如今四方皆傳唱:功名鼎鼎萬人歌,這是将聖上、将天家視為何物?料是早有逆反之心,否則怎會有此言傳出!”
此時,從進來開始都未曾吭聲的衛粼,終于聽不下去,高聲反駁道:“高大人慎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聖上賢德,方有如今的國泰民安。”
随後朝聖上作輯:“聖上,薛尚書輔佐聖上二十載,殚精竭慮,嘔心瀝血,聖上皆看在眼裏,臣之父親常年鎮守邊關,抵禦外患,更是一片丹心!我們無不感念聖恩,又怎會生出異心?天下萬民,皆仰仗于聖上,望聖上莫要聽從此等挑撥之言!”
殿內一片安靜,徒留回聲悠蕩。
聖上臉色稍霁,轉動着手中的玉扳指,“福吉,去扶薛尚書起來,賜座。”
站在聖上身邊的大太監李福吉,麻溜下去接過小太監擡上來的凳椅,擺好後将年近花甲之人扶起:“薛尚書快快請起,快上座。”
薛尚書腿腳血液流通不暢,暗一使勁站起一半,複又跪倒在地。
李福吉趕忙朝隔壁人使了眼色,小太監立馬會意,上前扶在另一側。兩人一齊用力,方才扶起。
待薛尚書坐定,衛粼出聲請願:“聖上,此事一日之間便傳遍各地,疑點重重,背後定是有人主使!臣請聖上允臣着手徹查!”
高湛眉毛一飛:“你們衛氏莫要仗着是……”
聖上不耐煩地打住:“好了!”将手中玉扳指一扔,在桌上滾了好幾個圈。
高湛立即噤聲。
聖上擡手,指了指楊學海、高湛以及衛粼,“此案便交由你們三人,三日內給朕查清!”
随後低下寒眸,環視四周衆臣:“朕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
***
月亮高挂,衛粼扶着薛尚書往宮門走去,眼眸盯着面前的石板路,由始至終不敢往他額上紅跡看去,“老師,此事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你清白。”
薛尚書聞言,拍了拍衛粼手背,溫聲道:“萬事小心行事,切莫大意,要以自身為重。你無事,我便安心。”
衛粼點頭,強忍心中酸澀:“弟子知曉。”
正欲将薛尚書扶上馬車,就聽楊學海的聲音傳來。
只見他氣息微喘,追上薛尚書說道:“淳安,回去記得用熱水浸泡雙腳,莫要輕怠自己。”
薛尚書點了點頭,與他說道:“此事本不願牽涉于你,但現在…”薛尚書嘆了口氣,“此事定然錯綜複雜,但凡禀報之事,你切莫先出面,畢竟你我素來交好,恐聖上疑心,罪責與你。”
楊學海搖了搖頭,“我心中有數,淳安放心。”伸手接過自家小厮遞上的金創藥,将其塞入薛尚書手中,“你身子一向不好,要照顧好自己,切莫多思。”
宮門高空,月色溶溶,靜靜望着兩個年紀相仿的半百老人,彼此取暖。
上京城內,仍一片喧鬧歡笑之聲,與宮內的嚴陣以待,俨然是兩重天地。
事情尚未發酵,僅今日被召入宮官吏知曉此事。
聖上本意是先秘密探查,不要驚動太多人,恐百姓慌張,黑手趁機銷毀蹤跡。
故城中各地,還是一派祥和。
秦國公府,扶楚院內。
沁竹抱着一罐剛剛腌制的梅子,“殷姑娘,這埋下去,需得等多久才能挖出來喝呀?”
扶楚正拿着小鋤子,賣力的刨着,一個小坑略微成型。
聽聞此言,擡頭看看天色,只見暮色正濃,風平浪靜。
接過沁竹手中瓦罐,放入小坑中,再将泥土嚴嚴實實的遮蓋上。
事必,拍了拍雙手,方才說道:“一年吧,一年後,你記得提醒我挖出來。”
“好。”沁竹微笑着點頭應道。
“世子可回來了?”
“嗯,回來了。”
“今日世子離府神色匆忙,可知發生何事?”
扶楚心中隐隐不安,就怕是與貪賄一案有關。
聽見扶楚的詢問,沁竹笑意消去,猶豫片刻,神神秘秘的走到扶楚耳邊悄聲說道:“此事是幫朱明上藥那小厮告訴我的,聽說是城中突然有了一首歌謠,說薛衛兩家功高震主,有謀逆之心。此事惹得今上大怒,責令世子與大理寺、刑部一道徹查此案,限期三日。”
“此話當真?”
“嗯,那小厮說,這是朱明親口所說。”
謀逆歌謠?扶楚心內思索一番,頓時有了計較。
之前自己也認為他們手握重兵,只怕不甘于人下,如今與府內衆人相處快一月,從上往下,幾乎都是待人以誠、人心和善。這種氛圍之下,怎會養出反賊之心。
思及秦國公夫人溫柔端莊、衛蟬單純可愛,還有那那衛粼,克己守禮,憂國奉公,都不像是會謀逆之人。只怕是有人故意布局,引來禍水,想拉薛衛兩家下馬。
“走,我們去見一見世子。”
兩人來至世子院前,就見青陽疾步上前而來,“殷姑娘且慢,朝中事務繁忙,世子現下不便見客。”
“我前來是有要事相商,事出緊急,青陽,勞煩你進去通報一聲。”
青陽正要搖頭拒絕,就聽裏面男子說道:“青陽,請殷姑娘進來吧。”
踏入院內,一道書墨香氣撲面而來。
屋內擺布清簡,只有會客桌椅,右側放了桌案書架,內室以一山水屏風相隔。一眼便可看盡,并無多餘繁雜之物。還真如他自己那般,幹幹淨淨,不染纖塵。
只見往日風清月朗的男子,此時低沉的坐于案前,案上滿滿一大疊的折子被攤開,他單手撐額,看不見裏頭眸色。
扶楚自尋椅子坐下,單刀直入:“歌謠一事我已知曉。”
衛粼聞言,擡眸朝扶楚看去。
“我來,是想問世子,可有找到歌謠的傳出之地?”
衛粼搖了搖頭,“此事與你無關,你……”
“自然與我有關,世子之事便是我之事。我只想道出心中想法,只願能幫上世子一星半點。”
衛粼自動忽略前面那句,“你有何想法?”
“我雖是閨閣女子,但父親從不過多約束我。城中局勢,我尚知幾分。一首歌謠,若想一夜之間傳遍全城,這其中之一,便是孩童,孩童素來喜歡聚集玩鬧,歌謠編排得朗朗上口,若尋孩童入手,傳播極快。不知世子可有派人詢問城中孩童,追根溯源,問出最早來自誰口?”
“我已讓薛子明,與大理寺一道尋訪,他剛剛來報,尚未有眉目。”衛粼愁眉,似是困惱之極。
扶楚點了點頭,“孩童數量頗大,若是找尋起來,必超過三日之期,不能單靠于此。這另一切入口,便是歌伎。時人愛樂,歌謠若由有名的歌妓唱出,必會有人效仿。城中供人消遣、風花雪月的場地并不少,但若想擴大傳播力度,必然是從城中最負盛名的幾家入手。例如滿春樓、怡香院,這兩處素來繁華喧嚣,賓客更是絡繹不絕。”
衛粼聞言,眸光微亮,立刻從座椅中站起,不複方才的頹然之态,好似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他躬身抱拳言謝,随即與女子告辭,和青陽一道出府而去。
看着衛粼疾步離去的背影,扶楚緩緩一笑:這些日子,但凡兩人相處,若非萬不得已,他都避自己如蛇蠍。瞧他對女子的态度,并不似風場老手的模樣,加上府中美貌丫鬟并不少,卻無半個通房。
看來自己是猜對了,這位世子還真是…童貞啊,所以此案,并未往那方面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