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衛粼穿着一襲暗紫長袍踏入屋內,腰間束着一條玄色寬邊錦帶,目光清朗,身如玉樹,不複半點溺水後的蒼白神态,身邊還跟着一名随從。
扶楚從內室迎出,朝他行了一禮,溫聲說道:“見過世子,昨日受累,可還安好?”
衛粼在空中虛扶了一下,“殷姑娘不必多禮,我并無大礙,聽母親說你已醒來,抽空前來看看。”側目看了一眼沁竹,繼續說道:“沒打擾到殷姑娘吧?”
“勞世子挂念,我亦無礙。”
他點了點頭,見她臉色紅潤,确實沒有半點病态:“姑娘無礙便好。”
“我來,是想與商讨姑娘一事。”言罷示意周邊随侍退下。
青陽将手中食盒放在桌前,眉間輕攏,默默望了自家主子一眼,随後與沁竹一道退下。
房門關上,屋內光線減淡,桌上茶盞冒着熱氣,縷縷輕煙飄向空中。兩人圍于圓桌,相對而坐。
衛粼笑意收斂,緩聲道:“殷姑娘,昨夜一事,不論如何,還是要多謝你相救。”
扶楚正要開口,又聽他繼續說道:“只不過,令尊之事,涉及朝廷律法,身為臣子,貪污受賄,危害民生,實為天下人不容。我身為衛家子第,更應以身作則,此事刑部一定會秉公處理,我不便插手,望姑娘理解。”
“世子,我深知父親為人,他絕對不會犯下貪賄之事,定是遭人迫害,求你救救他。”她神色緊張,臉頰紅意稍淡,欲朝男子跪下。
“姑娘莫要慌張,先喝口熱茶冷靜一下。”衛粼将她扶回椅凳,遞予茶盞。
扶楚伸手接過,纖纖細指觸及男子,女子柔荑微涼,卻如沸騰熱水一般燙及心口,衛粼急忙縮回。
他思索片刻,委婉說道:“案情還未查清,事情或有轉圜之地,姑娘既然這般肯定,那便相信朝廷,不會牽連無辜。”
說話間錯開女子視線,看向窗外,腦子裏又想起昨晚佳人親吻,玲珑身段盡在懷中,耳廓微紅。
“我雖不在刑部,但此事我會持續關注,後續有何進展,我會告知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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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手指向桌上食盒,“這是我讓青陽在珍軒樓買來的小食,不知可合姑娘口味。姑娘不必多慮,事情還未到圖窮匕見的地步,先調養好身子再說。”
所有話都是對她說的,卻是像對着窗外說的。
扶楚點頭,不能操之過急,得徐徐圖之,“多謝世子,那便勞煩世子日後多費些心神。小女只願朝廷能盡快還家父清白。”
衛粼輕輕點頭應了一聲,起身辭別朝門外走去,步伐略急,很快消失在院內。
待衛粼走後,扶楚打開食盒,裏面是幾道精致清淡的吃食,思及方才男子的神态,嘴角輕輕勾起。
都說世家公子風流,看來也不盡然。
院外,青陽疾步向前,終于追上自家世子,氣息微喘:“哎,世子,怎的這麽快就出來了?不是說殷姑娘是故意設計您落水的嗎?怎麽沒将她趕出府去?”
微風輕拂,掃去熱意。
衛粼恢複正常神色,止住青陽的話語,“此事往後不得再提。世事無常,人之于世,不過一浮游耳,都是自救罷了。她一女子,做至如此,也是不易。”
青陽聞言,自是知曉世子品性如何,不再吭聲。
“殷姑娘那邊,多加看顧,不可怠慢。另外,去跟夫人說一聲,解了婵兒的禁足吧,府裏既來了新人,婵兒喜鬧,兩人陪着解解悶兒也好。”
“是。”
***
飯後,扶楚找沁竹要來了些紙墨,搬來桌案,立于廊前作畫。
府中布局雅致,四面山石點綴,綠柳周垂,玉欄繞砌,草木郁郁蔥蔥,扶楚畫着畫着,不知何時紙上多了一名翩翩公子,觀其衣着身形,赫然是衛粼世子。
衛婵進來時,便看見一絕色女子正做作畫,制止侍女通傳,悄然來到扶楚身後,只見丹青妙筆,惟妙惟肖,畫中男子破畫欲來......
衛婵掩唇低笑,裝作不知:“殷姐姐,這是在畫何人呀?”
少女嗓音傳來,扶楚被驚了一下,随即慌忙将畫作遮擋起來。
“不知這位小姐是?”
衛婵倒是毫不見外,一把搶過扶楚畫紙,擡腿一跳,一屁股坐到廊椅上,舉起手中之物細細欣賞。
“我叫衛婵,殷姐姐喚我婵兒就好。”
原來此人就是秦國公唯一的女兒,據說一個月內有半數時日都是被罰禁足或者抄寫經文的,現下一見,果然如傳言那般,嬌俏靈動,古靈精怪。
衛婵細看畫中景物,生動傳神,贊賞道:“殷姐姐畫技高超,若我有一半技藝,母親肯定就願把那琉璃盞賞我了。”
扶楚聞言不禁莞爾:“琉璃盞?”
“嗯,此事說來話長,我兩日前偷偷去母親卧房,就是想......”似乎察覺自己失言,連忙止住話語,轉而說道:“總而言之,就是因為那琉璃盞,害得我被禁足數日。”
“婵兒既然因它禁足,怎的不怪這物撩你心神,還心心念着?”
“就是因為求而不得,才使我寤寐思服。”
此話倒是直白,扶楚心內認同,問道:“夫人為何不願給你呢?”
“唉,這不是月尾了嘛,母親要考我功課,我就選了刺繡一門,原本說好不管樣式,只要我繡得有七成相似,能一眼分辨,就将琉璃盞給我。誰知大哥橫插一腳,非讓我繡個錦鯉戲蓮,我哪繡的出來嘛,這明明是為難我。”衛婵小嘴嘟起,不滿的說道。
“你若真想得到那琉璃盞,我倒是可以幫你。”
衛婵眼眸微亮,“此話當真?”
扶楚點頭,揚起笑意:“我繡藝雖不出衆,但尚可一見,不如我教妹妹吧。”
“扶楚姐姐,你真是個大好人,人美心善,此事若成,往後上刀山下油鍋......”
“停停停...”扶楚失笑,打住衛婵話語,這人說話還真是毫無顧忌,倒是天真爛漫得很。
兩人進屋,傳來一陣陣說笑聲,院外和風習習,陽光燦爛。
五日後,衛婵一改往日,準時請安。
見女兒神采奕奕,竟無半點起床氣,國公夫人抿了口茶:“怎麽,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衛婵讪讪一笑,随後神神秘秘的掏出繡品,趾高氣昂說道:“錦鯉戲蓮圖,我繡下來啦!”
今日休沐,衛粼也在一旁,衛婵扭頭朝他飛了一眼,“說好的琉璃盞,你們可不準食言!”
衛粼放下茶盞,勾起嘴角,接過繡帕一看,果然栩栩如生。
“這真是你自己繡的?”
“當然!”衛婵毫不膽怯,硬聲回道。
衛粼笑意加深:“幾日不見,妹妹竟繡藝大增,不知是否神仙下凡,給你開了竅?”
“哪有什麽神仙,我繡藝一向不賴呀......”衛婵聲音越來越低,暗暗不安。
“這錦鯉戲蓮繡的生動,的确不錯,既如此,母親便将那琉璃盞賞給刺繡之人吧。”
國公夫人一直未曾言語,細細品茶,瞧着面前兒女玩鬧。聞言點頭附和:“也好,霜菊,你去将琉璃盞取來,送去給殷姑娘吧。”
“是。”霜菊領命退下,取來琉璃盞,朝扶楚院中走去。
衛婵聽見大哥松口,正喜滋滋地等着接手,聞言宛如一道悶雷擊中。
居然不給她?!
“你們怎麽知道是扶...噢不對,為什麽不是賞給我的呀!”衛婵急急說道。
衛粼噙笑,起身朝國公夫人告退:“兒子晚時再過來陪母親用膳。”
“嗯,好。我也乏了,你們都回去吧。”
衛婵見沒人理她,眼看着琉璃盞從自己眼前經過,然後越離越遠,頓時百抓撓心,跺了跺腳,轉身朝霜菊追去。
***
另一頭。
扶楚今日一早起來,便和沁竹一道,趁着朝陽未出,來至府中梅林采露。
露水被時人認為是最佳的烹茶之水,大邺文人雅士們常常用收集的露水來泡茶。在清晨太陽出來之前帶着竹筒等器具,一滴滴地收集草木上的露水,沖出來的茶香氣撲鼻、入口脆爽柔滑。
扶楚在梅林轉悠半晌,內心疑惑,不是說世子每日一早都來林中練劍麽,今日刻意前來偶遇,怎未見半點人影。
眼見這露水收集了好幾罐,沁竹都快拿不下了,扶楚終于放棄,兩人捧着竹筒,轉身回院。
就在此時,隐約看見了左前林中有兩三人影,扶楚思量片刻,轉頭朝沁竹說道:“你将手上這些,送去給夫人吧,我在府中叨擾這些時日,只能采集點林中甘露,借花獻佛了。”
沁竹點了點頭:“姑娘有心,夫人一定會高興的。”
待沁竹離去,扶楚裝作還未采集完,朝前方幾道人影走去。
眼前輪廓漸深,梅林之下,立着兩位随從,一邊端着茶,一邊拿着帕子,一左一右圍着一名練劍男子。?婲
只見男子長發盡數束起,上身只餘素白薄衫,手中長劍揮灑,衣衫被汗水浸濕,勾勒出硬實胸肌,彰顯陽剛之氣。
扶楚臉熱,落水那日抱着他,也不是這般健碩的手感呀,不想竟這般脫衣有肉......真是不顯山露水。
她收回視線,故意折斷枝葉,弄出動靜。
待他們看來,故作驚訝:“世子怎也在此?”
只見女子一身淡色長裙,在樹叢中鑽了出來,露出皓如白雪的肌膚,櫻桃小嘴不點而赤,嬌豔若滴,頭上還掉落着一片綠葉。
衛粼穿上衣袍收斂神色,不複方才的劍氣逼人,兩道濃眉毛泛着柔柔的漣漪,仿佛帶着笑意,彎彎的,像是夜空裏皎潔的上弦月,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淪陷進去:“我清晨喜歡在此練練劍,強健筋骨罷了。殷姑娘這是來采露的麽?”
面前之人手捧竹筒,裏面已集有大半露水。
扶楚點頭向前,将手中竹筒遞給衛粼:“世子若不嫌棄,可拿去煎茶。”
衛粼看着那片掉落在她墨發中的綠葉,伸手欲幫她取下,心思百轉終是作罷,轉而扶住竹筒上頭,錯開扶楚手指接過:“多謝殷姑娘,露重潮濕,往後若需露水,我安排人送來給你便是。”
扶楚搖頭拒絕,這樣還怎麽找機會見你:“我閑來無事,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
複又試探道:“只不過貿然前來,可有打攪世子?若是壞了府中規矩,我日後不來此處采露便是。”
衛粼看着她,女子雙目猶似一泓清水,盈盈秋波。
他斂眸,長睫不着痕跡遮蓋眼睛,辨不出臉上神色:“府中并無亢雜規矩,殷姑娘随心便是。”
林下已露出晨曦,鳥兒飛過樹梢,投下搖曳光影。
回到院內,扶楚就看見桌上擺着華光四射的琉璃盞,衛婵抱肘坐在一旁,小嘴鼓鼓,目光緊蹙的瞪着她。
扶楚故作莫名,“婵兒妹妹,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