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烈日當空,陽光灑落在窗前,将屋內的陰暗一掃而光。
扶楚被安置在側邊的這間空屋內,因未有任何疫症表現,只能單獨分隔開。
這一個上午,琳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直在門前走來走去。
扶楚呆愣了一上午,終于被腳步聲拉回神智。“姐姐別急,先歇會兒吧,事到如今,只能既來之則安之了。”
“哎,我怎能不急,你年紀輕輕,長得又美,遭此禍事,如果就這麽...呸呸呸,昨天我就應該攔住你的,至少現在...”不說還好,這一說來,琳花情緒崩潰,聲音顫抖帶出哭腔。
未等說完,扶楚忙轉移話題,安撫道:“沒事的,宋大夫不是正在研究新藥方嗎?對了,那柳公子如何了?”
“他呀,昨夜一碗藥下去,病情倒是沒再惡化,就是一直咿咿呀呀的叫喚,吵得緊。你都不知道,他那些小厮個個身強力壯也沒感染上,還單獨辟了一間屋子,可心的伺候着他呢!這腰纏萬貫的待遇果然就是不一樣。”
“哦?沒事便好。”轉念一想,又問道:“軍中可有動靜?那日跟去的小厮可有染上疫病?”
琳花搖了搖頭:“倒是未曾聽到有什麽消息傳出,不過宋大夫已安排人去軍中報告了,想來很快會派醫者前來相援。”
“嗯,這沒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說明軍中暫時無礙,你也放心些吧。”
聞言琳花安定了幾分,剛緩一口氣,又仔細端詳扶楚。
“說來也奇怪,昨日接觸過那孩子的,沒兩個時辰就起了熱,怎麽一上午過去,妹妹還跟沒事人兒一樣。瞧你身子倒是看不出來那麽耐抗。”
宛如一道悶雷擊中扶楚。對啊,她離那孩童那麽近,還直接碰到污血,為何到此刻還毫發無損?倘若無礙,那就說明......
扶楚猛然想到了什麽,忙對琳花說道:“快,快叫宋大夫過來,我想到對策了。”
宋大夫不一會兒便來至屋門前,手探脈象。
“大夫你看,從日出之時到正午時分,我并未感覺任何不妥。若不出所料,這瘟疫于我并無作用。大夫可知,多年前那場漁州瘟疫嗎?我小時曾染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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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就是十七年前的那場漁州瘟疫嗎?”
脈象顯示,扶楚與常人無異。
扶楚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當年瘟疫肆虐,漁州遍地屍骸,民不聊生。後來,是朝堂派了李旻太醫過來解了困局。若我沒記錯,所下藥材中,有一味藥極受重視,便是大黃。在原有的溫病湯中,再加入大黃一味,宋大夫看,可願一試?”
宋大夫朝正廳內看來一眼,幾名年歲略大的婦人痛吟不止,似已到極限。“好!事到如今,也只能一試。”
但館內所剩大黃不多,熬完堪堪得幾碗,宋大夫先給病重的兩人喂了下去,不到片刻,吟聲漸止,低燒也退下了。
“果然有效!”宋大夫喜上眉梢,正欲将剩餘湯藥喂給另兩名白發婦人,就聽到有人喊道。
“宋大夫,既有治症湯藥,為何不先給我家公子?我家公子養尊處優,金州柳氏更是富甲一方,若在你這兒有任何閃失,你一小小郎中可擔待得起?”
“非也非也,這病情也分輕重緩急,宋某是看柳公子病症略輕,就...”
未等說完,那小厮便厲聲打斷:“什麽叫病症略輕,你看不見嗎?我家公子難受得緊,一刻也等不得了!快将藥拿過來讓我家公子服下。”
“宋大夫,這是怎麽回事?”
聽聞所加藥材有用,說明這瘟疫與十七年前那場如出一轍。當年扶楚被醫治好,現在自然也感染不上這瘟疫。
只見扶楚出了屋子,與琳花一道站在廳前,看着眼前這場鬧劇。
宋大夫汗如雨下,忙朝扶楚投以求助的眼神:“這,我這醫館藥材所備不多,這大黃全已用完,還剩這将将兩人的分量,事急從權,實在是無奈之法。”
“可從岩城運來,宋大夫,勞煩你速速安排人手,集合村內未染上疫症之人,前往岩城求援,向各醫館先借來大黃一用。”
“好,好,那這藥...”
“自然是先給我家公...”
小厮正準備一把奪過,卻被一道虛弱男聲打斷。“莫要放肆,快給我退下。”
只見柳公子面色蒼白,被人饞扶着來到扶楚身邊。
“這藥我萬不敢相争,我這身子自己知道,且還熬得住。大夫還是先分給衆人服下吧。”
随後面對扶楚道:“我先前從岩城來,知道這村內不便落腳,留有十多個随從在那邊等候。”柳如是将腰間的玉佩取下,遞給扶楚。“扶楚姑娘聰穎玲珑,不知可願傳我之令,動身前往岩城叫我那些随從相幫,想必定可事半功倍。”
扶楚思索片刻,“如此也好,還請稍待片刻。”
言罷,把琳花拉至一旁,細細囑咐,總歸是要她照顧好自己雲雲。
不多時來至柳如是身邊,正欲接過玉佩,就聽一邊的小厮說道:“不可,公子也得一同前往!”
柳如是擺了擺手:“我這病弱之身,同去只添累贅。”
“公子染病,我等日夜憂心,如此還要再等一夜方能服藥,我等實在放心不下!公子,你也一起去岩城吧,直接就地煎藥,一刻也不能耽擱了,否則我等即便萬死也難辭其咎。”只見衆小厮齊刷刷跪在一地,面上皆是擔憂之色。
“這......”柳如是一臉無措。
“那便一同前往吧。”
***
馬車內,柳如是與扶楚各坐一旁,只見扶楚面色凝重,似懷心事。
柳如是将手中暖爐遞給扶楚:“夜裏涼,姑娘拿着暖和些。”
正待拒絕,突然馬車朝左側傾斜,車內劇烈晃動,扶楚一個不慎朝前撲去,眼看就要磕上木板,柳如是連忙将扶楚抱緊,護入懷中。
前頭駕車的小厮跳下去查探一番後,來報:“公子,不好了,車輪深陷沙石,斷裂了”。
“怎會如此?扶楚姑娘,你沒傷到吧?”柳如是神色焦急,将懷中女子仔細打量。
扶楚臉色冰冷,急忙甩開他的手,下車檢查。
柳如是忙跟随出去,揭開車簾正欲下車架,就聽女子呵道:“柳公子,你究竟是幫我們,還是在阻撓我們?”
只見扶楚臉色冰冷,目光淩厲地審視着他。
柳如是迷了迷雙眼,淡淡笑道:“扶楚姑娘何出此言,我自然是來幫大家的。”
“是麽?那為何這車輪裂痕這般齊整?就算是深陷沙土,也不該是規整的斷痕,這分明就是事先有人故意割開。”
“呵呵,扶楚姑娘果然聰慧。”既被拆穿,倒也無甚必要費心争辯了,柳如是坦然承認。
“确實,是我事先命人割斷一半,只需行至半途借沙土之力,便可徹底斷開。”只見男子一改往日溫和之态,眼角微挑,眸色卻清冷薄涼,噙着一抹放蕩不拘的微笑。
“這麽說來,途中偶遇那患病孩童也是借口了?你的真正目的,是想将瘟疫帶進漠坑村...不,初一是軍營派糧的日子,你是想将這疫帶進軍營!”
“不錯,只可惜,軍營那邊并未成事。”柳如是搖了搖頭,輕嘆道。
扶楚聞言笑了笑:“原來如此,你果然是勒羌人。”
柳如是斂起笑意,正色道:“我這麽做,也不過是效忠于自己的國家。扶楚姑娘,大邺氣數已盡,你不如同我去勒羌吧,以你之聰慧,你我二人聯手,這江山指日可待!榮華富貴、錦衣玉食,都不在話下。”
扶楚目光幽暗,冷哼一聲:“柳公子,你我并不是一類人。你所謂的效忠,竟以八歲稚童為餌,害其慘死,更是枉顧百姓性命,任瘟疫肆虐,殘忍之極!此等作為,恕我不能理解,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
柳如是不以為意:“我這也是非常手段,前方戰事屢攻不進,不得已才從這後方入手呀。村內疫病既已蔓延,加上藥材緊缺,只需再拖上幾日,等死傷的消息傳至你們軍營,屆時軍心不穩,便是我軍乘勝追擊之時,姑娘可要考慮清楚,莫要一時意氣自毀生路。”
“是嗎?只怕柳公子言之尚早。你怎麽就能肯定,運往漠坑的大黃全被你攔下來了呢?若我算得不錯,如今只怕已熬制好,送入村民口中了吧。”
柳如是聞言,臉色微變,“什麽意思?”
一小厮從漠坑村方向奔來:“公子,計劃有變!藥材半個時辰前被一小隊人馬送到村中,另外,軍營那邊,朱明已率部衆趕往漠坑,咱們還是先撤吧!”
柳如是深深凝望了一眼眼前女子,不怒反笑,拍了拍雙手:“有趣,當真有趣。扶楚姑娘,看來倒是我小瞧了你。”
一旁的小厮悄聲問道:“公子,可要解決此人?”
柳如是伸手制止:“不要動她。”
“我倒是還有一問,扶楚姑娘是如何得知我的計劃,事先安排好的?”柳如是環視四周随侍,目光冷峻。
“這,還得多虧了柳公子您。你自稱恨極勒羌人,特別是這雙受人诟病的金瞳,卻對自己的外貌極為自信看不出半點自棄之色。此外,染疾之人皆腹瀉難忍,低燒神志不清,可你除了臉色白了些,并無其他病态之像,只喝藥卻不讓大夫近身看病,我便只好對你留心一二了。”
“原來如此,謝姑娘賜教。”轉頭故作申斥道:“看吧,我就說裝病是行不通的,你非讓我提前喝藥。”
“公子千金貴體,怎能以身犯險!”小厮咬牙,惡狠狠地盯着扶楚,只待一聲令下就地處決此女。
“好了,你退下吧。”
柳如是揮退小厮,上前朝扶楚說道:“此番的确是我大意了,不想這小小村中,竟有如此絕妙佳人,很久沒嘗過這棋逢對手的感覺了。扶楚姑娘,你真的不随我離開嗎?你若相随,我必真心以待,絕不負你。”男子金瞳微亮,暗含幾分真意。
“我已心有所屬,此意已決,公子另尋佳人吧。”扶楚後退兩步,淡然望着面前男子。
“倒是我來晚了些。”柳如是撫眉輕嘆,似是惋惜,随即利落翻身上馬,“扶楚姑娘,下次相遇我可不會輕易放手了,咱們後會有期!”
原在出發之前,扶楚私下叮囑琳花,安排她帶幾個人偷偷趕去岩城,找到之前護送扶楚的老漢,老漢是岩城人,熟門熟路,收集好藥材抄走小路,繞過主道将大黃直接運往漠坑。
這原是以防萬一的計策,現下倒成反敗為勝的關鍵。
眼前人馬已消失的無影無蹤,漫漫黃沙,只剩塵土飄揚。
朱明已率部衆趕往漠坑……
剛剛那小厮禀報的聲音在扶楚耳邊回蕩,她猛然醒神,往漠坑方向疾跑而去。
朱明,是朱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