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杜文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然後像個大男孩似的,把臉往她胸脯裏一埋:“問你也行啊。她對你說什麽了?我一回來你就那麽冷冰冰地對我?還把我的腰帶燒掉了!還問我什麽‘心中的刺’……”
他耍無賴一樣說:“什麽‘刺’?我怎麽聽不明白?她害得你誤會我,你說該不該打殺?”說完,從她胸脯裏擡起頭,好像真的被吊起了火氣,坐起身到處找他的褲子,似乎就要穿戴好,吩咐人去打死朵珠。
翟思靜急忙直起身拉住他,為被子所掩的身子一下子色相畢露。
杜文拿到了她的軟肋,又看到了她的绮麗,自然而然又坐回她身旁,伸手挑弄她,同時笑着說:“看你的面子,可以饒她一死。”
翟思靜惱他的無賴,憤然把他的手一撥,罵了聲“暴君!”
杜文欣然挨罵,還使壞地在她腰間捏了一把,然後說:“那你什麽時候賠我的腰帶?”
“想得美!”
男人貼過去一陣胡撸亂摸,特別找着她腰間的癢癢肉好好撓了一會兒,撓得她又笑又掙紮,眼淚都快出來了。他靠着她耳朵,噴着熱氣問:“賠不賠?嗯?”
她實在無奈他,被他貼着耳垂含吮着,渾身又過電似的,随即就酥軟得無法自控,只好服輸:“有空再給你做就是了。但是,你不許拿我身邊的人威脅我!”
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在她頸窩裏點點頭,随口還輕輕咬了她脖子一下,又用舌尖舐微痛的牙印兒。
給他撩撥得心亂如麻。要是上一世他肯這樣用功夫在她身上,她也不是個一意孤行非要矯情的性格。
翟思靜決定還是淡忘上一世的事,問他:“那你喜歡什麽花紋?我給你繡。”
“石榴葡萄,或者瓜瓞綿綿。”他毫不猶豫就說。
翟思靜倒是愣了一下,這些的意思都是子孫滿堂。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問:“男人家哪有用這些花樣的?”
他興致勃勃比劃起來:“我覺得你上次繡的螭龍就很有意思,不必是那麽寫實的花樣,就是平針鋪繡,有這些瓜果的剪影,上頭再押金線,不仔細看,大概總以為是菱花或博山紋。”
“這和菱花或博山可差得遠了!”
“沒事!”杜文仍是興致勃勃的,“這種軟布腰帶,用在家常衣衫上,就是要花紋一體軟和些才覺得舒适。”
“再說,”他單方面地熱情地說,“我想要個孩子呀!”
“你自己還是個孩子,再要個孩子,你會疼愛麽?”翟思靜半真半假的,瞟他一眼,自己倒有些緊張。
杜文不服氣的:“我怎麽是個孩子?我是帶領千軍萬馬打贏了西涼,打贏了柔然的大燕大汗!我怎麽不會疼孩子?宮裏有好東西,我都會給他;将來派最好的太傅教育他;不犯大錯呢,我也不打他就是了。”
翟思靜對他的誓言一臉不屑,搖搖頭說:“這種哪裏叫疼愛?!你要是能夜裏抱着孩子哄睡,這才能叫疼愛;能給他換屎布尿布,這才能叫疼愛;能陪着他玩,親自給他講書,那才能叫疼愛。”
杜文呆住了:“不是明明有乳保麽?為什麽要我一國的皇帝親自做這些?!”
歪着頭想了想又說:“瞧你說的倒像生過多少個孩子似的?左不過也就是逗弄家裏的侄子侄女的經驗吧?哼!”
翟思靜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微微的怔忡和憂郁。
杜文改口道:“也行吧。馬上騎射那麽難我也學會了,攻城略地那麽難我也學會了,漢人的書那麽難我也學會了。想必抱孩子、洗尿布——”他有些嫌棄的表情,但又想讨好身邊的女郎,故意不以為意地說:“娘們兒都能做的事,就是髒一點,也沒啥學不會的!”
牛皮總歸是好吹的。
翟思靜勉強笑一笑,然後說:“大白天的,想必太妃還在擔心你,你老呆在禦幄裏不出去,像什麽樣子?”
杜文說:“我累了一個月,就是在禦帳裏睡三天三夜,也沒人好說我一句不是——”
話音剛落,外頭傳來宦官的聲音:“太妃,您來了?這個……大汗是在裏頭,只是……”
闾妃笑融融說:“我就是找他呀。大白天的,找不得?”
宦官大約在攔,聲音好像都要哭了:“太妃!太妃!容奴通報大汗一聲!”
闾妃亮亮的嗓門傳進營帳裏頭:“杜文吶,幹嘛呢?阿娘有事找你,我進來咯!”
杜文急忙喊:“等等!阿娘,我剛剛身上濕了,換衣裳,這會兒沒穿褲子呢。”
外頭“噗嗤”一笑,然後疼愛地說:“你從小在我身邊長大,你光屁股我沒見過?”
杜文大窘,偷瞟了憋着笑在穿衣裳的翟思靜一眼,又答道:“但是裏頭另一個也沒穿!”
換做翟思靜大窘,白腳丫狠狠在他腿上踢了一下,而臉已經緋紅一片,飛速地穿好衣衫,就躲到帳篷最裏頭的屏風後去了。
闾妃倒是懂禮儀的,這下耐心地在外頭風雪裏等。
杜文穿戴完畢,上前把門開了一條縫,他母親笑吟吟的,月白錦緞面兒的黑貂鬥篷上已經落滿了細細的雪珠子,烏黑油亮的黑貂毛出鋒,襯着她細細妝飾的臉。
杜文便也笑着把母親迎進來,他們母子一直關系親密,這幾天有些罅隙,但只是小罅隙而已,這會兒他還可以關了門自如地撒嬌:“阿娘真是!也不給兒子留點面子……什麽‘光屁股’雲雲——我到底是一國的君主呢。”
“瞧你這一國之君的德行!”闾妃笑道,“自己沒皮沒臉的,還非把別人拉扯進來給你墊背。”
她左右看看:“咦,翟女郎呢?”
翟思靜臉紅得熟透了似的,聽聞找她,也不得不從屏風後出來,衣襟猶自是皺的,發髻猶自堕馬一般,羞怯得幾乎不敢擡頭。她斂衽給闾妃行禮,讷讷的一句話都再說不出來了。
闾妃笑道:“你別理他這混小子,從小就是個不省心的,我也沒少被他氣過。再說,男女之間這種事,也正常得很,沒什麽好害臊的。他如今算是個‘一國之君’,用你們漢人的說法,要固國本,生個太子是必要的。他以前擄了多少漂亮女孩子在府邸裏,可是像收集了好看的古董一般,遇到合适的就到處送人賣人情,一個娃娃都沒給我生出來!如今好容易有他自己喜歡的了,翟女郎,我可就指望着你給我抱大胖孫子了!”
翟思靜給闾妃這麽一安慰,心裏的羞臊少了些,又偷瞟了杜文一眼——原來他和烏翰兄弟還是有類似之處的啊,都是拿着女孩子做物品,謀求心裏的欲望。杜文不懂她心裏所想,一臉若無其事,但回望過來的目光卻是笑融融的溫暖。
闾妃又笑道:“不過呢,他們叱羅家也出情種,只看遇不遇得到對的人。唉……”
說完就是長嘆了一聲,目中隐隐的淚光。
杜文急忙攬着母親安慰:“阿娘,以後我孝順你,一定比父汗對你還要好!父汗的仇,我也遲早是要報的,只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讓烏翰再逍遙一陣,我叫他死得難看!”
闾妃印了印眼角,含笑道:“我也正打算說這個呢。如今我們也算是孤懸在草原上,往北往西都是戈壁,若是南路斷了,想要補給大約都很難。這裏的氣候和平城完全不一樣,和和我老家大遼河倒有些類似——冬季極其寒冷,遇到大風雪,牛羊馬匹和駱駝會成批的死亡,人若是不慎,也有凍死的,也有傷寒病倒的。你在這裏拖延着、猶豫着,還不如先回平城去。雖是多花一些路上的軍費,好歹整頓好隊伍,春季趁他們牛羊生仔,無暇南顧的時候,我們再打他個措手不及。”
杜文雖也有此意,但此刻聽他母親說出來,心裏倒有些不快,勾唇笑了笑說:“我再議吧。”
闾妃收了笑,看了兒子一會兒,終于嘆口氣說:“我知道,你長大了。你再議也好,只別刻意因人廢事。”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杜文賠笑道:“阿娘這話,我倒惶恐了。大軍一動,事情紛雜,肯定要議,絕不為誰。”
闾妃也回轉神色,撫了撫兒子的鬓角。突又轉頭向着一旁在怔怔聽着的翟思靜說:“一進營帳,就聞到極為好聞的氣味,剛剛循着味道,好像是女郎身上的佩囊。我們北地的人粗糙,杜文算是極好香品的,也是半吊子而已。倒不知女郎身上所佩的,是哪種香?”
翟思靜心漏跳了一拍,但又不能顯得心虛,只好平靜地說:“是以麝香為主的合香。”
闾妃伸手道:“可否給我一團香餅子把玩把玩?”
這也是不能不答應的。翟思靜只好解開佩囊,從十數個銅錢大的香餅子中挑了一個樣子好看的雙手捧給了闾妃:“太妃說笑了,妾的東西,太妃若瞧上那是妾的福分。只是這些個佩戴得久了,香味沒那麽濃郁。太妃若是喜歡香料,回去後妾親自為您調香。”
闾妃接過香餅子,上下翻看了一會兒,又湊在鼻子前嗅了嗅,最後說:“真是好東西!漢人的聰明才智,無處不至。”
又對兒子說:“杜文,我在菟園水被囚禁的時候,雖然天天住黑帳篷,但未嘗不曉得了一些他們的規律。你中軍帳裏可有私密一些的地方,我慢慢與你說。”
杜文剛剛一番“運動”,正是神清氣爽、精力十足,聽聞母親要講的是軍政大事,他的性格又不是“重色思傾國”的,立刻拿起外頭的鬥篷披上說:“好,我帶阿娘去。”
推開門,果然寒飕飕的,外頭的天空呈現着鉛灰色,積雨雲一大團一大團、沉甸甸地壓在穹隆上,好像随時會墜下來——這是大風雪的前兆。杜文心道:柔然還真是不能呆了。要趕緊準備着回程!
中軍帳是皇帝禦駕親征的核心樞紐,仿照着朝廷中三省六部的排列,但全是氈帳,分布得錯落有致,最裏頭一間是皇帝密商時用的,隔音最好。杜文進去,他的侍衛們自覺地站在離開三四丈遠的地方。
杜文撫摸了一下被日日摩挲得光滑掉色的沙盤,問母親說:“這片就是菟園水了。之前是派檀檀為前驅,我的人回來的也把地貌情形和我講過。但是柔然王庭也不是駐紮一處長久不變的。若是回平城,開春後再來攻打,想必他們也會随着水流的變遷而遷徙地方。所以,若是知道他們的動向,內裏的政局,反而是我下次攻打最重要的信息。”
闾妃笑道:“我兒确實是個雄主。”上前指着沙盤講了一通。
雄主的娘親也極為厲害,黑帳篷的縫隙裏所見的點點滴滴,哪怕是巡邏士兵的換班、駐紮之處馬匹的飼養、忽律和烏翰的關系……都能分析出門道來。
杜文一頭佩服着母親,一頭卻又有些異樣的感覺。等母親講完了,他心裏就在想:怪不得我朝有立子殺母的風俗,和翟思靜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漢家淑女比起來,鮮卑族的貴族女子雖然讀書不多,卻從小跟着父兄在氈包裏長大,半牧半兵的部族,放下牧羊的鞭子、拿起刀戟弓箭,就是戰士。這些女孩子耳濡目染,亦都是殺伐狠厲、知兵知戰的厲害角色。
若是太子年幼,而由母氏輔政,遇到個厲害而無情的娘親,奪得兒子的權位是分分鐘的事;更別說遼河闾氏是北燕東北地域的一大部族,朝廷裏已經被闾妃安插無數,沒有漢人的郡縣制度,這樣的大部族掌握着一塊地方極大的權柄,哪一天想要翻天,還真是不容易對付。
突然,他又聽見母親在喚他:“杜文,你發什麽呆呢?”
杜文回眸笑道:“阿娘剛剛說得太要緊了,我瞧着沙盤,心裏在忖度呢。”
闾妃雖然有權欲,但也是個一心為了兒子的慈母,再不意她一手養大的獨生兒子,一旦登上權力的高點之後,也會有異樣的想法。她點點頭一臉欣慰:“不急,慢慢想。倒是回程的事要準備起來,一旦大風雪來臨,跋涉艱難,死傷會很多。”
“嗯。”杜文乖巧地點點頭。對母親,他也是個孝順孩子,有警覺,但也不願撕破臉,暗道:回平城後讓母親好好頤養,最好叫翟思靜趕快生個孩子讓她含饴弄孫,就沒這麽多幹預朝廷的想頭了;闾氏部族裏能幹的人當然他也是要用的,但是也要警惕些,不能叫朝廷裏被他們把持了;至于納闾氏的表妹為可敦,一來不願,二來也不敢,還要像個法子打消了母親的念頭。
現在,最佳的辦法莫過于讓翟思靜趕緊懷孕,等肚子大了——“于社稷有功”,冊立為可敦皇後就是順理成章的。
他正在想得美,突然聽見母親又壓低聲音說:“翟女郎的佩香,你最好查一查——烏翰在位的時候,于你父汗大喪的時候将一位林氏嫔妃弄大了肚子,我那時候有眼線在太醫局,拿出來的堕胎方子裏,麝香是一味主藥,太醫局的人說,麝香通經活血、催生落胎、致使不孕都有奇效。我不知那翟女郎是不知、還是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