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祁真大大圓圓的眼睛斜乜着看杜文,好像有些緊張。杜文解開外頭衣衫,一步步逼過去,靠近她才說:“你阿爺日常可聽你的話?”
祁真鼻尖剛到他胸口,他領子下頭露出的一截叫她鼻尖上都冒出汗水,好一會兒才說:“他怎麽會聽我的?我第一位夫君還在世的時候,他有時候聽一聽我夫君的話,大部分時候是一意孤行的。”
杜文退了半步,玩味地看着她:“诶,在我面前談你前一任夫君,是什麽意思啊?”
祁真依然是倔強的表情,見他的距離松開了些,壓迫感便小了,于是提了提領口,說:“他死在戰場,是個英雄,我為什麽不能提他?就是我将來嫁給你,你也抹煞不了他。”
杜文眯着眼睛不說話,俄而笑道:“誰要抹煞他?但你提他,我是生氣了。”
他又退了兩步,像是被她氣到而要拂袖而去的模樣。祁真也沒有挽留,眨着眼睛,皺着眉頭看着面前這個男人——他自負得這樣,卻又不是有情有愛的模樣——誰稀罕他不成?!
杜文出了帳篷門,籲了一口氣,然後叫來幾個人,暗暗吩咐道:“堵着門,決不能讓她出去,更不能讓她和她父親檀檀接觸。誰壞我的事,我要誰的人頭!”
檀檀的營帳裏,春宵之聲靡靡。杜文停下步子聽了一會兒,挑眉笑了笑,對身後的親信侍從使了個眼色,又低聲道:“看好了,裏面動靜也聽好了。這個人不能有閃失。”
然後拔腳到他的中軍大營布置第二天的戰務。
回到禦幄時已經很晚了,他在滿天的星子下站了一會兒,呼吸了一會兒清秋清冽的空氣。然後一掀門簾,身上的寒氣與屋子裏的暖氣相融,撲面俱是翟思靜身上的蘭麝異香。
他的神女已經睡下了,裹在絲綿的被子裏,長發逶迤在錦枕上,一只素手露在被子外,睡得臉嘟嘟的,睫毛長長的,像個小女孩。杜文甚覺自己個子比她高,塊頭又比她大,應該是他來掌控她。于是上前愛憐地輕輕撫了撫她嘟嘟的臉頰,又玩弄了一會兒她的手指,锲而不舍,終于把她弄醒了。
翟思靜揉揉眼睛,長睫毛撲扇撲扇的,問:“是不是很晚了?”
“嗯。”杜文說,“三更的梆子已經打了好一會兒了。”
她坐起來,嗔怪他:“不是說明天還要出戰,怎麽不注意好好休息?”她吸吸鼻子,有一點陌生的青草味和羊奶味。
所以在杜文說“軍務繁忙,我也沒辦法。”時,她冷了臉:“軍務好繁忙!大概軟玉溫香抱滿懷,也是你的一種重要軍務吧?”
杜文像個撒謊被抓了正着的孩子,張着嘴傻乎乎看着翟思靜,差點問:“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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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思靜冷哼一聲,冷笑道:“你緊張什麽?我又不吃你的醋。你該娶多少女人,該納多少後宮,本來就是你的自由,我只有為你高興的份兒。你善于騙人,也是你王道的一部分,所謂兵法詭道,美人計自然是好計。恭喜賀喜,大汗千秋大業将要實現。”
然後翻身倒下,給他留了個冷脊梁。
杜文趕緊狗腿地陪着她躺下,撫着她的肩笑道:“你吃醋啦?”
翟思靜肩頭一扭,擺脫了他的手:“笑話,我們漢室女子以‘不妒’為德行。何況,我有什麽醋好吃的?”
杜文厚着臉皮悄悄把手又擱在她腰上,信誓旦旦說:“啥‘美人計’哈!檀檀的女兒雖然比檀檀好看得多,但也就是比那作怪的醜貨好看些,皮膚那麽黑,怎麽能和你比?哪裏有資格對我使美人計?倒是你要是願意對我使一使美人計的話……”
小心掀起她一角衣衫,把手指放在她細軟白皙的腰肢上,滑膩膩的滋味立刻順着手指尖到了胸懷裏。
不料翟思靜回頭諷道:“大汗誤會了。使‘美人計’,自然您是‘美人’,對女郎家一用這條計,百事百成!”
“啪”的一聲,把杜文的手從自己的腰間打開。
杜文這樣一條雄姿英發的八尺漢子,雖然臉長得英俊,但被“美人”長“美人”短地這麽說,臉上也挂不住了,擡手想像騎馬時那樣揍她兩下。
手剛擡起來,翟思靜就回過臉,問:“幹什麽呢?”
見他氣哼哼但又沒敢打下來的樣子,不由粲然笑道:“有蚊子?”
“這個天有什麽蚊子?”他氣哼哼說,但也就坡下驢,手順勢放下來,警告道,“我可不是南朝那種陰柔陰柔的傅粉何郎。不許再胡說八道。”
她笑得很美,一會兒微微仰起臉,嘟起嘴唇,哄着他說:“好啦,別開不得玩笑。半夜三更的把我弄醒,還要我多心疼着你。親親,睡吧。”
他俯首在她嘴唇上親了一下,覺得氣怒頓時沒了。
她又舒開雙臂擁抱他,說:“身上都是羊奶味,你又不吃羊奶的人,以後別騙我啦,我謹守女德,絕不管你三妻四妾。”
杜文委屈地說:“我沒騙你,只是形勢需要哄一哄檀檀,少不得逢場作戲。你們女人都是狗鼻子嗎?那個檀檀的女兒祁真,也是聞了聞我身上的氣味就說我才睡了別的女人。”
翟思靜摸了摸他頰上的胡茬,笑道:“逢場作戲就逢場作戲。我不妒忌,真的。”
她不妒忌,德行昭著,杜文心裏卻有點不是滋味,畢竟,他妒忌長越已經好久了。抱着她的腰就是舍不得讓她睡,喈喈呱呱和個老婆子似的說:“诶,你不曉得吧,檀檀長得可醜了!他的女兒卻像茅廁裏開出的嬌花,大眼睛小圓臉,身上該凸的凸該凹的凹……”
翟思靜可沒有他那麽精力旺盛,她騎了一個時辰的馬,又“騎”了半個時辰的他,累得眼皮子打架,在他懷裏尤其覺得安全和安心,敷衍着說:“哪有那麽說人家女郎家的?什麽茅廁裏……”笑了一笑,眼睛就閉上了。
杜文低頭看看她的額頭,她睡得香甜,像個孩子。他摸摸她的臉蛋,她不高興地輕哼了一聲,在他懷裏蹭了蹭,依舊呼吸勻淨。杜文說:“你不妒忌啊?”
根本沒有回應。
杜文只好抱着她,又想自己明天的策略,想着也終于困了,朦胧間在她額角狠狠吻了一下,半天沒得反應,他嘟嘟囔囔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等我救出阿娘,就掘地三尺把長越挖出來,到時候你可別怪我無情。”
第二天早晨,倒是翟思靜醒得比杜文早,睜着眼睛靜靜地看他的睡态,等杜文伸個懶腰醒過來,正對着她的明眸。兩個人互相看着,好半天才皆俱“噗嗤”一笑:“你在看啥?”
杜文先回答:“多看你兩眼,畢竟今兒又要上戰場了。”
翟思靜摸摸他的眉梢額角,又格外在他胡茬刺刺的臉頰下巴上好好蹭了幾下,點點頭說:“我也多看你兩眼,估計又要幾天見不着你。”
“別怕。”杜文說,“我都算計好了,這次檀檀是前鋒,我跟在後面壓陣,等忽律交還我的母親,我就把他——”
他用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挑眉笑道:“你不許跟我講仁義道德了。”
翟思靜笑着把他手指挪開:“‘金樽共汝飲,白刃不相饒’,這時候,我再講仁義道德,也未免太迂了。但是,你不要讓天下想投奔你的人寒心就好。”
杜文抓住她的手在唇邊吻了一下,笑道:“我懂的,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周公自懷雄心,卻叫他人看到的是他的虛懷若谷。檀檀此去,我借刀殺人,日後還要留條把柄處置掉這位忽律汗——叫他欺負我阿娘這麽久!叫他護着烏翰這麽久!”
他心思缜密,如今在手段之上,又學會了用漂亮的“皮”遮掩。這小狼主确實是治國處政的一把好手。翟思靜有些欣慰也有些惶然,笑笑說:“也還是要小心。”
“嗯。”杜文親親她,然後起身穿戴衣衫和明光甲,回頭對翟思靜說:“你安心在這裏呆着就好。我不會有事,就算有個萬一,也早就安排好了送你去瑙雲的人馬。”
他笑得風和月朗:“等這撥最重要的仗打完,我們生個孩子好不好?”
翟思靜突然色變,藉着被子拉住遮臉,說:“這個以後再說嘛。”聲音有些抖,但被被子擋掉了部分,只像是羞澀。
這上頭,杜文還真沒有多想什麽。
他心裏挂記的另有其事。
到帳篷外,他看見朵珠拖着鐵鏈,正在給女主人準備早上的洗漱用品。他努努嘴指着朵珠腳下的鐐铐,他身邊的宦官立刻上前把鎖鐐打開了。
杜文壓低聲音說:“你跟朕走一下,不許出聲兒!”
朵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被他的親衛一推,身不由己跟着杜文的大步子而去。
到了一處僻靜角落,杜文寒着一張面孔對朵珠說:“翟女郎救你于水火,你很感激她吧?”
朵珠猶疑了一會兒,才遲鈍地點點頭。
杜文手中的皮鞭一下子挑起她的下颌,冷笑着又說:“但是,你的小命在誰手中,你心裏明白麽?”
朵珠也不蠢笨,當然知道這位是皇帝,那位只是愛妃,閨房之私愛妃或占些優勢,但真正掌握生殺大權的,無疑還是面前這位狼主。她迅疾地點點頭,悄悄瞟着杜文的神色,不知他葫蘆裏買的是什麽藥。
杜文挪開皮鞭,緩下聲氣:“朕聽說,你的愛人也在這次被俘的人中?”
朵珠點點頭。
杜文也不計較她啞巴似的,繼續說:“你把名字寫給總管,朕或能饒他一命,甚至讓你們團圓。”
朵珠這下驚喜地開了口:“真的?”
杜文嗤之以鼻:“朕犯得着騙你?但是,不立功,就別想。”
“我會好好照顧翟女郎!”朵珠立刻說道。
杜文道:“當然要好好照顧,要是她瘦了、病了,我的鞭子抽死你!但是,還有一條——”
他心裏最毒的一根刺,絕不會因愛寵而消逝,但是,拔出這根刺他會小心翼翼,不能打老鼠傷着玉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