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心裏是暗暗竊喜,但不能暴露自己的喜怒,不能叫人揣測到他的心理,所以杜文臉上還是一副不耐煩的模樣,皺皺眉說:“你們大汗留着烏翰做什麽呢?他是我父汗的罪人,是我們大燕的罪人!這個人……”
使臣忙道:“這裏頭想必是有誤會。”
又壓低聲音說:“大燕大汗,彼此還是留些餘地吧。我們大汗最疼愛的女兒都嫁給他了,你帶着母親回平城治理大燕的國土,想要什麽就有什麽。要烏翰一顆人頭又有什麽用呢?”
好!忽律,這就是你的軟肋!
杜文這樣想着,表面上卻是胸口起伏,很不情願的模樣。最後說:“你把闾太妃送回,我就幫你處置檀檀,如其不然,檀檀便是我射向菟園水的一支利箭,定叫你們大汗從此寝食難安!”
送走來使,休整了一天,又迎來了檀檀的光臨。
翟思靜看杜文在禦幄裏,拿起重劍,又放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又拿起來,一會兒又放了下來。
“你要對付那個栗水王?”翟思靜問。
杜文不瞞她,點點頭說:“要換回我阿娘,這個人肯定不能留了。但是我有點猶豫,若是殺了他,忽律卻又食言,掉了的腦袋是裝不回去的。我雖然可以再次調兵攻打菟園水,但是戈壁茫茫,有了準備的忽律也可以不要一切,逃到我找不到的地方,以後伺機東山再起。我心裏不甘。”
還是關心則亂。若是以前遇到的其他事,杜文絕不會這樣糾結,甚至連主意都拿不定。
翟思靜說:“不僅是怕他食言,而且,他一片誠心到你這兒來,你卻轉而——”
她瞥了一眼那柄重劍,頓了頓才又說:“日後誰還敢和你密謀?名聲被自己壞掉了。”
杜文不服氣,說:“你不懂!爾虞我詐,适者生存,咱們草原上的狼,就是這樣生存的。”
翟思靜柔柔道:“生存是這樣,可是這樣并不好。同樣的目标,難道不能冠之以他名?難道除了在這裏殺,你就別無對付檀檀的法子?難道除了兌現與柔然汗的暗室之謀,你就別無個堂皇的理由了?”
杜文簡直對她刮目相看。忖度了一會兒他已經有了主意,不由咧嘴笑道:“一語點醒了我!”
然後居然作了個大揖:“謹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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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思靜對他媚然一笑:“若是策略可用,大汗可賞我?”
杜文頓時膩上來,在她身上一頓亂撫:“這個怎麽能不賞?肯定要賞的!要不今兒姿勢你選?”
“別鬧!”翟思靜推推他,“誰跟你要這個?你看,擄掠來的那麽多柔然女子,馬上你要和柔然汗講和,面子上也做得好些。人家已經嫁人的婦人,還是不要侮辱了;若是未嫁的女孩兒,要賞給你手下得力的将官,好歹給個名分給人家女兒家。別弄得像羯族那幫子禽獸似的。”
杜文挑一挑眉,未置可否。
翟思靜接着說:“戰場上瞬息萬變,大家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為你賣命,有功要厚賞,原也是正理兒。但是,以往的賞,就是誰搶到算誰,大家積極性雖然高,打贏之後就只顧得搶人搶東西,就不大聽話了。若是制度訂立,按功行賞,你的威令更強過現在。”
她最後轉回到原話題上:“我知道,你想要的是更大的疆域,更穩定的政局,更好帶的一支人馬,今日稍許護一些弱女子們,絕不損你的威望,反而叫人口口相傳你的德政。”
杜文笑道:“好大一篇德政文章!你和我阿娘不一樣。”
翟思靜低下頭,好久才說:“你實在不聽,就算了。”
杜文踟蹰着沒有應答。
翟思靜也過了好久才又說了一句:“我有一件心悸的往事,感同身受女子的不容易,被強的時候有多麽痛苦,身為男人大概是感受不到的——疼痛和心裏的折磨會持續一生,一旦有了一次開始,終身都是噩夢。”
杜文好一會兒說:“容我想想。”
“嗯。”她低垂着頭,低聲說。沒有看他,也能感覺他的目光一道道在她臉上掃視過去。有的話,或許不說,一輩子就藏住了;但是藏住了又有什麽意義呢?她的痛、她們的痛,沒有人曉得。上一世的他,自以為對她恩寵已極,一直弄不明白她為何要協助長越造反,更弄不明白,他從身到心、到外在的一切為她付出了那麽多,她卻為何始終視他如仇雠。
第二日,親征在柔然的北燕皇帝發下敕令,大戰在即,将士們均要收心。俘獲的柔然女子全數發還回自己父母或丈夫身邊,參領以上軍官,确實有看上的無夫的女子,可以許以信物為憑,得勝後再行納娶。
皇帝杜文指着壁壘外數十萬馬匹、牛羊和駱駝,大笑道:“這些行軍打仗有用的,都歸你們!我們獲得的柔然的土地,都歸你們!為朕賣命的人,都有重賞!那麽,這幾日肚臍下頭癢癢,能不能熬一熬?!”
下頭轟然大笑,然後聲如雷動:“能熬!”
“不能熬,就去騎馬,一樣的!”他的鞭子指了指外頭的群馬,正在草原上一群一群地奔馳着,壯闊無比。
皇帝帶頭騎着禦馬在壁壘外打獵,半天下來,一車的收獲,他在馬背上昂然屹立,在陽光下神一樣高大俊朗,使得無數人為他折腰,連同被俘的柔然人,也出神地遠望着大燕汗王的身影,虔誠地敬服。
杜文額角的汗珠閃着秋陽的光芒,進了禦幄先脫衣衫:“熱死我了!打水!”
翟思靜已經穿上了絲綿絮的夾襖夾裙,猶自覺得寒飕飕的,縮着肩膀過來給他寬衣,說:“熱嗎?我怎麽感覺太陽一落山就冷得不行?詩中說‘胡天八月即飛雪’,現在雖然沒有下雪,但是……”
杜文伸手握了握翟思靜的手,果然小手涼涼的如一塊象牙。他也覺得不可思議:“怎麽就這麽冷?還是要活動活動才是。”他歪着頭想了想:“我知道你擅長打秋千,但是這裏可找不到大樹給你搭秋千架子。要不你跟我騎一圈馬,回來保證你熱乎。”
他想到就說,說到就做,頓時拉着那涼浸浸、象牙雕就一般的小手往外而去,嘴裏喊:“朕的馬牽來,馬身上的披甲全部卸掉。”
他不由分說,翟思靜在力氣上完全掙不過他,只能被拉着跑。
杜文的坐騎是一匹極駿的黑馬,額角一團白毛,眼睛又大又亮,性格倒又聰明又溫順。見主子牽着一個女子過來,它只噴了一下響鼻,就繼續溫馴地站好不動。
翟思靜還穿着家居的裙子,小夾襖是窄裉的,活動還算便當。杜文把她一擡,直接送到了馬背上,黑馬身上坐了一個陌生人,而且東倒西歪完全不熟悉馬性的樣子,黑馬“灰灰”兩聲,杜文只輕輕拍拍它的面頰,說了聲“乖”,黑馬就又乖乖不動了。
接着,杜文也飛身上了馬,兩個人一個鞍子,有點擠,幾乎緊緊地貼在一起。翟思靜靠着他,覺得背上像有個小火爐一樣暖暖的。旋即,杜文的手引導着她的手去抓馬缰:“別只捏着馬鞍子呀!缰繩要掌握方向,你朝左拉,馬就知道要向左轉向,你朝右,馬也跟着你的指揮朝右。”
他帶着翟思靜試了一試,小女郎尖叫了兩聲,又“咯咯咯”地笑。杜文馬鞭子空甩了一下,發出震耳的破風聲,那馬慣熟的,頓時揚起四蹄跑了起來。翟思靜馬車坐過不少,騎馬生平第一回,又尖叫了一聲,抓着馬缰只覺得前頭到處着空,忍不住還是撒了缰繩去抓馬鬃。
杜文嘲笑道:“太沒用了。”伸手愛憐地拍了她屁股一下,鞭子又是一聲空響,那通人性的馬兒稍稍慢了一些,朝草原最壯麗的地方而去。
速度降下來,翟思靜沒那麽害怕了。她雖然跟着杜文的大部隊行軍,大部分時候只能從馬車的窗戶裏瞟瞟外頭,四面都是人,也看不清楚;一旦駐紮,更是禁脔一樣,哪兒都去不了,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帳篷裏,好在她從小受的教育和管制就是“靜能生慧”,所以耐得住性子,讀讀書、刺刺繡,足以打發時間。
但今天,高高地坐在馬背上,所見所感是完全不一樣的。
天空,像個巨大的穹隆,一朵朵雲柔軟地飄在上面,時不時翺翔過一只鷹,發出高亢的聲音。草原并不是一平如鏡,而是有山、有河,有起伏的。可是因為它太大了!那些起伏的山,只是壯闊世界的一點點而已,起伏根本不易覺察;那些銀色的河,宛如一條條玉帶盤曲在地面上,遠望仿佛浮起來了一樣。
草地已經開始變黃,但野花和草籽依然五彩缤紛地高高昂着頭,給這色澤單一的原野時不時帶來一些驚喜。
遠處的祁連山峰頂積着雪,此刻夕陽西下,山峰變作郁紫而峰頂變作粉紅,與暖融融的天、紅撲撲的霞交相輝映。河流也變化了顏色,藏在草叢間猶如長長的金帛。
“美不美?”杜文在她耳邊問。
“美!”翟思靜已經看呆了。原來江山,還有這個樣子的!
“做我的女人,要學騎馬。”杜文笑嘻嘻說,把她的雙手重新放到馬缰上,又說,“腰別太直,屁股坐穩,兩條腿要用力的,夾着馬肚子,要夾到腿酸才算。身子不要僵,跟着馬蹄的動作起伏,不然半天下來,屁股上的皮就磨掉了。”他覺得她哪裏沒做到位,就擡手抽她屁股,自然而然的,好像沒覺得打人不合适一樣。
這麽多要領,翟思靜還在緊張,怎麽學得會?粗暴的“師父”把她的臀部打得火辣辣痛,她含着眼淚說:“不學了……我不學了……”
“這就打退堂鼓了?”他在後面含着她的耳垂,又溫柔地笑,“噫,換做我學騎射這麽不努力,要給打脫一層皮呢!”
翟思靜暗暗生氣,板着臉說:“我要回去。”
無奈的“師父”只好說:“好吧,我也餓了。”又問:“是快馬加鞭回去,還是慢慢晃回去,看看風景?”
“慢慢回去。”
一路風光是看不完。杜文三天兩頭巡視、出獵、打仗,早看膩了,此刻看她抖抖索索騎馬的背影,倒是覺得分外有趣,勒着馬缰叫馬兒慢慢走,他在後頭口舌輕薄,把她的後頸上吮出一片又一片紅花瓣。
到了營帳,天已經暗了,他一路親吻她香噴噴的脖頸,已經有些忍不住了,匆匆吃了些飯食,見翟思靜還在慢悠悠用餐,不由說:“你這點飯,我幾倍的數量都吃下去了。”
翟思靜瞥了他一眼,抗聲說:“食不言!”
杜文半句話噎了下去,只能托腮看她慢悠悠吃飯。
好容易吃完了,她新要下的侍女朵珠,腿上纏着鐵鏈子,進來收拾食案,又退了出去。
杜文要水洗了澡,然後把翟思靜撲到榻上,笑着說:“快叫我瞧瞧,皮磨掉沒有?”伸手解她的裙帶。
“沒有。”少不得是掙紮,但也掙不過,擋不住,一會兒就被他娴熟地褪幹淨了。翟思靜擰了他兩把,生氣地說:“但是被你打得好疼!哪有這樣的師父,教不清爽只會打!”
杜文看她身上幾個粉紅的手指印,笑着邊揉邊說:“我根本沒用勁,是你太白皙了,不禁打。”
揉出滋味了又去親她,在她耳邊說:“我五歲就開始騎馬了。我阿娘可是拿着鞭子在我旁邊跟着騎,瞧我哪裏不對,她上來就是一鞭子——比我哪個師父都兇——我身上經常是橫一道豎一道的鞭痕,還不敢哭,哭了回去還要跪半天。你這點,根本不算什麽。”
他看翟思靜詫異的眼神飄過來,又笑道:“男孩子哪有不挨打的呀!我阿娘打我是打我,也對我好啊,天下最好的阿娘莫過于她了!”
她見過一面闾妃,真正是又美又端莊,說話行事,一看就是滴水不漏的厲害人。倒不意她對兒子時才是一副草原母親的模樣。
杜文這般的努力,就是為了救回母親,而且現在八字已經有了一撇,她和闾妃大概又要見面了。只是這次,心裏格外惴惴。
翟思靜輕聲說:“還是春風化雨比較好吧?”
小狼已經壞壞地笑着湊過來,伸手分她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