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突然,帳門外頭號角齊響,随後馬蹄聲亂響起來,又一會兒,亂聲逐漸變得齊整,有人在喊“上馬!出發!”
翟思靜的心髒“突突”直跳,忍不住到門邊挑起一點簾子,悄悄向外看。
還沒看到什麽,門簾子被一把掀開了。她陡然被什麽亮晃晃的物事擋住了臉,驚得退了半步,還叫了一聲。
然後看清那不過是杜文,才撫着胸口喘着氣。
杜文臉色肅殺,好像連強笑都裝不出來。他突然伸手把她的腰勾過來,然後說:“剛剛一支柔然兵過來突襲,大好的機會,我要順勢出擊。你待在這裏。”
他眉頭鎖着,颌骨繃着,眼眸裏滿是不信任的光,片刻後帶着警告說:“這裏安全的,而外面是戈壁和大漠,你決不許離開。否則——”
威脅的話沒說完,翟思靜說:“我不走,我等你回來。”
他眼皮子跳動了一下,仿佛在思忖能不能信她。但随後號角又吹了一聲,他只能漫漶地點點頭,不自覺地扽了一下手腕上的皮鞭,仿佛也是儆告和威脅,然後顧不得太多,轉身離開,飛身上了一旁的馬。馬也用重甲,跑起來不太快,但即便如此,翟思靜也看着他打馬出了轅門,無數戰馬騰起的沙塵仿佛有半天高,漸漸就只見沙塵而不見馬匹了。
這只是一場小仗。
因為杜文兩天後就回來了。
翟思靜聽見動靜時,忍不住到帳篷外,踮着腳翹首望他的身影。
遠遠地看見一群人,他仿佛總是最醒目的一個,同樣的灰黑色鬥篷,同樣布滿血污的戰甲,偏生他就是鶴立雞群一樣突出在衆人之上。
這些人轉眼就離近了。
再轉眼就進了轅門。
披着重甲的戰馬累得不行,甫一等他滾鞍下馬,馬匹就“嘶”了一聲,幾乎跪在了地上。杜文愛惜地撫了撫馬頰,吩咐道:“這是為朕立戰功的馬,好好侍奉!”
他手上提了一串什麽東西,但遠遠地看見翟思靜,就把那串東西丢給了身後的親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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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思靜也這時候才看見,其他人除了身上血淋淋的之外,手裏或多或少都是些人頭、人耳朵之類,興奮得都咧着嘴。
她一陣作嘔,轉身跑進了帳篷裏。
她聽見杜文的明光铠甲片摩擦的聲音,突然覺得百味雜陳,不知何時已經淚落滿頰。
杜文在門外吩咐他的貼身宦官幫他卸掉戰甲和戰袍,又喊着要洗澡水。然後才走進來。
翟思靜帶着兩眶子淚水回頭看他,委委屈屈的小模樣。
杜文上前兩步,又自慚形穢地說:“我一身都是臭汗。”
是有汗味,還有淡淡的血腥味,但是翟思靜忍不住提着裙子一下子撲進他的懷抱裏。
杜文的手張了張,有些錯愕似的,過了一會兒才輕輕抱住她的脊背。
“這幾天我徹夜難寐。”翟思靜哽咽着,“聽着外頭的馬蹄聲都在想你在前線的遭遇。還好,你總算回來了。”
相思之苦,算是嘗到了。平常他在身邊,還會怕他、怨他、嫌他,但是這段孤衾的夜晚、孤獨的白晝,心裏懸着的都是他,仿佛原本混雜在回憶的仇恨裏的一點點愛,全部被發酵成好大、好大!
杜文目光閃動,半天沒有說出話來,似是被她的表達感動了。
她身上的麝香味甜香而誘惑,小鈎子一樣往他心窩子裏鑽,她的脊背好像又瘦了些——兩日的相思之苦怎麽就叫她又消瘦了呢?
杜文心疼起來,又着實念想她溫暖溫軟的身體。兩天兩夜的追擊戰鬥之苦,他卻還有蓬勃的力量,而且血雨腥風中蹚過,好像這樣蓬勃的力量愈發濃烈而強烈。他門都沒有闩,突然把女郎托臀一抱,沖到榻前放了下來。
給他送洗澡水的宦官端着大浴盆吃力地推開了半邊門,突然看見绡紗折屏後模糊的聳動的影子,吓得趕緊退了出去,一聲都不敢吱,還悄然把門給搭上了,然後百無聊賴地在外頭看着洗澡水騰起的霧一樣的水汽,互相神秘地對視一笑。
翟思靜給他撲倒在榻上,幾乎撞暈了,後腦勺枕在軟枕上,還是微微有點疼。他吻得暴風驟雨一樣熱烈,觸撫她的手指更是把她白皙的肌膚都抓紅了。突然胸口一陣刺痛,一陣戰栗,原來是被他叼住了,小小的一點在他口舌中被吮吸得發硬,刺痛間如同電流從全身穿越過,頭腦裏一片激越,白茫茫的似乎在天際飛翔。
那一點顫巍巍的,轉而又換了一邊。最後整片肌膚都化作海棠似的粉紅。
她仰起脖子,潔白的咽喉不停地幹咽着,輕拍着他宛如要叫停,但實則已經說不出話,喉嚨裏只能溢出曼妙的顫音。
鐵血戰火中穿越過來的男人,好像特別急切,擡起頭時,看向她的那雙眼睛都滿是紅絲。一邊尋着她的口唇相吻,一邊手指靈活地解帶寬衣,又導引着貫穿過去。
來勢很是兇猛。但翟思靜并沒有覺得疼痛和不适,反而有些滿足。大概就如他以前調笑她時說的:身體總是誠實的,不僅關乎挑弄,更關乎她的心理,從她接納他開始,障礙就不再是障礙,前世兩人交.合時各種不适和不快,大概總因為她沒有接納罷了。
看着她被緋霞點燃似的模樣,杜文也覺得這把子力氣賣得值得。他乘着駿馬奔騰,面前是遼闊的天宇,馬蹄颠簸得有多快,他釋放的情緒就有多爽。她這樣窄細柔軟的人兒,卻是百煉鋼一樣,柔柔地裹着他,怎麽沖撞都弄不壞,反而更閃爍出耀眼的光芒,汗珠晶瑩的在額間折射着燭光,迷濛的眸子像裹了一層霧,珍珠貝一樣的牙齒咬着水光氤氲的嘴唇,抑制着胸腔裏的輕呼。
他溫柔地去解救她的嘴唇,愛憐地說:“怕出聲啊?誰敢笑咱們呢?你不是說從心所欲?”停了停又笑道:“夫妻之道,飲食男女,都是聖人首肯的欲望,不逾矩呢!”
然後縱身一送,如他的話一樣鞭辟入裏。
她身體裏一陣戰栗,抱緊着杜文的窄腰,咬着牙根也再遏制不住,顫巍巍叫了聲:“杜文……”嬌柔得如同草原上無法開放的三春海棠,被東風一吹就拂落了滿身的粉紅。
杜文心裏一暖。
但是想着她在睡夢中叫過的“長越”,那暖意頓時變得拔涼拔涼的。
沒錯,她跟他是第一次。但是萬一情動卻在前頭呢?想想她曾經跟他的各種矯情,還想逃離他身邊,難道不是為了那個什麽長越?
妒忌突然像毒蛇一樣從他胸腹深層纏上來。此刻有多快意就有多恨毒。
但他不想說,不想這麽快就暴露他的弱點和悲苦——他的軟肋只能藏在他心裏,不能叫別人知道,特別是她!
只是動作頓時開始狂暴起來,托着她臀的手指用力揉捏了兩下,把她的腰擡得更高,以便使自己抵到更深處。
“杜文……杜文……”她扭了兩下,尚未意識到危險,閉着眼睛說,“有點疼了……”
報複她的欲望又瀉水似的少了。終究還是舍不得,女神大概只适合用來膜拜,他在她面前總是自慚形穢的。
只能暗暗想:反正以後掘地三尺,也要把這個長越挖出來,悄悄弄死,以絕後患。
完事後,兩個人都和水裏撈上來的一樣濕漉漉的。翟思靜早就乏了力氣,喘籲籲地躺在褥子上,連手指頭都沒力氣動。
反倒是才打了兩天兩夜仗,又在帳篷裏打了一場“仗”的杜文依然是精神奕奕,邊笑話她“沒用的東西”,邊珍寶似的把她用被子裹得只露出個腦袋,然後探手到被子裏她屁股上掐了一把,壞笑道:“忍一下熱,我叫他們把洗浴的水端進來。”
他懶得只披了一件長中衣,光着腳丫子到門口邊兒叫人了。
那些守候在門外的宦官好像剛剛都是聾子,沒事人一樣把重新調和過的洗澡水端進來,擺在帳篷間的油布上,然後又魚貫而出,才敢相視猥瑣一笑。
杜文熱得連絲衣都穿不住,門關上就把中衣甩掉,然後把裹在被子裏的翟思靜依樣兒剝出來,欣賞着她剛剛褪去潮.紅的粉白肌膚,上下揉捏撫摸了一遍,才心滿意足地說:“洗澡吧。”
翟思靜努力擡起脖子看了看中間光禿禿擺着的一個浴盆,詫異了一下才說:“你先洗吧。”
杜文好像不高興了,居然還扭了一下:“你是嫌我髒?”
翟思靜哭笑不得:“誰敢嫌你。我也一身汗呢。”
他俯上來用力在她脖頸間嗅了嗅,笑道:“香汗淋漓。”
翟思靜覺得他扯蛋,不過他身上的氣味倒真是并不難聞,散發着雖說不香、可是叫人怦然心動的氣味。
大概“青山見我應如是”吧?
杜文不由分說把她抱起來,一同浸到水裏。
翟思靜被他折騰得此刻連打他的力氣都沒有。浴水溫暖略熱,她不習慣地縮了一下,而後覺得渾身舒展,更加沒有力氣了。
杜文細細地幫她清洗頭發,一寸一寸在肌膚上擦過去。而後把她抱出去,用布巾裹好擦幹,才重新坐下來搓洗自己。一面搓洗,一面自嘲:“看看,我都髒死了,你居然不嫌?”
翟思靜愈發覺得他有時候天真得可笑,側卧着支頤笑道:“你這一仗是打勝了吧?”
“當然!”小狼驕傲地說,“不過是一支來探虛實的隊伍,但是我心裏高興呀!因為追擊過去,探到了柔然汗忽律在菟園水的老巢所在,也知悉了王庭裏的動向——那個為首肯說實話的柔然小軍官,我給了厚賞;肯投誠說點消息的也都赦免不死;其他嘴硬的,自然是剁了腦袋,割了耳朵。對了,還有一個居然敢罵我的——”
他沒開始說,翟思靜就捂着耳朵:“我不要聽!肯定吓死人了!”
“君子遠庖廚。”杜文笑了起來,“你當你真不吃肉啊?”
翟思靜辯不出話,怔怔地望着這為北地的小狼主——他有漢文師傅,但一直受的是他母親遼河闾氏傳輸的鮮卑教育。這些儒家的書,大概和她在一起才讀得最多,如今居然能夠活學活用來嗆她了!
見翟思靜瞠目結舌的樣子,杜文得意地笑了,起身穿了衣服之後說:“我餓瘋了。”
這個人真是奇怪極了!餓瘋了,卻不忙着找吃的填肚子,先緊趕着來戲弄她;戲弄完了吧,又不吃飯,趕着要水洗澡。說他撒謊,其實不餓吧,等宦官們送來麥飯、烤肉和奶茶、奶酒,他真像幾天水米未進似的,大吃大喝得翟思靜懷疑他的肚子是個無底洞。
好容易他再次足意兒了,躺在榻上像個賴學的懶孩子一般,撫着肚皮打飽嗝兒。
翟思靜也撈到了一次笑話他的機會:“你看你,一場仗打下來,頓時從一國之君變成了糙漢子。”
杜文笑道:“糙漢子怎麽了?柔然人不是糙漢子?別說柔然人是糙漢子,我下一步要對付的南楚大将軍,據說也是個出了名的糙漢子——黔首出身,居然在重視門閥的南楚當上了大将軍,真是稀罕物兒!我一定要拜會拜會。”
翟思靜色變,這位南楚大将軍,想必就是所向披靡的杜文上輩子唯一的勁敵楊寄了。他與楊寄作戰,勉強算勝負各半,好幾次還被打得铩羽而歸。
“你和南楚……又沒有過節。”翟思靜勸道。
杜文玩味地看看她:“南楚有你什麽人啊?”
莫不是那個長越?
他的玩味變得深沉起來,笑容頓時勾起了一絲陰沉。
翟思靜再想不到他心裏的這根刺,嗔道:“隴西翟家已經多少年不再南望了,南楚我的舅舅家,聽說也不在了大半。你問這話,真是戳我的心。”
“哦。”杜文手枕着頭,好像無意說笑似的,“你舅舅家,都是姓李?”
“嗯。”
“有沒有姓長的?”
翟思靜“噗嗤”一笑:“姓常的?近親裏是不曾有,遠的姻戚就不知道了。不過不管是北燕還是南楚,未曾聽說有姓常的世族,與寒門聯姻,只怕也少呢。我就不清楚了。”
“哦。”
杜文閉着眼睛心想:那估計長越還是個名字。
但是現在就不宜問了。他把心裏的妒火強行壓了下去,阖起眼睛想他下一步的戰略:弄清了柔然汗忽律的駐營地,下一步就該撺掇檀檀前去攻打。檀檀的五千人已經被他強行收編了,這次要好好挑些他的人供檀檀使用——這次的将領和士兵事關重要,要拎得清,關鍵時候要能轉向,甚至倒戈檀檀——他們骨子裏還是他杜文的手下。
等打得忽律無處可去了,便是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時刻!
突然,他頰上一熱,驀然睜眼,卻見翟思靜紅着臉看着他,低聲說:“我……還以為你睡着了。”最後說得蚊子叫似的。
杜文瞪圓着眼睛,覺得被她偷吻了簡直是不可思議。
翟思靜已經捂着臉翻身背對着他,嘟囔着:“睡吧,快睡吧,我看你都累死了……”
杜文側頭看着她嬌柔起伏的側影,抿緊着嘴不說話,可思緒又重新從接下來的重要戰事裏回到妒意上:那麽好的女郎!無論如何不能被她夢裏那個長越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