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翟量吃盡千辛萬苦,來到柔然王庭,傳信不便,鴻雁不通,所以只在到達王庭之後偷偷發來了最後一封信,之後就只有靠他自己随機應變了。
杜文看着翟量的信,再想到母親,心裏未免忐忑起來。
他已經連着幾天是眠在中軍帳中了,睡不好加上幾日沒能好好洗澡,這日終于忍耐不住,頂着兩個黑眼圈回到了他的禦幄裏。
裏面香氣袅袅,是他熟悉且心安的氣息。
他的美人依然遺世獨立,哪怕關在這片小小的營帳中。
“朕的沙盤擡進來。”他看了翟思靜一眼,随後吩咐道,“還有朕的洗澡水。”
翟思靜從書裏擡頭,瞥了他一眼。
杜文在等待洗澡水的時候,目不轉睛盯着他的沙盤看。
“你來瞧瞧。”他忍不住招呼翟思靜,“大軍開拔在即,我和帳下諸臣,也已經讨論過無數遍了。但我心裏還發慌,你再來給我看看嘛。”
翟思靜嗔怪道:“都道是‘耕當問奴,織當問婢’。你若是問烹饪裁剪,我自然都能回答;問讀書寫字,我也勉強可以湊數;但問行軍打仗,我是一竅不通的。那麽大個沙盤,我連哪兒是哪兒都分不清。”
但當不起杜文點着手,可憐兮兮地再三招呼,她還是心一軟到他身邊,心道這小狼扮起奶狗來真是明知是假的都忍不住中套兒。
杜文喜歡的就是抱着她的手感,她坐在他腿上,他心裏就踏實了,也不管她聽不聽得懂,把他商議了無數遍的策略又說了一遍:“……西路就從酒泉開拔,山坳狹小,但不易發覺,我留一萬人看守這裏,掌管沿路的烽火臺,糧秣就從這裏取要——西涼皇帝膽兒小,我已經看透他了,這種當口他怕我報複,勢必不敢翻天。東路和中路從這裏走……”
他的手指在沙盤上比劃着,說得頭頭是道、口若懸河。俄而看了翟思靜一眼,她疑惑地看看沙盤,又看看杜文,一臉寫着:“不懂”。
他轉換了話題:“思靜,我心裏很慌。”
頓了頓又說:“人家都看着我胸有成竹的樣子,好像總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其實我自己知道自己很慌,尤其現在,關心則亂,格外怕一個閃失會救不出我阿娘。”
他長嘆一口氣,少有地顯出虛弱的樣子,把下巴擱在翟思靜的肩頭上輕輕地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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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思靜也不知道說什麽能幫他,畢竟她在書本上學到的“仁義道德”,是不能用在戰場上的——古來征戰的諸将,可以講“舍生取義”,可以講“愛兵如子”,可以講“不好殺、不濫殺”,但除了那個因失敗而被嘲弄了千餘年的宋襄公,無人有那個臉皮敢講“仁義道德”。
她只能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頰,他下巴上新生出來的刺刺的胡茬,幾天沒好好處理,刺茸茸的手感很獨特。
杜文像話痨一樣嘟着嘴說:“翟量的信也到了,他已經進入了柔然王庭,見到了烏翰,也見到了我阿娘。”
“啊!”翟思靜頓時關注起來,坐直身子驚嘆着。
杜文看她終于露出了期待知道點什麽的神色,他原本慵慵懶懶的坐姿也瞬時挺拔了:“他麽,一直是膽小猥瑣的模樣,又被我打得那麽慘,在柔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我的不是,說翟家岌岌可危,唯有他逃了出去卻無處可去。”他笑道:“想着都覺得可笑。但就是要這種樣子。”
說完翟量,又說柔然那裏的情況:“大賀蘭氏和柔然公主現在身份掉轉來,大賀蘭氏自然不願意,但一時寄人籬下,只能忍耐,暗地裏與柔然公主勢同水火——她也不笨,早早地攀上了柔然汗的愛妃,認了義母,大概打算從那條路子上收拾身份。我阿娘,奴婢似的活着……”
他目中淚光隐隐,但笑着說:“活着就好。”
“其他消息沒有了。”見翟思靜抓着他的衣袖還在期待的模樣,杜文聳了聳肩膀,“我也渴望翟量一日一報,但是那樣他風險就大了。”
他輕輕拍拍翟思靜:“挪一下,我要洗澡。”
浴水溫度适宜,胰子帶着草木的香氣,他閉目養神,想着他的下一步:栗水王一旦開始叛亂,時機就快如擂鼓一樣稍縱即逝。柔然汗是個鐵血而自私的性子,到了幾面夾擊的時候,首要顧的是自己,絕不會管女兒和女婿。大賀蘭氏滿心恨毒,到時候一定想方設法先趁亂弄死柔然公主,而不是幫烏翰挾持闾妃。但翟量雖有他的錦囊妙計,但畢竟經驗不足,就算近在咫尺能護住闾妃,千裏草原奔逃卻不一定能成事,還得他親自前往柔然接應。
每一個環節都算計精準了,但未必沒有出岔子的時候。
關心則亂,他心裏有無數的擔憂。
突然,感覺頭頂被輕輕觸碰着,他睜眼警覺了一下,随後感覺那手溫柔地為他揉按。他沉浸在溫柔的香氣裏,倦得只想蜷縮起來,逃避開來。
“別睡在浴盆裏呀。”翟思靜溫柔的聲音響起,“我給你擦擦幹,榻上已經暖了,睡平整了舒服。”
他驀然又睜開眼睛,強忍着困意起身擦拭,然後在那暗香浮動的被窩裏,摟着柔軟的美人,心裏竟然一點绮念都沒有,只覺得宛如幼年時躺在母親的懷抱裏,安全、溫暖、可以倚靠……不由就沉沉睡去。
大軍開拔的時候,酒泉郡城被圍得鐵桶似的,不怕身後有隐患。大棒打完也有甜棗,與西涼國主也約定了婚姻,互相許嫁公主,結成姻親。
過了西涼的邊境,三國交界的地方有一塊鐵桶似的城池屬于北燕,名喚“瑙雲”。杜文在城裏休整了兩三日,然後把翟家人安置在城池邊角一處地方。
“翟家家口那麽多人,帶不走。”杜文對翟思靜解釋道,“劉備在當陽攜民渡江,這樣的大手筆,我做不來。瑙雲雖在苦寒之地,城裏日子還能過。翟家金銀細軟我也全數發還了,乖乖順順地在這兒待着,等我贏了,回程後再想辦法安置。”
話說得不錯,但是一箭雙雕,他沒說全。
翟思靜想了想問:“是不是翟量或者我不乖順,這裏的翟家人也便于大汗你發落?”
杜文不由笑了起來,捏捏翟思靜的鼻子說:“你怎麽那麽聰明?不僅呢,翟家之前襄助烏翰,我要是沒點發落,合着天下都以為我被美人所惑,罔顧國法,輕縱罪臣,日後政令也就難行了。所以麽,隴西到瑙雲,算是千裏流徙,堵堵別人的嘴。”
他挑着眉梢看翟思靜,若是她為這條跟他作死,他當場就有法子對付她。
但是翟思靜平靜地點點頭:“那也對,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人活着,總沒有什麽苦是吃不下來的。”
接着又添了一句試探的話:“我想我熬得下來。”
杜文的笑意僵了一下,然後冷冰冰、硬邦邦說:“你跟我走。”
“軍中哪有随行帶女子的?”
“怎麽沒有?”杜文反問道,“我三阿幹忽伐,每次出征,都要帶成千上萬的女子同行。”
翟思靜不由薄怒:“他帶的是‘兩腳羊’!”
白天燒煮縫補,晚上供軍士淫.樂,遇到缺糧了,女人家細嫩的肉煮熟後比羊肉還鮮嫩——是謂“兩腳羊”——再殘忍不過的惡政。
忽伐遭報應,想必這是頭一條天譴。
杜文見激怒了她,反而笑了,把她往懷裏一摟:“放心,我不會把你作‘兩腳羊’吃了的。最多麽……”
他的手跟着話音,直接往她小衣裏塞。
翟思靜“啪”地一聲打開他的手,他淺蜜色的手背上頓時浮起粉紅色的印子。
杜文看了看自己的手背,笑容變得邪氣,逼過一步,把她逼仄在帳篷的壁邊:“思靜,乖順點——你曉得的,翟家幾百口人的死活,只在我一念之間。”
翟思靜下颌繃緊,毫不畏怯地看着他的捕食老鷹一樣的眼睛,然後說:“讓開一點,我自己脫。”
杜文不由退了半步,給兩個人的胸膛間留了些空隙。
而她也說話算話,伸手解衣帶和鸾巾。
杜文臉色陰沉,有憋悶的情緒,也有獸.性的欲望,等她脫完了,他的手就過去了,笑嘻嘻道:“我來想想,今天要不要用個新樣兒?”
她被撲倒了,雙腿被他的腰死死地卡住。缺乏愛意滋潤的身體很幹澀,兩個人貼合的瞬間都有點疼痛。上一世那個可怕的夜晚又回來了,翟思靜咬着牙忍着呼之欲出的淚水,雙手不肯像以前那樣去抱他的脖子,摟他的後背,而是向後死死地抓着褥單。他吻過來時,她的臉一偏,他正好吻在她繃緊的颌角上。
杜文停下動作,目光裏熒熒若黑夜裏遠處的孤狼。
他的胸膛狠狠地起伏,一下一下幾乎是撞在她身上。
“你在別扭什麽?!”他惡狠狠問。
翟思靜說:“我就是一只兩腳羊。你若是哪一天餓極了,一樣會把我煮成一鍋人肉羹湯。”
“你胡扯!”他翻身起來,捏着拳頭好像要打人,只是看她渾身上下嬌嫩柔軟,只怕沒一處能挨得住他的鐵拳,所以一身的憤懑之勁兒,盡數揮拳發洩在帳篷正中的立柱上。柱子搖了搖,整座帳篷也搖了搖。
剛剛還一臉倔強的小女郎,此刻倒吓得叫了一聲,蜷起身子。
“幹嘛?又沒打你。”杜文沒好氣地,順手扶了一把立柱,四下檢視了一下,并無大礙,帳篷不會塌。偏偏外頭他的宦官又在怯生生問:“大汗?……”
“沒事!操閑的心!”杜文對外頭吼道。
回頭又對翟思靜吼:“天塌下來長人頂。你怕什麽?!”
“我怕什麽?你這陣對我好不好,你自己還不知道麽?”剛剛受了驚,此刻才後知後覺委屈起來。
倒是這軟綿綿的嗔怪樣子出來,杜文的火氣發不出來了。
蹲到她身邊說:“剛剛是不是弄疼了?我瞧瞧。”
此刻最宜撒嬌。翟思靜扭身不肯,一雙腿盤得扭股糖似的。
杜文輕輕扯了她幾下,見她就是不給看,也不強她了。氣呼呼一屁股坐在榻上,抱着膝說:“就不許我心情不好麽?你有時候解語,有時候怎麽又這麽不懂事!”
翟思靜很想說:你心情不好,我就合該被遷怒麽?
但看看他生悶氣的樣子完全不是那個馬背上叱吒風雲的北燕汗王,而仍舊是個擔心母親安危的少年兒郎,翟思靜嘆了口氣,說:“你要跟我說,我就懂了。我知道你這陣子也是憂心如煎的,咱們說說話兒,看看能不能排解排解,好不好?”
杜文一骨碌躺下來,鑽到她懷裏,鼻腔被她溫軟的肌膚堵着,悶悶的反倒有安全感。
他其實是內在很強大的人,最壞的打算都在腦海中模拟了無數遍了,所以郁氣一除,就不像剛剛那樣乖戾可惡了。
過了一會兒,他的腦袋動了動,舌尖嘴唇也開始不安分,一雙手靈活游弋,更是讨厭極了!
翟思靜被他箍着,只能拍打他的胳膊:“別鬧!別鬧!”
“誰鬧!”他腆着臉,泥鳅一樣滑上來,突然又變得嬉皮笑臉的,“剛剛沒完呢!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