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中軍帳門打開,兩個人擡着火盆進來,熱氣立刻撲面而來。炭火裏插着幾把烙鐵,上面塗着的油脂“吱吱”作響。
進來的人娴熟地把翟家大郎的上衣剝去,露出一身白皙而松弛的皮肉,然後在一旁靜等着皇帝的吩咐。
杜文剛想開口叫用刑,突然看見跟着進來的還有一個。那個人見他注目過來,急忙跪叩,一臉為難,吞吞吐吐:“禀大汗……”
杜文忍了一肚子氣,說:“出去說。”
拔腳到了帳門外頭。
來人他當然曉得,是他安排在自己寝帳之外的宦官,這兩日自然是專門侍奉翟思靜,一有動靜就要回報來的。
杜文問:“她怎麽了?”
“一直哭,奴話說盡了也哄不住。”
杜文皺着眉:“是傳什麽消息到她耳邊了麽?”
“沒有。”那宦官搖搖頭,“奴勸解的時候,她說想阿母了。”
杜文哭笑不得,她想娘親了,等他回去跟他說就是了,哭抵什麽用?
他剛想叫把翟思靜的母親翟李氏送到他的寝帳去,突然想到自己提審翟思靜的大伯,關押的翟家人是都知道的,不由犯了躊躇。
他想了想,覺得中軍帳裏頭這位此刻面對着炭火盆、燙烙鐵,怕不正是心膽俱裂的狀态?索性多吓唬他一會兒,叫他多想、多思、多懼,崩潰後就好審問了。于是說:“好吧,裏面的人看好了。朕回去瞧瞧。”
果然,剛到門口,就聽見裏頭壓抑的啜泣聲。他揭開門簾進去,翟思靜還穿着破掉的裙子,一頭長發沒有發簪,只能用帛帶松松地紮了順在肩頭,黑緞子似的垂到腰下。
“怎麽了?”杜文上前問。
她淚光盈盈的雙眸轉過來,一句話都不說,光梨花帶雨的模樣就叫人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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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看看她旁邊的食案上擺着他叫人送過來的午膳:胡炮肉、炙牛心、燒羊尾、葡萄幹和羊油煮的米飯,還有若幹新鮮蔬菜。他哄着她說:“我知道你吃不慣,但是這裏到底是西涼,咱們又在城外,很多吃食還是用牛車和駱駝大老遠送過來的。這兩天将就将就,等回平城了,咱們再吃些好的。”
他從大早忙活,忙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美人在前、美食在前,突然覺得餓了。于是拿小刀片了些肉,自己嘗一口,又伸手喂她:“味道還挺不錯的。我這個人吧也挑剔飲食,不過,真的餐風露宿餓肚子,我也不怕。來,嘗嘗。”
翟思靜一撇臉不吃。
杜文有些惱火,依然習慣性地出口就是威脅:“你要不吃,我今兒就扣掉翟家所有人的飯食!你餓一頓,你們家所有人就餓一頓!”
翟思靜瞪圓着她漂亮的眼睛,眼睫毛濕濕的垂了下來,帶着哭腔說:“我的父母吃粗粝的麥飯,我怎麽忍心吃肉吃菜?我離開你算是罪過,他們難道也合該被我這個不孝女連累?”
杜文這才知道她的意思并不是要挾他,頓時話軟了下來:“我囚禁他們,不是為撒氣。而是為我父汗……”他頓住了,感覺進了圈套。
果然,她明亮的目光直直瞟過來,看了他眼睛一會兒說:“你想栽贓給我族人?”
“什麽叫‘栽贓’!”他嘀咕,“說得真難聽!”
“如果沒有做的事,拷打而得到的口供,不是栽贓又是什麽?”
他狐疑中口不擇言:“誰又告訴你拷打的事?”
翟思靜恨得幾乎要咬他一口:“你真的在拷打我的家人?!”
杜文感覺在她面前自己個兒的心智直線下降,見她氣得眉立,懊惱地說:“還沒開始呢!”
那總歸是有拷打的心思了?
翟思靜卻知,這時候不能咬他了,要軟下來求情,免得真造成杜文急上來不管不顧,非打打殺殺不可。上輩子,她的虧已經吃夠了——這家夥,要順毛撸。
她看着一桌的菜,好像是毫無胃口,完全不想動筷子的樣子,只哀哀婉婉,萬般無奈地說:“你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的,喜歡把我逼到極處,退無可退。也不想想我心裏是什麽個感受。”
杜文甚覺冤枉,想和她辯解又怕哪句話被她抓住了把柄。他在心裏緊張地暗暗把他們認識以來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梳理過去,可也想不到自己到底在哪裏把她逼到了極處。
緊張地想了半天,才敢小心翼翼地說:“我好像沒有哪裏逼迫過你吧?”
這輩子好像真的沒有。可是上輩子很多呀。
翟思靜低頭說:“你說沒有就沒有吧,反正我也沒有鞭子棍子可以打着你問。別人受冤屈都是活該的,只有你是受不了冤枉的。”
半嗔半怪的一段話說完,還擡眼哀怨地剜了他一眼。
杜文很認真地說:“我這個人眼裏不揉沙子,對不起我的人,我都不會放過,但也不願意冤枉好人。我要翟家阖族的人,确實有因為你欺騙背叛我在前,但也有我要探查我父汗死因這一層。”
先帝駕崩,翟家的手上大概不算幹淨,某一角度說,也是家主的決策之後應該承當的後果。
翟思靜低頭不語,好一會兒說:“我的錯,我來承擔。他們的事,我并不知曉,但求你聽一句:‘三木之下,何供不可得?’你要的是真相,還是個發難的由頭,處置起來是不一樣的。”
杜文認真地聽她說,竟有一點刮目相看的感覺,此刻點點頭說:“你離開我,若是有苦衷,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不需要你承擔罪責……”
他也舍不得。
于是又說:“現在,你乖乖聽話,不和我鬧麽蛾子,我也不想怎麽樣你。吃飯吧。”
再一次把一筷子肉搛到她嘴邊。
翟思靜依然沒有張口——哪怕是身如囚犯,有求于他,也沒有張口。在杜文眉頭漸漸虬結起來之際,她說:“大汗,我不是稚子幼兒,我自己會吃,我喜歡吃什麽,我可不可以自己選?”
杜文讪讪地放下筷子,解釋道:“我怕你餓傷了自己。”
翟思靜微微一笑,說:“肚子餓了要吃飯是人的本能,除非是刻意;我若刻意餓傷自己,想必是想威脅誰。你也知道動不動威脅可惡……”眼睛一剜他,嗔色天然帶着動情的妩媚,言下之意明确:知道威脅可惡,你還老威脅我做什麽?
杜文竟無言以對,只能看着她說:“給你父母至親,也不能供給這樣的供給我的飯蔬。不過你的意思我懂了,未曾定罪之前,不能苛虐,叫人送軍中低等武官的飯菜還是可以的。”
翟思靜欣慰,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團油潤晶瑩的羊油飯。櫻唇剛破開一點要吃,瞥眼看見杜文直直地看着她,不由惱了:“你吃你的,我吃飯你也要盯着麽?”
杜文笑道:“我養的獵狗護食,才不讓別人瞧它們啃骨頭。”
這是把她比作他的狗了。
翟思靜翻了他一眼,輕啐了一口。
杜文突然覺得滿心的歡喜,低頭大大地扒了幾口飯,再擡頭見她果然小口小口慢慢在吃飯,毫無矜持做作,心裏更生歡喜,尋了一大塊連骨肉,炙烤得香噴噴的,啃得也分外帶勁。
翟思靜嘴角微微一勾。
杜文已然凝眸笑道:“你偷偷笑我!”
“誰笑你!”
他自己先笑起自己來:“我剛談狗啃骨頭,你必然是笑我像狗。”
翟思靜先白他一眼,然後正色道:“你看看你,又亂猜!古人道‘疑鄰盜斧’,心裏先存了拙見,瞧着誰都像是壞人,瞧着什麽表情、舉動都像是壞人。這可不好,不是仁君之道。”
“我是哪門子仁君?……”杜文說了一半,突然又有些感觸:她總說她怕他,怕了就愛不起來,讓他心裏很傷,若是她不再怕他,像溫宿她們一樣,會不會她就慢慢開始喜歡他?
所以,小狼崽子露了點溫情的笑:“不過也是,以前我的漢文師傅也講‘仁恕之道’,我阿娘總是嗤之以鼻,說這是漢人騙人的玩意兒,他們自己都不用。等回平城,我再拿出來讀讀,看看‘仁恕’與帝王之術間有沒有共通之處,好不好?”
翟思靜詫異地望他,只覺得轉換得太快,她自己都不可思議。
杜文問她:“你怎麽不吃了?”
翟思靜低頭看看那裝羊油米飯的大海碗,淺是只淺了一點,但她真的已經飽了。她搖搖頭,怕他又要遷怒她父母,不給他們送飯食,哀求道:“我真的吃不下了!我平日就只吃七分飽,今天,肚子都撐了。”
他不信,過來檢查,海碗只瞥了一眼,卻伸手來檢查她的肚子。
翟思靜本就是偏于纖瘦的,他在她腹部上下摸了摸,感覺她倒也沒有騙人,只說:“吃太少了。女人家還是要有些肉手感才好。”
但是往上再摸一摸,他又滿意了,胸前柔軟飽滿,他的掌心裏被芬芳的蓮苞充盈着,雞頭一點微微發硬,他心髒立即“怦怦”地躍動起來。
“幹嘛!”她羞澀了,扭了扭質問。
“還要查一處……”他好像幹燥得嗓子都啞了,另一只手卻探到她後腰下,邊撫弄邊心裏贊嘆:她真是上天降落到人間的神女,纖秾合度,曲線美得無懈可擊。
但覺她好像有些不高興了,杜文忙自己打圓場:“不知道你傷好了沒有?”
“傷也不在那兒。”吃豆腐就吃豆腐,還裝無辜!
她給他點臉色看,他倒也還知趣,萬般不舍的也把手松開了,眼睛裏的鋒銳的光芒還沒有掩住,卻開始嬉皮笑臉:“你還伏榻上去,我再給你塗點藥?”
翟思靜真是怕了他了,哄着道:“別鬧了。我給你親親,親完你忙你的去,好不好?”
他不貪心,點點頭一臉喜色:“好!”
然後低頭湊過來。
他才十七歲,個子卻老高了,翟思靜不得不微微踮腳,才湊得到他。
“手搭上來嘛。”他指點着,順便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後又重新攬住她的腰。
确實應當如此,因為他很快就侵襲得如攻城略地一樣,翟思靜被他吻得意亂情迷,雙腿無力,只靠一雙手吊在他脖子上。他的掌心滾熱的,把她越抱越緊,最後胸膛相湊,連那一點點處的一點點變化也隔着薄薄衣衫感受得一清二楚。
人終歸還是有本能。
杜文眉眼朦胧起來,看她亦如是。
她要的“春風”“春雨”他還沒弄懂究竟是什麽,但是他已經感覺到一抹麗日照耀心田,萬木生光輝,百花齊綻放,心尖上如同噴薄出愛意的芬芳,且這芬芳彼此缭繞。
他忍着小腹下激烈游走的熱度,低聲說:“今晚上……好不好?”
翟思靜又開始害怕起來,低下頭,紅着臉不說話。
他撩撥地親她的耳垂和額角,撒嬌般呢喃着:“好不好嘛?”
翟思靜只能敷衍他:“晚上再說。”
杜文心想:晚上你也跑不到哪兒去!于是不再糾纏,到一旁拿冷手巾擦了把臉,又喝了一杯冷牛乳,身上心裏平複了,對帳外人說:“把翟家三夫人帶過來,見見她女兒。”
回頭表功一般看了翟思靜一眼,開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