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杜文臉一呆,倒是開始虛心求教:“我也不知道啊。她到底為什麽生我的氣?”
這一陣這件事他很苦惱,而且是難以向人傾訴的苦惱,日日夜夜只有自己煞費思量,思量不出,再想想和烏翰談判不成,母親岌岌可危的現狀,更是雙重焦躁。
梅蕊瞟瞟他,心道:大概是你太兇殘了,女人看了都怕吧?
但這話不敢說,只能說:“大概是女郎想家了吧?她離家那麽久,當然思念父母親人啦。”
杜文皺着眉頭,斜乜着梅蕊,不知該不該信她的話。萬一她撒謊撒慣了面不改色呢?
不過,他總算覺得有一條可以查實的路徑,心裏略有些松弛,于是對梅蕊說:“好,朕今天先放過你一馬,但是你若是騙朕,朕管叫你碎成齑粉!”
梅蕊倒抽一口涼氣,心想:女郎啊女郎,你可千萬別有了心上人還沒叫我知道!我可不想碎成齑粉——這兇巴巴的王八羔子做得出來啊!
杜文第二天就命人帶着禮物前往隴西拜會,千叮咛萬囑咐,見到翟家尊長,一定要問清翟思靜的所在,最好親眼看一看。确定她是回去見父母了,就好言好語請回來;若是翟家古板執拗,就叫當地的府兵協助,把人搶出來塞辂車裏帶回來——總之,先禮後兵,但橫豎橫就是要弄回來。
北方下雪早,一過深秋,路上就難以行走了。
杜文一邊盼母親的消息,一邊盼思靜的消息,兩頭都盼得苦,但是都盼不着。
好容易驿馬重至,帶着一鬥篷的風雪把兩處的情況都彙報給了新大汗。
“廢帝烏翰在柔然王庭俨然上賓。柔然汗在帳間怒斥大汗……”報柔然消息的那位偷眼看看杜文,吞吞吐吐的。
“哼!”杜文冷哼一聲,“想必是罵我。想必是不肯放我阿娘。”
“還有……”
“還有什麽?”
報信的愈發吞吞吐吐地說:“他說,大汗再淩.辱廢帝的妻妾子女,他聽說一次,就剁太妃的一塊肉給大汗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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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臉色鐵青,憋了一會兒,突然用力在書案上狠狠一拳。那書案搖了搖,然後裂開了一條縫。而皇帝的拳頭也瞬間紫了一片。
報信幾乎要打哆嗦,叩首道:“別的沒有了。”
杜文硬是熬着怒火,期待下一位信使能帶來好消息,略略排解他胸中的郁氣。
結果,另一邊一個膽戰心驚地說:“大……大汗,隴西翟家已經……已經……已經……”他大約有數這個“已經”後面會鬧出怎麽樣的滔天巨浪,所以結巴了三次,愣是沒有說出來。
杜文的臉色暗得像鐵,眼睛裏倒像有熒火似的,直直地盯了過去:“能不能利索點?‘已經’怎麽?”
那人先磕了兩個頭,看都不敢看自家主子:“回禀大汗。隴西翟家收拾了細軟,處置了田契,已經人去樓空。臣問了隴西郡牧,說是翟家思歸,阖家搬去了南秦,他也正打算給大汗寫折子,只是驿遞慢,大概要過些日子才能遞送到……”
話沒說完,只聽響亮的“卡嚓”一聲,屋子裏的人全都被雷劈了似的一哆嗦,然後看見那倒黴書案的木渣子“辟裏啪啦”往地上掉,再接着,一滴滴的鮮血墜落在澄泥磚的地面上。而上首那人,呼吸濁重,好像渾然不覺疼痛。
“你就這麽當差的?!”好半晌,杜文終于開口,但出口就是濃重的殺氣。
他手下無弱兵,眼力見兒那是沒差的,要緊又磕了個響頭,額角都青了也不覺得疼,說話快得跟爆豆子似的:“大汗息怒!臣派了手下人分三支隊伍,一支在隴西周邊查找,一支南下往南楚打聽,一支西去往西涼打聽——數千人的遷徙,不可能動靜不大,一定能打聽到。”
皇帝這才收了殺念,坐下身對兩個信使說:“下去領賞——我為消息氣怒,不為你們,你們盡忠職守,這樣的天氣、這麽大雪,這麽快趕回來送消息,是忠荩之臣。”
收殺念是暫時的,杜文此刻只想殺人,只想見血,看着自己血肉淋漓的手指關節,毫不覺得疼痛,只覺得這還不夠!
當日勾決六十名死囚,殺得人頭滾滾;第二天天晴,皇帝又出獵半個月,把風雪中活得隐蔽而艱難的禽禽獸獸都從林子間找出來獵殺了,俘獲的獵物裝了二百輛牛車。
回到平城宮,他的心情好了一些,對着沙盤開始想轍兒,手指順着沙盤上逼真的山山坳坳、河河川川不停地滑動着,時而穿過巍巍的祁連群山,時而穿過河西走廊狹長的甬道,時而在隔黃河相望的雍州、荊州指指點點。最後,他拿起一旁已經翻看了好幾遍的密報又讀了一遍,眼睛眯了眯,反倒漏出殺氣來。
你逃到哪裏,我就能追到哪裏。他對心裏想像出的翟思靜說,你害我傷心難過,我就血洗背叛我的隴西翟家!
突然,外頭傳來賀蘭溫宿的聲音:“我用大汗獵的野豬,親手做的炮肉,送給大汗嘗嘗鮮。你們不通報,倒攔着我,是什麽意思?!”
杜文一個箭步竄出門,皺着眉看着溫宿吃力地端着一大盤炮肉的模樣。
溫宿見他出來了,便笑道:“大汗!”
杜文聞到炮肉的香味,但并沒有食欲,他看着溫宿渴求的目光,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說:“對不起,這些日子胃口不好。”
溫宿失望地低了頭“哦”了一聲,但想着剛剛他少見的溫柔,心裏又柔軟了些。
杜文突然問:“你是不是很恨我?”
溫宿流露出一些委屈,好像都要哭了,吸溜着鼻子說:“妾不敢。”
“這話說的好官樣。”杜文笑道,“我不愛聽。”
他平素對溫宿可謂是“一笑黃河清”,所以這一笑就叫溫宿失了神,癡癡望着他說:“我真的沒有恨你。只是,還希望你對我阿姊好一些……廢帝要害你,她并沒有贊同,家族締結的婚姻,也不是她自己願意的。”
杜文點點頭說:“好。”
“真……真的?”她竟然不相信了。
杜文又摸了摸她的頭發:“我想想她也可憐,她明明是烏翰的正妻,現在烏翰在柔然卻把右夫人扶成了可敦——拍柔然汗的馬屁也拍得太無恥了。我這裏怎麽折磨烏翰的妻妾兒女,他都只管在柔然王庭的帳篷裏吃肉喝酒。”
他搖了搖頭:“就讓他快活吧。我也不想折騰了。你去勸慰勸慰你的阿姊,說我以後送她去西苑好好過日子。叫她謝恩吧。”
沒幾日,傳出烏翰的皇後賀蘭氏從西苑出逃,帶着賀蘭部幾個死士一路出了城郭,向北而去。
杜文意味深長地看了溫宿兩眼,吩咐将西苑和城郭的守衛狠狠打了一頓,旋即派人随着向北追去。
他點數軍隊,安排好他的舅氏協助國政,然後親自披甲,好像要發兵追擊大賀蘭氏,又像要與柔然開戰,但到了金城郡之後,突然全軍轉彎,又朝着更西的西涼而去。
杜文捏着手裏那份密報,遠遠地望着河西走廊的山峰和峽谷,終于将手中重劍指向遠方:“先帝崩殂,烏翰有弑君弑父之嫌;隴西翟家不顧偌大基業,倉皇西逃,惶惶如喪家之犬,心虛之态畢現。朕欲為父報仇,先将審清翟家。而朕得報,翟家現在便藏身在西涼的酒泉郡,西涼若不交出他們來,朕就血洗西涼!”
最後中氣十足來了一句:“發兵!”
重劍的鋒刃斜指向遠山和天空,巋然不動。
其時,涼州姑臧都在南楚的大将軍轄中,過西郡、張掖郡、酒泉郡,再過玉門關,到了敦煌,便是當時西涼的國都了。再往西則是西戎、鄯善和高昌等地。
西涼小國寡民,軍力不強,勝在地勢險峻,而唯一的商道通路在他那裏,所以物産非常豐富,而僅僅關稅就可以賺足了皇室和百官的奢侈日子,也夠百姓嚼谷。
既然是這樣富庶的國家,杜文帶領的士兵們當然摩拳擦掌——畢竟城破之後,多少金銀細軟可以放搶,多少姑娘媳婦可以随便睡,苦一場後便是狂歡了。
卻說翟家數千人的搬徙,很是不易,走到酒泉,見地勢險要,土地又肥沃,翟家在冬日風雪中實在難以為繼,便以重金賄賂西涼酒泉郡牧和李姓藩王,終于得以在酒泉郡城落腳。
結果還沒過到春暖花開,便聽說叱羅杜文的北燕軍隊,所向披靡,沿着西郡、張掖并不取城池,而一路徑直往酒泉去。
因為不是一座城一座城地慢慢打,所以杜文所帶的騎兵推行速度簡直驚人。酒泉都督剛看到烽火,頭往城牆下一看:啊呀媽呀,已經密密麻麻螞蟻似的聚了一群了!
都督不得不硬着頭皮派人持節前往問詢,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以至于發兵?
杜文在中軍帳中冷笑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酒泉郡沒做錯什麽,但是都督好像錯了一步。”
來人問:“敢問哪一步錯了?”
杜文說:“隴西翟氏不是蒙你們收留麽?你把他阖家人口都送出城來,我就饒酒泉一次。否則……”
酒泉都督聞之大怒,又想着翟家掏了那麽多家底逢迎他、伺候他、賄賂他,怎麽的也不該落井下石。再想想自己地大城堅,任憑他杜文圍困好了,不怕他不灰溜溜走。
翟家當然更急了,更是挖空箱底給酒泉都督送東西,求他千萬庇佑。
翟思靜也是無意間才知道,不由闖到父親屋子裏問:“什麽?杜文他追到西涼來了?”
她如被一大桶冰水照腦袋就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