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平城宮正南城樓上的禁軍還在浴血奮戰,殊不知宮城北邊後門,五六輛簡樸的大車悄然駛出,皇帝最精銳而忠心的近衛打扮成民人的模樣,環衛在車輛四周。
宮城後倚着一屏青山,刀削似的坡路,歪歪斜斜地卻藏着容兩駕車馬并行的小道。烏翰從大車裏探出頭,看看兩邊的峭壁,放下心來,對外頭喊:“走。”
他看不見的是,峭壁之上如螞蟻密密攀附了杜文和神射手,不敢大張旗鼓,但若能一擊制敵,就有救下闾妃、斬殺烏翰的機會。
杜文親自埋伏在這裏,是怕派來的人不夠妥當,必須親力親為才行。但是前頭戰局、郭外糧道、後頭援軍,也是一個都不能不操心。從後岩壁上攀援上來的人送來一疊子軍報,杜文對他做了個“小心”“噤聲”的手勢,然後一封一封拆信閱讀。
前面幾封信,他還表情平靜,但突然間雙目圓睜,胸口劇烈地起伏起來。
作為伏軍,不能說話,不宜發聲,但見他一手死死地捏着信箋,臉色漸漸變得鐵青,咬牙咬得下颌骨都繃緊了,額角掙出幾道青筋。
他身邊的人都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但事在危急,沒有人敢出聲詢問。突然,有人看見了下方搖搖晃晃駛過來的馬車,趕緊拉了拉杜文的衣袖,努努嘴。
杜文死死地咬着牙關熬着心頭的焦灼和痛楚,舉起早已準備好的鳴镝——他一箭下去,他的神箭手就會齊發利箭,先殺死馬匹和馭手,然後便可以活捉逃跑的烏翰。
他的眼睛裏有點霧濛濛的,越是強行要求自己注意力集中,為營救阿娘奮勇一戰,腦子裏卻越是亂糟糟、迷糊糊的,也不是特為在想那個人,但是被背叛的痛苦就是揮之不去。
彎道就這麽一段,前面山石禿露,無處藏身,大路寬闊,馬匹也容易奔跑。
他終于放出了一箭,但是跟随他多年的弓箭手都能感覺他手腕裏虛飄無力,箭本該射頭馬,但實際卻射到了車轅上,又擦着馬側腿,馬兒驚得一撅,一聲長嘶。
其他弓箭手也急忙放箭,但是烏翰帶的也是訓練有素的親兵,揮動手裏的刀弓把箭镞撥開,雖有傷亡,但總算護住了車馬。
突然,其中一輛不起眼的車簾打開,闾妃被納着後頸露出臉來,頭發蓬亂,脖子裏架着一把明晃晃的鋼刀,細細的血痕已經滴落在刀鋒上,整個人很是狼狽的模樣。
烏翰的聲音從她身後的車裏傳來:“杜文,你是想魚死網破麽?朕可以先殺你阿娘,再和你決一死戰!”
闾妃模樣狼狽,但依然能清晰地大聲對兒子喊:“杜文!不要有軟肋!先射我!再殺他!”
杜文忍了許久的淚水卻突然落了下來。他還是孩子一樣,扁着嘴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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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電光火石的瞬間,烏翰已經抓住了他的弱點,大聲喊:“走!”
馭手都是娴熟的騎兵,迅速解轅抛棄了傷馬,然後奮力馳驅。烏翰把闾妃往車裏一拉,料定杜文不敢放箭亂射,踏着車底板命馭手立刻前行。
上頭依然亂糟糟射着箭,但烏翰的車馬,他們只能避開。六輛大車和兩百多人,放跑了一大半。
等杜文下去點數的時候,一揭開車簾就看見可敦賀蘭氏抱着她的幾個兒女蜷縮在裏頭瑟瑟發抖。
“別……別殺我……”賀蘭氏抖抖索索說。
杜文的重劍一下子擱在了她脖子上,恨不得把這個女人和她的兒女一個個剁下頭來。但見他眉目猙獰得魔鬼一樣,臉頰的肌肉不斷抽搐,但終于放下劍,點點頭說:“你想要命,就看烏翰肯不肯來換!”
擒賊未能擒王,哪怕俘虜了可敦,杜文也是喪氣的,母親還被擄走,更是灰心。
更氣不打一處來的,是信裏告知他,翟量根本沒有去糧道督糧,而翟思靜跟着翟量一起跑了,驿路上沒有蹤跡。從小路悄悄走,其心可知。
杜文看着人把賀蘭氏及幾位皇子公主繩捆索綁,往平城裏押送。邊走邊吩咐:“我阿舅那裏來了軍報,我六叔盛樂王先入平城宮,搶掠國帑、奸.淫宮人,真是國賊!他先斬後奏幫我圍困了盛樂王的叛軍,現在與其他幾位藩王僵持着。”
他頓了頓:“我還留着一些人在郭外,現在與我阿舅的人馬、外頭趕來勤王的人馬彙合,平定叛賊。”
他早就布好了一局棋:盛樂王人多、自負,就叫他先進宮城,甕中捉鼈;其他藩王消耗不少,便按着餘勇的多少一個一個擊破;該殺的殺光,等他坐穩位置,再逐一處置那些連削藩令都不敢反抗的藩王們,就更是易如反掌。
棋局大體是勝利的,但是母親沒有救回,烏翰沒能殺掉,是一個失誤;還有一個不能與人言的失誤,他金屋裏藏的嬌娘,居然也乘亂潛逃,背叛了他。
他想想就氣怒難耐,道旁一棵小樹礙眼,他伸手就是一拳,那小樹應聲斷裂成兩半,尖銳的木刺戳在他的手上,拳頭上青紫一片,還流下血來。他見了血,心頭終于略略安定,鑽心的痛也覺得稀松平常。旁邊的親兵不敢多話,撥掉顯眼的木刺,草草包紮了一下,就聽杜文說:“事不宜遲,先回平城處置。”
杜文先造反,然後又由闾家的人出面,污蔑其他諸王造反,并螳螂捕蟬,一并收拾了。鮮卑人講究血統,黃雀在後的杜文有聲讨烏翰的檄文,也有最後進宮城的惺惺作态,加上闾家諸人的力捧,先帝手下的臣子,都曉得這原就是先帝的愛子,現在烏翰有“謀殺先帝”的罪責在身,杜文登基再妥當不過。
一切血雨腥風不需再提。
杜文手揮五弦、目送歸鴻,要清洗朝中,清洗後宮,清洗兄弟叔伯,無暇騰出空來收拾相思。實在憂憤得緊了,便折磨烏翰的妃嫔出氣——賜給自己得力的手下,任由他們蹂.躏折騰夠了,問一句“留不留?”
留的話,賜到這些粗魯士兵家中為婢為妾;不留的話,随便是勒斃還是杖殺,怎麽痛快怎麽來。一腔的氣怒,盡情撒在無辜的女人的身上。
好幾日後的一個晚上,更漏裏的小箭已經指向了三更,外頭滿天星子,萬籁俱寂,新近燔柴登基的大汗叱羅杜文,突然傳令賀蘭溫宿到他的寝宮來。
溫宿現在身份尴尬,心裏自然忐忑。
杜文傳召得急,她也沒時間精心打扮,只能要緊穿上新熏的裙衫,鬓邊插了最時新的絨花,嘴唇上點染了最嬌豔的玫瑰胭脂,匆匆到了杜文現居的寝宮裏。
杜文已經沐浴過了,側躺在矮榻上。濃紫色的寝衣,絲光柔膩,垂在他矯健的身體上,胸口露出一大塊淺蜜色的肌肉來。
溫宿不由心頭就“怦怦”亂跳,上前小心翼翼給他請了安,垂首只敢看他的衣襟。
杜文嗅着她身上濃烈的香味,皺了皺眉說:“外頭衣裳脫掉!誰給你熏的香?明日送宮正司打四十板!”
溫宿吓得仰起頭說:“我以後不熏這麽濃的香了!”看他直剌剌的目光睥睨過來,又低了頭說:“大汗恕罪……”伸手慢慢解衣裳。
裏頭中衣也是仔細選過的,聽說杜文喜歡粉色和胭脂色,所以特特用胭脂色軟緞鑲着粉色紗邊,領口還繡着據說他最喜歡的海棠花。
她含羞地穿着這一身,期待他能有些心動。
但他好像是沒有心動的意思,側頭問:“你知道我為什麽杖斃你身邊的侍女阿琪?”
溫宿嘴角一動,心裏有些惶惑:她當然查過了,阿琪是杜文向她要過去,布置在翟思靜身邊的貼身侍女。那日一句“渎職”就打殺了,一身鮮血淋漓的慘烈,她都掩面不敢看。
這主子今日是來問責了?
她也算是見過大場面的部落貴女,此刻雖然心跳得厲害,但還是穩住心神,說:“只知道是渎職,但是渎什麽職,妾也不大懂。還請大汗指教。”
杜文對“大汗”這個稱呼猶自覺得刺耳,起身到賀蘭氏身邊,低頭說:“你怎麽不知道啊?好好一個大活人,就這麽丢了?”
溫宿看着他赤足踩在地上,那雙腳也骨肉停勻,肌膚白皙,旋即被寝衣的長擺擋住了。
她一時沖動,俯身在他腳上親吻了一下,而後擡頭說:“那天早上,她請我喝茶,我還說日後咱們倆做娥皇女英,共同服侍大汗,她當時就淚盈盈的,說她已經有心上人了。也怪我經事太少,竟沒有想到去多盯着她些。死了的那個丫鬟,确實是渎職,死有餘辜。大汗若是覺得妾也死有餘辜,妾本就是罪餘之人,唯有一顆心永遠是大汗您的!”
她撲簌簌落淚,滴了一滴在杜文腳上,只見他迅速地縮了腳,滿臉厭惡,掐着她的下颌說:“她說……她有心上人了?”
溫宿痛得哆嗦,伸手攀住他的衣襟,淚汪汪道:“她這麽說,我哪裏知道有幾分真假?何況大汗這麽信賴她,我自然也是信她的呀!”
半真半假的話最難拆穿。
杜文胸膛裏像有無數鼓槌在用力敲打,悶痛不堪。
他此刻特想有一個發洩口,把自己的氣憤發洩出來。于是揪着溫宿的領子,粗暴地一把丢到矮榻上,撲上來三兩下就把那胭脂色繡海棠的中衣衣領給扯爛了,又很快把她的上衣剝光了。
溫宿被摔得渾身酸痛,但是又緊張又期待,閉着眼睛等他下一步動作。
男人急怒的時候像禽獸,接下來怕是要受一點苦楚,但是她心裏想他已經想了太久,此刻經他挨身,他的指腹摁在她的鎖骨上,她渾身發熱,呼吸都要透不過來,眼前一片一片地閃動着金花,亵褲早就濡濕了一片。
“大汗……”她不敢睜眼看他暴怒得瘋狼一樣的神色,但使足了自己的溫柔,“妾有錯,你罰我吧……”
他欺身過來:“你給我記住!粉紅色、海棠花,誰都不許穿!”
然後起身把她的外衫丢在她身上,把撕碎的胭脂色中衣丢進火盆,對溫宿毫無溫度地說:“滾吧!”
溫宿驀然睜開雙眼,死死地瞪着杜文的冷漠而酷烈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