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被子裏的動靜,翟思靜不知道怎麽回事,杜文知道啊,只是今天太過興奮,居然忘掉了臨走前還處理了這麽一個人。
他有些敗興,沒好氣到那地榻邊揭開被子。被捆着的賀蘭溫宿熱得頭發都汗濕了,臉紅撲撲的,眼睛直直地瞪視着他,好像要說話,但說不出來只能眨着眼睛,淚水很快一道一道流了出來。
杜文笑道:“都忘了你還在這兒。我活着回來了,你不用給我陪葬了。這是你命好,也不用謝謝我。”
女人的腿腳踢騰了幾下,但因為捆着,根本踢不到他。
杜文繼續笑道:“幹嘛?怪我把你捆疼了?好,我給你解開,不過你別大聲嚷嚷,我和我的親衛說了,無論何時,若是有對我不利的事兒,都可以先斬後奏,不用問我的意見。”
還是習慣性地威脅。
威脅完了。他先松開她的雙腿,又松開雙手,最後解開勒住嘴的布條,把破幔帳掏出來,嫌棄地用手指拈着沒沾到口水的一角丢到了火盆裏。
溫宿的雙腿雙手已經麻了,乍一松開如萬蟻齧咬一般,她咬着牙,忍着淚,恨恨的目光卻瞥向坐在那裏的翟思靜。
翟思靜也才知道杜文帳篷裏還藏着別人,雖然是被捆着的,但剎那間心裏也是不舒服的。
溫宿她當然認得。上一世這是可敦皇後,是杜文在藩地的時候被迫迎娶的正室妻子,後來在他攻陷平城的時候,這位賀蘭家的女孩兒算是“大義滅親”,一心一意跟着他,沒有為娘家姊姊反叛他,所以杜文也是知恩圖報的姿态,登基後就冊立她為皇後。
翟思靜從來沒想過和溫宿争,她上一世在杜文後宮的時候,是含垢忍恥的狀态,恨不得杜文忘記她,不要理會她,人家羨慕她萬千寵愛于一身,她只恨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這二嫁和被污的恥辱。
那時候,皇後溫宿對她不算壞,時不時還勸她放寬心,對她這位貴妃的尊重不啻于自己的妹妹。只是後來她資助長子長越的消息被洩露給杜文,以及故意由中式皇甫道婵來告訴她長越的慘死,以激發她和杜文的決裂等等,這一世想來,這位看似溫善的皇後,只怕起到的作用絕不是一點兩點——畢竟這樣的大事或機要,豈是一般的低等嫔妃能夠知曉的?
翟思靜說:“殿下夫妻團聚,妾不打擾了。”
杜文一個還沒處置完,眼見另一個轉身要走的模樣,心裏切齒:女人真他媽難纏!沖上去把翟思靜拉住,拖到裏頭,斥道:“你往哪兒去?我有給你安排帳篷麽?”
不速之客,初來乍到,當然沒有地方住。外頭是藹藹春夜,晚上還是有寒意的,露宿當然不合适。翟思靜躊躇了一下,說:“我找一堆火,湊合坐一夜。”
杜文只覺得她怎麽腦子突然轉不過彎兒來了?他回頭對溫宿說:“你不是有自己的帳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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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要趕她走?
溫宿氣得眼淚汪汪的:把她利用完,捆着幾個時辰還沒打一聲招呼,現在又要趕她走?
但她是有城府的人,揉了揉捆得青紫的手腕,低頭說:“好。大王和新人早些安置吧。”
杜文看了看她,目光閃了閃,伸手推開門:“溫宿,我送你回去。”
當是不放心。
翟思靜聽見他在門外吩咐:“警醒些照顧,裏頭要茶要水的不許疏忽,怠慢的小心挨軍棍。”
這是在旁敲側擊提醒她:外頭有看管的人,你別使麽蛾子。
杜文跟着溫宿到了她的帳篷前。
溫宿冷着臉回頭說:“押解到地方了,可以放心了?”
杜文看着她,笑笑說:“怎麽說‘押解’呢?我是有話對你說。”
溫宿心裏想:來了!男人騙人的伎倆都差不多,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罷了。看你怎麽解釋,怎麽哄我。
但心裏還是有那麽點期待的,哪怕是鬼話,他說出來情意綿綿的,她也願意信的啊!
杜文收了笑,打開她的帳門進去,然後把侍女們都趕出去,坐在溫宿的對面說:“我這個人重情,明日大概和平城有一場戰鬥,平城的北門,是賀蘭氏的人把守的,想必你也不願意賀蘭部的人馬相争,兩敗俱傷。”
他看着她,說:“你要做個抉擇了,有點難,但必須要做。是幫你阿姊和姊夫,還是幫我。幫他們,你自然活不成,我也許也活不成;幫我,将來我平定平城宮,也放不過你的阿姊和姊夫,但是我保你和賀蘭部其他人無虞。”
溫宿嘴唇顫抖着。
這話說得倒完全不騙人,但直白得更可怕。
“要我怎麽幫?”她終于問。
杜文微微笑笑,說:“少說話,聽我的話,就這麽容易。其實我也可以把你捆上,塞上嘴。”他打個哈哈:“不過看你剛剛這麽痛苦,現在有些不忍心了。”
溫宿看着他,眼淚撲簌簌地落,她終于鼓足勇氣,伸手握住他兩手的手指,虔誠地望着他說:“杜文,我都願意為你死。可是你……”她的嘴唇又顫抖起來,特別想問他:“你願意為我做什麽?”只是終究沒有問出來。
杜文定定地望了她一會兒,然後說:“我給你名分。”
她撲在他懷裏,感覺他身子有些僵硬,但肌肉結實,懷抱滾熱,這僵硬大概只是錯覺吧?“嗚嗚”地哭了一會兒,她點點頭說:“我曉得了。你放心。”
杜文悄然出了一口氣,到外間叫了一個侍女:“寒瓊,今日你給賀蘭女郎值夜。”他眸光深邃,盯了寒瓊一眼:“還有,你自家主子來了,你好好伺候好今天,明日我讓你見你家主子。”
互相監督,彼此利用。為君之詭道。
寒瓊縱使還懵懂,溫宿總是明白的。等杜文離開了,她在空落落的帳篷裏怔怔地發呆,俄而捂着臉自己哭了起來,哭得寒瓊汗毛都豎了起來,不熟悉的主子,她不知該不該去安慰,也不知道說什麽來安慰,最後只能擰了一把熱手巾過去。
“謝謝你。”溫宿說,扭臉望着寒瓊,眼皮紅腫,猶自努力微笑着,“你是叫……寒瓊?你家主子是……”
寒瓊只知道這位也是貴族家的女郎,聽她和藹地發問,誠惶誠恐答道:“我原是翟家的丫鬟。”
溫宿當然聽姐姐提起過隴西翟家,也知道翟家嫁了女兒給大汗卻一直不得大汗喜愛的事兒。只沒想到這位翟家女郎今日竟被杜文帶了回來,竟似勁敵一般,搶盡了風頭。她愈發藹然地看着寒瓊:“哦,翟女郎,真是美極了!我和翟女郎日後便都是扶風王後府的姊妹了,卻還不曉得她的性情、愛好,長夜無聊,你和我說說吧。”
…………
杜文出了門,趕緊掏出手絹把自己的手指擦了又擦,還放鼻子前聞了聞,實在厭惡那濃烈的香味。再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胸口兩團淚痕,氣得他要跺腳:“真是麻煩!好好的衣服!”
回到自己的營帳裏,在門外征詢地望了他的親衛一眼,那親衛搖搖頭,示意裏面沒動靜,也沒麽蛾子。
他倒也好奇翟思靜在裏面會幹什麽,進門後看到她正一片一片地理自己被撕碎的紫紅色緞子長裙,噘着嘴好像不高興的樣子。
杜文說:“哦,明兒我叫溫宿給你拿條新裙子——她帶了衣箱呢。”
翟思靜不說話,橫了他一眼。
杜文撓撓頭又說:“等進平城了,我就給你買!市肆裏什麽新樣兒,什麽好料子,你只管挑!等進了平城宮,庫房裏更是随你揀去,好不好?”
翟思靜冷笑一聲:“原來我在你心裏就是個繡花枕頭,為條裙子斤斤計較的。”
“我知道你不是。”杜文到她身邊,頓感一股妙齡女郎特有的清香,不由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越捱蹭越近,近到翟思靜側身讓了讓,才停下來說,“只是裙子是我撕壞的,總該我補償你。”
“你弄壞我的東西,倒知道要補償;那你傷了人心,又該如何補償?”她問。
旋即心裏一酸,想起上一世的零零總總,雖然似乎淡一點了,但只要提及就戳心;又覺得這一世他還未曾那樣傷他,現在就責怪他似乎是他無辜背黑鍋了。
杜文當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緊張地想了想,終于“明白”了,于是笑道:“我知道你生氣賀蘭氏在我被子裏。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是賀蘭家的女兒,可敦的妹妹,送到我身邊來,就是有意圖的。今晚上我故意去北苑赴約,其實設了埋伏——你也看到了——若是讓她壞了事兒,咱們倆都回不來了。為了怕人看見,只能捆我被子裏,不知情的只以為……嘿嘿……”
他在翟思靜面前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笑得羞赧:“我跟她,什麽都沒有。真的!”
“你不用解釋。”翟思靜一如既往冰山美人一般,冷冷地說,“你只要不來打擾我,随你跟誰有什麽,我都不在乎的。也是真的。”
男人聽來,這話卻有點小作的意思,見她扭身仿佛要再躲遠點,他一把把她往懷裏一帶,用力攬住。
果然她開始扭動掙紮。
杜文說:“怕啥呀?我動作肯定能比烏翰溫柔,管叫你心滿意足的。”
翟思靜頓時怒了,揚起手要抽他。
練武的人本能地有反應,一把就把她的手捏住了,而後覺得不對了,笑眯眯握着她的手在唇邊親了親,接着放開說:“你打,你打,我随你打好不好?不過最好不要打臉,我這皮膚容易留印子,明兒還要指揮我那些阿幹們共同合圍平城,若是臉上一片巴掌紅印,太丢臉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閉着眼睛示意她打。
臉皮厚得翟思靜無語。
她只能正色道:“你也知道明早上要帶兵攻城?今兒就急色成這樣?我看我跟了你,是跟錯人了!”
男人的眼睛驀然睜開,她端莊太過的時候是有點沒意思,但是他也不得不正色來面對:“怎麽跟錯人了?你明兒看我……”
翟思靜趁機一扭,從他懷裏站起身來,到一旁案桌上倒了一杯水給自己,喝水的時間裏,心思平複下來。于是,又給他倒了一杯,親自遞過去:“我今兒個不願意。當然,我說了不算,看你有幾分真心對我。或者說,你還是那種皮膚濫淫的蠢物。”
她的激将之法應對杜文極好,小狼崽子頓時就憋住了一口氣,氣哼哼說:“我又沒逼你!”搶過茶盞,一口氣灌下去。
翟思靜适時軟下來:“你今兒奔波了一天,一直繃得緊緊的,我看你眉間都要生皺紋了。”伸手撫了撫他的眉心,目光和他一碰,頓時胸腔裏一酸軟,愈發柔聲:“我給你按按頭頸,放松睡個好覺,明兒個旗開得勝了,我們才有來日可盼。”
杜文看了她一會兒,放下茶杯,解衣四仰八叉躺倒在地榻上。
翟思靜幫他把亂糟糟的被子拾掇好,解開他的頭發,伸手揉了揉他的額頭。
他與生俱來的警惕,眼睛沒閉上,眼皮子還跳了一下,脖子上的肌肉仍是繃得緊緊的。
但随着翟思靜的雙手柔和地按着他的頭頸各處,他逐漸放松了下來,繃得緊緊的下颌骨放松了,繃得緊緊的脖子放松了,肌肉躍動的雙臂放松了,然後衣襟下方頂起的地方也放松了。
翟思靜不意自己竟往那裏看,不由罵了自己一聲“該死”……然後便聽見他輕輕的鼾聲,又過了一會兒,他夢呓着:“阿娘……我給你帶回一個好漂亮的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