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怎麽,不願意?”翟思靜問。
杜文看着她亮閃閃的雙眼,就只會點頭了:“願意,當然願意。”
翟思靜微微露出一點笑意,杜文只覺得滿心的甜蜜漾起來:她的人,她的心,一并得到,想來不是什麽難事了。
他一拉翟思靜的手,說:“你跟好我,當心外面有埋伏。不過就算是有埋伏你也別怕,我死也要保護你的,只要我在……”
翟思靜說:“什麽時候了,啰哩巴嗦的?”
“嗳!”他答應了一聲,立刻閉上了嘴,心滿意足地把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裏。
門口,他突地止住步子,小心探出腦袋,警惕地四下望着外頭。翟思靜到底不懂男人家行軍時這些門道,收步不及,一下子撞到他背上。
杜文被她軟軟身子一撞,一個趔趄,心旌蕩漾;聽見她還低聲“唉喲”叫了一下,不由回身摸了摸她的腦袋,笑不懂事小孩子一樣笑道:“噓,要是外頭有人埋伏,咱們就暴露了。”
怕她擔憂,他又說:“不過這會兒沒事,外頭應該幹淨了。”
他突然想起翟思靜身邊應該還有些宮女,本來他是想親自處置掉的,但是後來一激動,就忘了……
翟思靜見他回頭又向裏頭望了一眼,臉上好像有些殺氣,不由推推他說:“不走嗎?”
他輕輕“嗯”了一聲,皺着眉頭,好像在考慮要不要進去斬草除根。
翟思靜說:“我都跟你走了,後面藏着的小宮女又能壞你什麽事兒?就是告狀也告晚了呀!”
杜文這才點點頭:“好吧,不多事兒了。算她們命大。”挽着翟思靜的手出了門。
翟思靜偷眼瞟他,他正意滿躊躇,昂首闊步。
萬幸,她暗想着,這頭狼今日總算心情不壞,殺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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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想完,腳下踩了什麽濕膩膩的東西,差點滑一跤,低頭只見月色裏地上一灘黑乎乎的。
杜文及時扶住了她,說:“這裏鮮血都漫出來了,小心別滑倒,別弄髒了你漂亮的鞋子。”
說得深情款款,好像那些被殺的人還不如一雙鞋底似的。
然而翟思靜還是抖起來,血腥味仿佛也是這一瞬間充盈到她的鼻子裏。月光下,青磚石地有淺灰色的反光,而血跡是黑乎乎的——這裏一灘,那裏一灘,總覺得不管怎麽走,都避不開了。
她有點作起來,皺着眉不肯往前走。
杜文手下的親兵過來說:“大王,外頭有馬蹄聲了,大汗的前隊很快會圍過來的!”
順勢還好奇地打量了翟思靜一眼,特別是壞掉垂在那裏的一片片裙子。
杜文沒好氣地說:“再看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然後瞥了被他拉着手,但身子拚命往後掙脫的翟思靜。“唉!”他似若無奈地嘆口氣,說,“真是麻煩啊,不就是血嘛?”然後也不問她願意不願意,一把打橫抱起來,頓時有種軟玉溫香滿懷的快意,看着她問:“盔甲有沒有冰着你?”
會疼人時真會疼人。
但翟思靜才不會被這小恩惠就欺騙住,撇頭看着外頭,說:“快走吧。”
杜文把她抱上戰馬,又關心地說:“我會比較快,如果不舒服了就告訴我,害怕了就抓我的胳膊。”
翟思靜好像連話也懶得說,目視前方,那裏隐約有些燈火明滅。她心有些懸,不知改變了軌跡的命運,能否保佑他們及時離開,和郭外的援軍會合。
杜文舉頭看了看天色,又問出來時更漏顯示的時間,然後篤定地一拎馬缰,道一聲:“坐穩咯!”突然腿夾馬腹,馳驅着戰馬奔馳起來。
郊外風大,出了北苑就是一路筆直大道。杜文瞧瞧身後那些筆直而來的火光,還都只有螢蟲大小,便放心了,行到郭門,那裏已經嚴陣以待,守郭的士兵燃着無數火把,張弓搭箭,死死地盯着大道。
杜文勒住了馬。
翟思靜臉煞白:上一世知道杜文離開了北苑,然後以多位兄長藩王的大軍脅迫皇帝罷削藩诏。但是這一世會不會不同啊?
杜文察覺了她又在顫抖,心裏笑話女人家就是膽小!但是低頭道:“你別怕。”
他有心賣弄,圈馬轉了幾圈,轉得翟思靜穩不住身子,只能抓住了他的手腕。他這才得意洋洋大聲對外頭喊:“翟量!看看誰來了?”
黑暗的叢林裏“呼”地冒出了一大群人。杜文要了一支松明火把,揮動了兩下——是指揮的語言。頓時,叢林裏聽見“刷刷”地開弓搭箭的動靜,然後火鐮飛速地打着火絨,塗着松脂的幹柴火把頓時燃燒起來,遠望去只覺得星星點點無數的光亮,便是螢蟲也連綴起了一片明光。
火把還不止這個作用,它在箭镞上一晃,箭镞上裹着浸了油的絹布,一下子就燃燒起來。
然後,漫天如火紅流星雨劃過一般,紛紛落到木栅欄的郭牆上,連同下面那些彎弓搭箭的守兵,猝不及防就被後頭的火攻給擊敗了。
人肉的焦臭味很快傳來。杜文又回頭看了看大道上的燈火,隐隐已經可以看見馬的影子了,他又一揮手中的火把,他的人從外頭上前,刀槍劍戟,向郭前還沒死的守兵身上紮過去,慘叫聲此起彼伏,血腥味也在瞬間彌散開來,空氣裏全是!
杜文吻了吻懷裏人的頭發,柔聲說:“別怕。”
翟思靜是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強忍着不适,故作堅毅地說:“我不怕。”
然後就聽見喉頭一聲“啯”的一聲作嘔。
杜文的手探到前面,幫她撫胸順氣。那軟滑溫膩的手感,他恨不得多幫着順一會兒。
緊接着是毫不客氣的“啪”的一聲。
他親衛的目光偷偷瞥過來。
杜文無所謂地說:“哦,這季節就有蚊子了?”揉了揉手背,重新抓到缰繩上,喊了聲“走!”
他的腿輕輕一擊馬腹,馬兒“灰灰”嘶鳴,然後絕塵而去。
翟思靜不耐這樣的颠簸和速度,要不是怕丢臉,已經要尖叫出聲了,此刻咬牙還沒咬住,杜文倒低頭在她耳邊兇巴巴說:“敢打我?回去收拾你!”
才脫虎口,又入狼窩。
翟思靜扁了扁嘴,心道自己真是劫難重重。等回到他的地方,他肆無忌憚了,只怕前世的悲運還是逃不掉的。
郭門已經被打開了,杜文放馬直接沖出了門外。迎接他的是一頭臭汗和黑煙印子的翟量,還有賀蘭部的那些人。
杜文回頭看了看來路,說:“趕緊布鐵蒺藜,咱們退三裏,放火絨箭,讓前來增援的人瞧見。”
他指揮起來真不像個少年,聲音穩篤,态度冷靜,揮斥方遒時灑脫而細致。翟思靜跟着隊伍後撤,耳朵裏聽到追兵的馬匹絆在鐵蒺藜時凄慘的呼聲,眼睛看到前方突然也亮起無數火光,與杜文這裏的軍隊遙相呼應。
他面對這樣一個危機重重的陷阱,卻早已布好了局,所有的用兵環環相扣,毫無破綻。上一世她還想着用翟家的部曲,扯先帝獨存的兒子的旗號,來對抗他這位暴君。現在看來,果然是以卵擊石!
晚上看兵馬是數火把。
平城派出的追兵大約發現了外郭已經停駐了無數人馬,而城郭已破,燒得一片焦黑。
他們的大汗陛下設伏不成,反而中了杜文的埋伏,再追下去血本無歸,只怕還要殃及平城。
追兵人馬慢慢回去了,杜文忽哨一聲,對懷裏人兒,也是對自己的人馬說:“回去吧。駐營地裏休息,明兒還要與幾位阿幹藩王們商量攻打平城的事。”
又對翟量誇:“你看,你果然能行吧?指揮這麽一支賀蘭氏的軍伍,妥妥的!将來,你老老實實跟着我,我看你堂妹的面子,給你好身份地位,管叫比你那些所謂的嫡系、嫡兄弟,地位都高,叫人家也眼饞眼饞你。”
翟量算是翟思靜遠房的堂兄,年節裏見過堂妹,此刻卻還懵懵的,“啊?”了一聲腿腳繼續軟着,走路都走得跌跌撞撞。
回到了他們所環圍的一座壁壘,杜文騎着馬再次巡視全營,然後才下馬回自己營帳,自然不忘牢牢地牽着他的心上人。
進了營帳,他迫不及待把門反鎖,裏頭燭光還亮着,他大孩子似的伸出手背給翟思靜看:“喏,你把我的手都打紅了!”
他的皮膚容易留印子,手背上真的粉紅了一片。此刻他噘着嘴,從上而下睥睨着,好像小孩子打完架要讨個說法似的。
翟思靜擡眼看看他:“誰叫你先輕薄我?”
“我是好心,怕你不舒服!”他滿臉的不服氣,“但是,除了我阿爺和阿娘,從來沒有人打過我!”
其實還有一個下令打過他的,但那個仇他是要那個人用命來償還的,和今天、和他阿爺阿娘完全不是一個性質。
翟思靜知道他這個時候在等她低頭說好話,順毛撸他。但是她偏不想讓他滿意,于是伸出手說:“那你打回來吧。”
杜文低頭看看她的手:又小,又白,又纖細,手指頭春蔥似的水靈——給他打一下,只怕要打斷掉了。
他氣沒地方發,惡狠狠說:“我不打女人!”
翟思靜嗤之以鼻。
杜文對她的嗤之以鼻有些疑惑:他确實還沒有打過女人——這輩子。
剛才的騎馬,翟思靜現在還感覺腿腳裏緊張得發緊難受,于是自顧自找了個小胡床(凳子)坐下來,說:“那我沒辦法了。你要氣不過,就殺了我吧。”
一下子兩個人的高度落差太大,杜文覺得不太容易好好說話,于是蹲在她面前,繼續惡狠狠說:“你想死,可須得我的同意。你的堂兄翟量、你的侍女寒瓊,可都在我手裏,要是我知道你有拙念,我發現一次苗頭,就殺他們一個!”
“好好說話。”翟思靜比蹲着的他還略高些,伸手一按他的肩膀,“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威脅我?若是我動不動跟你說:‘杜文,你若不聽我的,我就死給你看’,你心裏是什麽滋味兒?想不想聽?”
杜文眨着眼睛,半晌沒有回神。
他的母妃闾氏,打小兒就教導他:為君王者,要能察覺他人的欲望與弱點。欲望可以拿出來誘惑,弱點可以拿出來威脅。他試過,果然是百試不爽、百戰不殆。他對付翟三郎,對付翟量,對付其他很多人,都是用這個法子,也都成功了。今天,她居然教導他說:不要威脅?!
他腦子轉了一會兒,到底是個學得快的聰明人,決定試一試她的話是否奏效,他橫目說:“那麽多人面前,你打我的手,不覺得我很沒面子麽?!”
“覺得了。”翟思靜微微帶着笑意看着他,“對不住了。”
“‘對不住’就夠了嗎?”他刻意板着臉,仿佛還很生氣。
翟思靜突然覺得這小家夥還挺有意思的,跟她上一世愛在骨子裏,恨在骨子裏的狼主叱羅杜文并不完全一樣。
她的手指輕輕刮過他的臉頰,柔聲說:“你要什麽補償呢?說說看。”
杜文的心裏像春風吹過似的,被她的指尖刮過的皮膚暖得發燙,熨得心窩裏都熱乎乎的。他試探着說:“那麽,你親我一下。”
翟思靜眨巴着眼睛,睫毛亂閃。
還沒想好答應不答應,突然聽見地榻被撞了兩下,上頭一團被子裏傳出壓抑的“唔唔”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