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杜文把翟量留在扶風郡城外的駐紮地,而命最聽他話的幾個翟家部曲送他們家女郎入城。
“扶風王府應該已經準備好了,女郎進城後直接送過去。等我回到王府後,就準備婚禮。”杜文說,看了看翟素寧,又看了看翟量:“我這個人,一方面念舊,一方面也是睚眦必報的。誰都不要惹火了我。”
這自然是以翟量為質,控制翟素寧在扶風刺史那兒不要胡說八道。
翟素寧哭哭啼啼也沒有用,請求告饒也沒有用,只能期待他能說話算話。然後她上了辂車,被自家部曲送到了城裏——安定了扶風刺史的心。
外界的形勢沒有他想像的好。
他在隴西時第一封給兄弟的信便是發給叱羅忽伐的。河西王是兄弟裏兵馬最多、打仗最好的一個,但是他輸給了烏翰,而且人已經死了,輸得徹徹底底。
杜文這裏消息不是很通暢,沒有消息,他就跟瞎子聾子一樣,每一步都有巨大的風險;而且他還沒有兵馬,翟家的部曲算是他起家的人手,但是這些人手太差勁了,根本不經打。
要對抗烏翰,只能另想辦法——烏翰不要臉,他也可以不要臉,這會兒對他而言生存最重要,其他都顧不得了。
不過他算計對了的是,小賀蘭氏終于來了。
山道見辘辘地駛來一個車隊,行駛不快,而車輛裝飾精美,後頭的大箱子上還貼着紅簽,像是嫁妝的模樣。
杜文命幾個翟家的部曲拿黑帕包上臉,裝作土匪去打劫,而後又自編自導一場“英雄救美”的戲,把吓掉了半條命的小賀蘭氏給救了下來。
他的皮膚已經在陽光下曬成了淺蜜色,越發顯得棱角分明,有了些青年人的樣子。秋老虎厲害,他也怠懶穿铠甲,玄黑胡服上紮一根藍色牛皮蹀躞帶,袖子挽在小臂上側,露出一截精壯的胳膊,手也修長,指甲橢圓而粉紅,向小賀蘭氏伸過去時,少女怔忡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臉就紅了。
“扶風王……”她的聲音蚊子叫似的。
杜文倒是詫異:“你認得我?”
小賀蘭氏害羞地點點頭,額角的垂珠遮着她的眉毛,她小聲說:“妾在平城見過大王呢……”
然後就愛上了他,少女的心神魂颠倒,睡裏夢裏都是他的影子,描摹了多少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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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求她的父親,求她的姐姐,終于得到了嫁給心上人的機會,千裏迢迢地來扶風嫁他,一路的艱難和委屈,在見到杜文的時候,如風吹散了。
杜文從小在母親宮中,在一群宮女中長大,養得眼界極高,又在一群女孩子的奉承裏長大,懂一些女孩子的心事;滿十四歲開牙建府之後,便和收集漂亮玩器、精致字畫一樣,收集各色漂亮姑娘安置在後苑。母親闾妃冷眼旁觀了一陣,見他并不是玩物喪志,也不是沉迷美色,更沒有胡鬧的意思,所以只笑笑說:“傻小子!”也随了他去。
他好色的名號傳在京中,多少也讓他的兄長們對他少了些警惕。
他看見小賀蘭氏,心裏并不滿意——相貌算不上醜陋,但也太平平無奇了,和他一宅子的美人無一能比。但是現在不能不對她笑着敷衍:“那真是緣分了。”
賀蘭氏也是草原的女兒,見他在馬上微微俯身的模樣實在英朗無俦,手又一直伸給自己,不由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內,說:“坐車久了,渾身有點不舒服呢。我出來散散。”
杜文只略猶豫了一下,便把她一拉,抱着腋下提溜到馬背上。
賀蘭氏尖叫了一聲,又換成了“咯咯”的笑,嘴裏嗔怪着:“你真壞!”
他從她背後握着馬缰,下巴正抵在她頭頂上,此刻刻意低頭在她耳畔吹了口熱氣,然後說:“那就跟我走罷!”
時已傍晚,又累又驚的賀蘭氏有些支持不住,好容易到了山谷間他們駐紮的營地喝水暫歇,她問:“到郡城還要多久?”
其實就是不足一個時辰的路,但是杜文刻意說:“順利的話,二更多能到吧。不過城裏有宵禁,進門會很麻煩。”
賀蘭氏猶豫着。
杜文趁機道:“要不,在我這兒暫歇一晚?”
鮮卑族的姑娘沒有那麽多規矩,何況她又是知道自己要嫁給杜文的,所以含羞點了點頭。
賀蘭氏送親的是一支軍隊,人數不多,但顯然比翟家的部曲要精良。杜文默默地比較了一下,吩咐人在營地裏準備晚餐,然後撿着好的茶和肉,親自送到賀蘭氏的營帳裏。
陪嫁的丫鬟和嬷嬷也很多,見杜文這位準姑爺來了,都避讓開,讓他們獨處。
賀蘭氏在羞澀中悄悄擡眼,見杜文盤坐在矮案前,特別細心專注地給她切肉。
她心頭“怦怦”亂跳,覺得面前這個男人英氣之外,別有一番溫柔存焉,好一會兒鼓足勇氣先跟他說話:“我的小名兒,叫溫宿。”
杜文擡臉看她,上翹的嘴角好像有笑意:“是鮮卑語裏溫柔流淌的白色水流?好美的名字!”
賀蘭溫宿更加害羞,低頭說:“是呢。”
杜文笑了笑,表情裏滿是落寞,然後極輕地發出嘆息。
賀蘭溫宿問:“怎麽了?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杜文搖搖頭,但過一會兒又說:“你這麽好的姑娘,嫁給我,真是可惜了。”
“為什麽?”
杜文挑眉看她:“你阿姊沒提醒你?我麽……在大汗心裏……呵呵……”
小姑娘的臉色有些變了。她還年幼,但父伯都是部落的領袖,姐姐又是新皇的可敦,現下的各種局面,她的耳朵裏也是飄過一句兩句的:她想嫁給杜文,家族裏是兩種不同的意見,父親反對,但叔叔伯伯們都願意。父親那時候聲音弱弱的:“……可是扶風王……萬一不能善終呢?我家溫宿……”
其他人亂七八糟勸,大意不過是,扶風王未必死,即便大汗不能饒恕他,女兒家又不是不可以另嫁。現在是家族得用的時候,如果不把握機會,将來連大賀蘭氏在宮裏都沒有地位。又是拿出她阿姊的密令給她父親看。父親最後撫膝哀嘆,一拍腿道:“好吧!但願大汗記得我們賀蘭部的忠心!”
她心裏惴惴的,等杜文把切好的肉送到她身邊時,她一把抱住杜文的胳膊:“我喜歡你!”
杜文胳膊上的肌肉鼓脹了一下,不知是與小姑娘接觸親密的激動,還是厭惡時想要逃離的本能。
他停了一會兒說:“我不願意耽誤你。”
“可是……”
杜文凝望着賀蘭溫宿。
他只要凝神望人,總給人一種脈脈含情的錯覺,那犀利的眸光有的時候像是勢在必得的張揚霸氣,總叫人容易沉溺。
賀蘭溫宿幾乎受不了他的目光,垂下眼睑說:“我嫁給你後,就什麽都是你的。願意與你一體,不離不棄。”
她閉上眼睛,擡起臉,覺得此刻他該覆上來溫柔一吻。
但實際杜文用手指在她唇上撫了一下,淡淡說:“但願吧。”
她怔怔地睜眼,心想:這“但願”是什麽意思?他不信她?覺得他們賀蘭部就一定會對付他?而她就是送過來牽絆他的?心裏不由有不被人知的委屈。咬着牙暗道:你但看我是不是有血性的賀蘭部女兒!看我能不能為你說到做到!
夜晚山間的風“呼呼”地回旋着,到谷地碰擊山岩,更是發出類似于狼嚎一般的聲音,昏暗燈燭下的賀蘭溫宿顯出一些瑟縮,求助地望着杜文。
杜文卻一直在發怔:這樣好的機會,要讓面前這個癡情的女郎對他死心塌地,最好莫過于使她身心服帖——女人嘛,本來就有情,若再有房.事為佐,簡直一吃一個準。
他從案上拿奶酒喝,蒸過的酒,味道酷辣,入喉就渾身發熱,他凝眸等待“感覺”上來,但是眼前總是那個秋千上歡笑起伏的粉紅色影子,她無一處不美,連對他冷漠的眼神都叫人心顫得不行——面前這個,差距太大了!
何況,送上門的,總缺點什麽。狼王不吃腐食,總要新鮮熱辣,甚至是不容易得到的,才感覺好吃。
他就是想征服一臉冷漠的翟思靜,想跟她在榻上颠鸾倒鳳;想扼住她纖細的雙腕,再溫存地吻她柔軟的嘴唇;想撕開她的綢緞衣衫,看一看她裹在其中纖秾合度的身體,再用自己的手指和嘴唇一寸一寸地感受過去……
他身體的某處開始為這旖旎的想像變熱、充血。但他一點也不想是面前這個人。
所以無情地說:“你今天也累壞了,早點休息吧。”轉身離開。回到他自己的營帳裏,解衣擦身,冰涼的水也沒緩解燥熱感,于是裹進被子繼續做他的美夢。
第二天,弄髒的短裈還得他自己洗,不過心上卻仿佛真的跟他的巫山神女行雲布雨了一樣樂滋滋的。
秋風開始蕭瑟的時候,遠在桑幹河邊的平城傳來了南邊驿站快馬加急的消息:
南楚檄文,責以北燕刻意挑釁,因而從荊州、雍州調集十萬大軍,襲擊了尚無準備的扶風郡。扶風郡守和都督出迎,不幸戰敗殉國。南楚一直孱弱不堪,打了這樣的勝仗,居然朝內傳起了“收複胡人所亂之九州故土”的說法,多少熱血男兒戮力同心,意圖乘勝與北燕一戰。
烽火直起,一時局面危急。
烏翰皺着眉看着南邊加急的奏報,眨着眼睛很久沒有主意。
見皇後賀蘭氏來了,他揮了揮那份折子:“扶風郡出事了,南楚的雍州大軍壓境,郡守和都督戰死。杜文臨時以藩王的身份挑起大梁,以都督的虎符接管所有人馬。他卻壞得很,現在慢悠悠鎖閉了城門等我句準話兒——你說是我放權給他,還是不放權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