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烏翰在朝堂上已經與群臣讨論過了,調兵遣将不是一兩天的事,按以往的做法,都是領郡邑的藩王負責守關,朝廷另外派人協助——守土重責,無論哪個皇帝都不願自己頭上挂着“喪土亡國”的牌子。
他殺了忽伐,雖說有個“私闖北苑,奸.淫宮妃”的罪責,人死在捉奸的床榻上,大家無法求情,但是心裏未必舒服,冷眼看這位皇帝還有什麽做派。
大家紛紛說了一陣形勢,又談了一會兒祖制,最後擡出先帝都曾誇獎過叱羅杜文的智勇雙全,然後擡頭等皇帝決斷。
皇帝在朝廷無法做決定,後宮裏,賀蘭皇後想着自己的嫡親妹妹還在杜文身邊,圍困在危城裏——她對杜文又沒有那麽深的恨意,自然首要考慮妹妹的安危:“如今都兵臨城下了,讓扶風王帶兵迎敵是權宜之計,等退了雍州的兵馬,再慢慢解他的權柄不遲。”
周遭沒人,她目光一斜,努努嘴對着後宮的方向:“何況還有個闾太妃被看管在宮中,實在小狼崽子難對付,就抛出他親阿娘來,不信他不老實!”
事急從權,确實讓杜文抗擊南楚的兵馬是最佳選擇。烏翰考慮了又考慮,只能答應下來,同時又安排了他最信任的賀蘭氏的部族騎兵前去接應,順便可以扼制杜文。
這一仗打得過了新春,兩國互有勝負,此消彼長,此長彼消……軍隊一動,就是“嘩嘩”吃銅錢一樣,皇帝的心一直懸着,連年都沒有過好。
過了四月,前方的消息才慢慢好轉,杜文不僅守住了扶風,而且勝局漸多,雍州刺史盛銘不敵,有傳聞南楚将派遣平朔将軍楊寄前來。
杜文上表奏報戰況,道是郡中已經沒有多少兵丁和錢糧,再和南楚的“戰神”抗衡,風險不小;另一方面,南楚自己內局并不穩定,也大有議和之意。
烏翰當然不想再戰下去了。他自己登位一陣折騰,處置帶兵前來的河西王一陣折騰,把扶風王趕到郡裏又是一陣折騰,國庫本來就不盈滿,現在更是要給折騰得罄盡。
于是下旨命杜文停戰議和。
此刻,養寇玩兵的正主兒已成尾大不掉之勢,皇帝命他回京述議兩國這趟的戰事,杜文飄飄地上本,說目下散兵游勇沒清理完,自個兒不能丢下郡邑不管,愣是連賀蘭氏送親的軍隊都扣了,不肯回程。
半年的休整,梅蕊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但是回到宮裏再無一幸,猶如處在冷宮,也沒有冊封,身份尴尬地和翟思靜住在一道。
烏翰又迎娶了柔然汗的公主為右夫人,寵愛有加。
聯姻的心思甚至打算到了西涼,為了得到隴西的牽線,他兌現了事先的承諾,将翟思靜封為昭儀。翟家“感念天恩”,當然捏着鼻子也得把差事辦好。
梅蕊原也是個清秀可人的小姑娘,算不上驚豔,但是唇紅齒白,眼睛明亮,一看就鮮活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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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在翟思靜面前的,是個憔悴的少婦:黃黃臉兒,眉目裏散不去的愁苦,還新添了眼睑抽搐的毛病,一到晚上,或者一到情緒激動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抽動起來。
“我現在的苦,無人可說。”梅蕊苦笑着對翟思靜說,“一無所有,倒成了個笑話。別說大汗不想碰我,就是他想碰,我想着男人女人的那種接觸,也會犯惡心……”
她止住翟思靜對她的安慰:“女郎不用寬慰我。我自作自受。原該知道自己的身份地步兒,可偏想着不切實際的事兒。如今,這是報應!”
翟思靜握着她的手,長長地楚嘆。她懂啊!這種感受她全都懂!
上一世被杜文用強,還沒有打她、咬她什麽的,她就惡心了他一輩子,原本埋在心底裏的一點點少女懷春的情愫,生生化作了一輩子的讨厭與恨。他後來對她算是不錯,可是她就是沒辦法像正常夫妻一樣跟他在一起,每每共枕時,那種類似于強.暴的幹澀與疼痛,幾乎伴随着她一輩子床榻上的感受。
“咱們,總得向前看。”翟思靜握着梅蕊的手,“男人靠不住,咱們靠自己。”
梅蕊受傷太深——不單是禽獸般的忽伐,更是利用完她就翻臉無情的烏翰。聽翟思靜這麽說,頓時哽咽着拚命點頭。
後宮日常無聊時居多,每日在皇後宮裏問安可以打發大半天的時光,也可以在聊天中知道好多消息。
這兩日皇後賀蘭氏的臉色都不大好看,泛泛地四下看了一圈,就似笑不笑說:“哦喲,咱們右夫人又侍寝晏起了啊?”
大家一望,果然沒有看見這位新獲寵的柔然公主的身影。宮裏女人都指着皇帝的寵愛過日子,對于寵冠六宮的人,那都是同仇敵忾一般。所以一群莺莺燕燕紛紛讨伐起新人來:
“可不是!荒蠻地方的公主,哪有什麽規矩?”
“春宵苦短夜專夜啊!啧啧……”
“就她那面皮,看來不光是黑,而且是厚。”
“不知大汗看上她哪一點?”
……
突然,外頭傳來一聲通報,說是右夫人來請安了。
各種聲音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瞟向那位姍姍來遲的右夫人。
進門來的人還是柔然公主的打扮,不梳髻,而是用一頭垂珠蓋着頭發,個子不高,但腰肢矯健,亦是個矯健婀娜的黑珍珠般的美人。
柔然和北燕同屬鮮卑族,但是一個仍在草原游牧,一個卻已經占了中原的秦晉、燕雲之地,連着朔方的大漠和草原,很多習俗綜合着鮮卑與漢族。
柔然公主開口也只會說鮮卑語,給皇後請安後大大咧咧席地而坐,一張臉紅撲撲的,精氣神極好,也顯出承恩之後的好氣色。
賀蘭皇後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這位右夫人一陣,然後說:“我這陣子睡眠不好,今天好像有些疲累了,大家早些散了吧。”
衆妃嫔都再次跪安,賀蘭皇後看着一個個袅娜娉婷的背影,心裏又酸又苦:男人這德行,永遠有新鮮的可以喜歡。弄倒了一個林梅蕊,他又盯上了柔然公主;女人覺得這位公主長得粗糙,可架不住小野馬似的性子有趣,勾了男人的魂去。該死的隴西翟家嫁過來一個女兒還不算,還打算給烏翰拉皮條湊趣。要知道,和粗糙的柔然公主比起來,西涼李氏的皇族可是素來以出美人聞名的,要是再娶個妖精回來,熬幹了男人的身子,其他人——包括她這位可敦——還有什麽侍寝的機會?
她找着機會單獨召了梅蕊到鳳翔宮裏,看看她蠟黃憔悴的臉色,嘆息道:“你身子骨兒還是沒好透啊,瞧這臉色,和剛進宮時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轉頭叫人拿了些人參鹿茸之類的補品,殷殷地勸:“大汗心裏還是有你的,只是事情的風頭沒全過去,陡然給你封妃不大合适,你莫急,慢慢等,我有機會就幫你和大汗說。”
梅蕊搖搖頭:“妾還哪有臉做大汗的妃子?可敦若是開恩,讓妾回老家,妾一輩子吃齋念佛,再不嫁人也就完了!”說完捂着臉哭。
賀蘭皇後勸了幾句,見這小丫頭當真是沒啥心機,什麽情緒都擺在臉上的,心裏暗喜,她嘆口氣問:“你們主仆倆都是怎麽回事?聽說翟昭儀至今還沒有侍寝?你也勸勸她,我也勸勸大汗,還是要雨露均沾才成啊!”
梅蕊搖搖頭:“我們女郎不願意的。”
“為什麽?”賀蘭皇後挑挑眉問,“她心裏……還是念着扶風王?”
梅蕊欲言又止半晌,最後支支吾吾說:“沒有吧……”
皇後已經近乎得到了答案,暗笑暗想:好得很,翟思靜雖不争寵,奈何翟家太無恥。利用翟思靜把杜文召喚回來,那條舊計策可以再玩一回,便架起兩個人的私情官司,追究翟家的欺君之罪,斷了西涼公主的和親,我再慢慢對付柔然的這位。男人花心,總少不了我吃苦管起來才是。
她趕在烏翰下朝,往右夫人宮裏去的路上截了胡,嗔怪地對丈夫說:“多少次我找你,那起子小的都說你正在右夫人宮裏得趣,我怕攪了你的興致,有事也不敢跟你說。唉……”
烏翰想着小野馬一樣的右夫人,心裏焦灼得很,偏偏皇後要纏着,他不能不敷衍,笑道:“我與你自小兒的夫妻,你還不懂我?有要求你只管提就是,我只要能答應你,肯定不會怠慢。”
賀蘭氏伸手扭了他胳膊上的肉一把:“你哪只眼瞧着我只是貪圖東西?你要是急,就別去鳳翔宮跟我談要緊事!”
偶爾一發威,烏翰還是不能不陪着笑臉答應。
到了皇後宮裏,聽了賀蘭氏的想法,烏翰嘬牙花子猶豫:“這法子對付杜文?我覺得不大必要啊。闾氏在我手裏,我只管弄死了她命杜文來奔喪,他能不孤身過來?”
賀蘭氏嗤之以鼻:“先帝入土為安了,你有什麽理由賜死闾太妃?若是平白弄死——你曉得的,宮裏各處還有她的人,一個不密傳出點消息,杜文帶着兵來造你的反,叫你賠他阿娘,你再騰精力收拾他?”
先帝未下葬時,烏翰是打過強迫闾妃陪葬的主意,但那時候又是忽伐帶兵奔喪,又是南楚發兵北上,宮裏朝外到處是闾氏的眼線,闾妃的族人虎視眈眈,他騰不出手收拾,只好作罷。時機一過,确實麻煩。
他未及細想,只覺得已經成功了一回的仙人跳确實讓他毫不費事地幹掉了忽伐,杜文在京時就有好色的傳聞,翟思靜若寫信約他,他說不定心一癢就來了。杜文像忽伐一樣弄死了,沒兒子的闾妃也沒了指望,自己日後再收拾姓闾的慢慢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