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皇帝烏翰是久曠的男人,得了梅蕊的一次滋味,還挺喜歡她這樣乖巧會奉承的女孩子。他倒也說話算話,第二日就賜下绫緞衫子和間色長裙給她,又是各色金翠首飾、璎珞、香囊、鞋履……
他初掌權柄,手執內帑的鑰匙,不用再看父親的臉色,也不用再擔心有禦史上本彈劾“太子奢靡”,散漫用錢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而梅蕊也不啻于到了天堂,以前只有家裏夫人和女郎們能穿着的衣衫,如今她也能穿了;最白的鉛華,最紅的胭脂,她也能用了;丫髻拆開梳靈蛇髻、飛天髻、雙環髻,滿頭珠翠,寶光流轉。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十幾歲的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打扮打扮都不會醜,僅面容衣衫鮮亮這一條,遠遠看上去就能把穿着青衣素服的翟思靜比下去。
晚間她更是聽話:叫脫衣衫就脫衣衫,叫用什麽姿勢就用什麽姿勢,叫喊出聲就喊出聲,叫自己颠動就自己颠動;至于舔吮含吐這類尋常女兒家不願意的事兒,只要皇帝吩咐,她紅着臉件件肯做。
寒瓊在背後千“淫_婦”萬“淫_婦”地罵了梅蕊無數遍,見她就是翻着白眼。
梅蕊這會兒倒也沒有恃寵生驕的模樣,一張清秀的小臉蛋變得愈加滋潤而明媚,在翟思靜面前還是謙卑,對寒瓊也還客氣得很。有一回還悄悄和翟思靜說:“大汗說,等回平城後,要幫我認祖歸宗,給我的父母賞十萬錢,賜個令尹之類的官職,重給我個出身。”興奮之色溢于言表,是真心地高興,也是真心地分享。
在一旁的寒瓊冷嘲熱諷:“哦喲,那就可以封妃了吧?是左右夫人啊還是貴妃啊?”
梅蕊臉紅上來,怔了好久才氣呼呼說:“你這話我怎麽聽不懂啊?”然後軟下來道:“寒瓊,咱們是好姐妹,一榮共榮的……”
“哪個跟你一榮共榮?”寒瓊毫不客氣,“我只跟我們女郎一損共損。你想着我也爬床麽?對不住,我沒你美,大汗看不上!”
“寒瓊!”翟思靜知道這丫頭一方面是為自己不值,一方面當然也有些對梅蕊一步登天的妒忌和不屑,她拉着小丫鬟勸道,“咱們一起這麽多年了,日後到平城人生地不熟的,更是得自己抱團兒,怎麽現在就彼此生分了?”
“女郎懂我,我也無憾了。”梅蕊哭哭啼啼的,“說是從小兒的好姊妹,如今我不過是得寵,就說那麽難聽的話,我究竟哪裏害了你不成?”
寒瓊理都不願意理她,看在翟思靜的面子上,勉強不再嘲弄了,但好臉色還是沒有的。
沒成想晚間就有幾個宦官執着竹板子來到翟思靜住的地方,對着寒瓊說:“宮裏規矩,最忌口舌不敬。大汗命責打寒瓊三十板子,以儆效尤。”
飛來橫禍。
寒瓊吓得要哭,那些宦官打人打慣了的,一點憐香惜玉都沒有,捉着她兩只手就按到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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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思靜氣怒道:“請各位中使緩些動手!大汗大概是誤會了什麽,容我去問一問,為侍女求個情。”
大家知道這位翟氏女郎是大汗特意和翟家聯姻求娶的,回去大概就是昭儀,不敢得罪,只能扯着寒瓊的手等着。
翟思靜拎着裙子,幾乎是飛奔到烏翰寝宮外頭,守門的宦官卻道:“大汗這會兒正在‘要緊’,奴才們為小事兒打擾,脖子上這個狗頭是不想要了麽?女郎還是先等一等吧?”
翟思靜只能喘着氣等着,心跳漸漸和緩下來,便能聽見屋子裏女人家銷魂的呻.吟和男人獸.性的低吼。外頭的宦官們見怪不怪一般,目光失焦,嘬牙花子,抖着腿,偶爾彼此對視就是猥瑣地相互偷笑。
終于聽見裏頭雨霁雲銷的動靜,然後是烏翰在問:“這個花樣,舒服不舒服?爽利不爽利?”
經了事兒的女人也不像開始時的羞臊,媚絲絲的話音簡直叫人起雞皮疙瘩:“大汗讨厭……叫奴奴怎麽回答嘛?”
“那就湊我耳邊說?”
裏面窸窸窣窣的,然後就是兩個人“咯咯”的笑聲。
接着,又聽烏翰笑着說:“還是你得趣。女人家相貌雖然也要緊,但泥胎木偶一樣,再美也沒用。”
得了“泥胎木偶”四個字的考語,翟思靜居然有點想笑。
她想着還被按在板凳上的寒瓊,竹板子還虎虎生威擱在一邊,随時會給她一頓死去活來的痛打,不敢再耽誤,上前打算求見。
還沒在門外開口,又聽見烏翰對梅蕊說:“我的小可憐兒,這眼睛還腫着呢。我已經吩咐狠狠打那小蹄子一頓,管叫她再不敢對你不恭敬——她是欺你呢,還是欺朕呢?”
梅蕊大約愣了愣,問:“大汗叫責打寒瓊?”
頓了頓小心翼翼說:“奴奴不是怪她……她畢竟是奴奴的好姊妹。大汗,能不能不打?這一頓下去,奴奴和她再沒臉見面了!”
烏翰道:“你呀,就是個心軟!她敢那麽損你,敢情就是依仗着翟思靜罷了。我告訴你,日後翻覆,還不知道誰上誰下呢,她就這麽抱着主子的大腿,以為可以保她一輩子?你別怕,打是朕叫打的,打不死她,就是皮開肉綻幾個月沒好日子過。她日後不想見你,你就別見,到平城宮裏,只要朕擡舉你,誰敢不奉承你?”
他又笑起來:“我的好梅蕊,來,再讓我親親。”
聽聲兒,梅蕊大概讓他親了幾下,然後陪着笑的聲音:“可是她以往對我挺好的,念着以往的舊情,我也不忍心啊。大汗就給奴奴一個面子吧。将來我見我們家女郎,也不會紅着臉不知說什麽話才好了。”
烏翰想了想說:“我實話告訴你,你那個金尊玉貴的女郎主子,我心裏是不待見了。長得好看是好看,傲慢成這樣,哪裏把朕放在眼裏?!只怕心心念念還是我那個長得英俊的杜文小弟。既然聯姻了,娶不能不娶,但她身上這臭毛病我不能不治治她!這次殺雞儆猴,就是給她瞧瞧的。別說一個侍女,将來她再敢拿那種眼神瞧我,我也不憚尋她個錯,叫她也嘗嘗板子的滋味——後宮裏頭,她不過一個媵妾,就家法處置了也是宮裏的家務事——她還當真敢和朕翻天了?!”
梅蕊大概吓着了,半日沒有說話。
倒是烏翰又想了想,說:“好吧,今日賣你一個面子,不叫你難做。減她十板,叫她知你的恩。”
他在裏頭高聲吩咐:“去看看,責打那個叫寒瓊的侍女,如果還沒打夠數,叫減十板。命她挨完打之後,叩謝梅蕊姑娘的求情之恩。”
翟思靜的指甲掐在手心裏,掐出血印子了也不覺得疼,她若來求情,只怕烏翰越發嚣張,要“殺雞儆猴”,給她顏色看。眼見外頭一個宦官去傳命去了,她搖搖晃晃也往回走,不覺間眼淚模糊了雙眼,甚覺愧對了寒瓊。
古人說“歧路生悲”,大概就是自以為選擇了一條對的路,實則仍然艱途漫漫,兩眼漆黑——重生一回亦如是!
她腳下踩棉花似的癱軟,跌跌撞撞在行宮的甬道上走。前面傳話的那個宦官早就健步如飛走得沒影兒了,她卻渾身無力,扶着牆壁努力往回。
還沒到宮院門口,便聽見裏頭慘叫連連,再近些,又聽見竹板子着肉時的“辟啪”聲響,每一下伴随着寒瓊凄楚的叫喊和啼哭,夾雜着全然沒有尊嚴的哀嚎與求饒。
翟思靜努力奔跑,在門口的門檻上差點絆一跤。她清清楚楚看見,打人的揮汗如雨,而挨打的淚落如流。還沒等她喝止,喊數的已經叫道了“二十”,揮手道:“行刑畢,讓這丫頭跪叩大汗恩典和梅蕊姑娘的求情之恩。”
寒瓊狼狽地被扯起來,摁跪在地上幾乎支撐不住,全靠人在腋下托着。
疼痛消解人的意志,她眨着眼睛避免額角的汗水流進眼睛裏去,翕動着嘴唇說:“奴……謝大汗教訓……之恩;謝過……梅蕊……姑娘……求情之恩。”心裏到底不情願,嘴唇顫抖着幾乎又要一灑委屈的淚水。
而傳話來的宦官毫無憐惜,手一揮。兩邊支撐寒瓊腋下的便都撤走了。寒瓊一下子摔倒在地,輾轉得如一條扭曲的蟲子。
翟思靜發足奔過去,抱着她幾乎恸哭起來:“你……你還撐得住麽?”
“女郎……”寒瓊眼睛一翻一翻的,喘了幾口氣幾乎要昏過去。
翟思靜無人相幫,喚門外的伺候宦官,也無人理會她。她只能咬咬牙,使勁扶着自己的侍女,兩個人一步一瘸地到了內室,都是氣息不繼,其喘如牛。而後悲從中來,恨不得放聲一哭。
晚間,有宦官遞送來傷藥,但又遞送來一個噩耗:“大汗說,在泾州行宮待着的日子有些久了,請翟女郎收拾行裝,三日後便繼續出發去平城。”
翟思靜氣得牙都咬不住,關上門後見寒瓊氣息奄奄的模樣,只能忍着悲傷和害怕,親自給她上藥。
果然是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把褲子黏在身上,好半天才處置好傷口。血是止住了,但大片大片可怖的破皮與淤紫——這叫寒瓊如何能在三日後上路?
“寒瓊,總是我害了你。”翟思靜對又痛又累,昏昏沉沉的寒瓊說。
只能先把她留下,托行宮的人照顧,日後再做打算。
翟思靜徹夜難眠,在寒瓊時不時驚醒後的呼痛與呻.吟裏輾轉反側,幾乎是看着窗戶紙慢慢由青變黑,又慢慢由黑變青了。
她胡思亂想了大半夜,在窗戶紙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頭雖然疼得快炸了,卻思緒清晰了起來:
上一世,這些一幕幕都沒有!梅蕊沒有爬床,寒瓊沒有挨打。
還有什麽也不同了呢?無非是上一世杜文不知道他母親會被賜死,而烏翰沒有在路上耽擱這麽久。
這些變化,會使日後的一切事件有哪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