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皇帝回銮的日子已經定好,不日就要出發,扶風王叱羅杜文卻傷得重了,難以成行,不得不求着在隴西暫歇幾日。
皇帝烏翰雖覺得他是裝的,但是下令行杖的是他自己,北地雖漢俗不深,到底“兄弟友愛”這四個字還是要裝一裝的,免得寒了其他人的心。
烏翰只能親臨王府看望了他一回,這個十五歲的弟弟身材已經很高大了,肌肉也初成模樣,一條一條鼓脹起來的紫紅色杖痕密密匝匝的排布在肩胛和脊背上,有的地方還有初結的血痂。
杜文輾轉間都在呻-吟,有氣無力地說:“阿幹?……來啊,快扶我起來給大汗行禮……”
烏翰只能裝出笑臉,伸手在他肩上一按,責怪道:“你我兄弟,此刻在自家府邸,還說這樣生分的話做什麽?快躺好了,不必多禮!”
杜文被他按得“絲溜溜”倒吸着涼氣,苦着臉賠笑道:“大汗,臣弟幾日實在是起不了身,就藩的事懇請大汗寬限幾日。”
烏翰豈有不知道他的心思,笑道:“看你傷得不輕,朕豈是不講人情味兒的阿幹?你定神在這裏養傷就是,養好了傷,再前往扶風也不遲。”
沒等杜文謝恩,他卻又說:“朕卻不能不回銮了,平城那裏,無數善後的事要處置。當這個國君真是毫無自由可言!哦,對了,翟氏女朕也打算一總帶回京城。”
最後一句把杜文說懵了,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道:“翟氏女也……也要帶回京城?”
“嗯。”烏翰淡淡地點了點頭,“我新近登基,正是國事動蕩的時候,隴西這裏,還得靠丈人家協助保着平安無事。他們繁忙,若再為送女兒入京成婚勞神,我也未免不好意思,不如一次性辦完算了。”
他直直地盯着弟弟,嘴角微微上翹,幾乎是掩不住的得意:弟弟,你裝着傷重留在隴西,不就是為了找機會和翟思靜再見麽?我能留給你和她成奸的機會?!這麽美的女郎,我還沒有享用,你就想搶?
杜文默然了一會兒,臉色有些掩飾不住的失望,全數被他哥哥看在眼裏。烏翰滿意地又按了按弟弟的肩胛,按得他又龇牙咧嘴起來,才說:“好了,安心養傷吧。什麽時候去扶風,就上折子來,朕就叫賀蘭氏同時把女兒送過去和你成婚。”
看到杜文氣得落寞的神色,叱羅烏翰覺得自己可以放心地離開隴西,帶着翟思靜一路北上,回宮繼位。
烏翰前腳剛走,俯卧在床榻上的叱羅杜文就一骨碌起身,利落地穿上了自己的衣衫,雖然時不時被蹭刮到攢眉咧嘴,卻絲毫未減動作的輕快。他對身邊最信任的三員親衛說:“三件事,一件一件做好。”
第一件,打聽翟思靜的去向,并且飛鴿傳信到宮中,吩咐母親闾妃自家當心,且及時與翟思靜聯絡。
第二件,迅速打探先帝去世的細節,若有線索,不必吱聲,形勢翻覆,便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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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暗地聯絡其他兄弟,放出新帝要削藩的風聲,特別是脾氣暴躁的庶兄叱羅忽伐。
“大王,”他手下的人說,“咱不回京控制局面麽?”
杜文搖搖頭:“他名義上是皇帝,我這會子回去,想幫我的人也不敢幫我,反倒平白受他多少打壓。”
“那麽,為什麽不回藩地呢?”
杜文苦笑道:“人生地不熟的,等到扶風,他也做好了對付我的準備,雖然手裏有兵,沒有一兩年的訓練上不了手。”
他沉沉地望了望窗外又說:“還有,翟思靜特特吩咐我留心回京,當心母親。我卻不敢篤信她,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郎,哪裏得來的消息?——她叫我回京,我偏不能回京,且在隴西先看看狀況。若是她騙我……”
他面色又陰了下來,什麽都沒有說。心裏卻想着:思靜,你的父母家人都是投誠我的阿幹的,我獨對你還有三分相信,若是你夥同烏翰和你父伯們一道诓我,我那時候說的:我要你全家上百口人的性命來抵償報仇!
卻說翟思靜也沒有料到皇帝烏翰臨走前居然要求她跟随回京。
嫁娶之事,總要男方來迎,女方送嫁。哪有一句話吩咐下去了,也沒有什麽儀式,女人家跟着就跑了?倒像私奔一般,只怕嫁過去也是叫人瞧不起。
翟家長輩們雖覺得于禮不合,無奈這是皇帝的谕旨,又因為心知這位皇帝多疑好猜忌,若是不同意,不知道又會想歪到什麽地方去,只能佯裝笑臉,歌頌了多少聲“大汗聖明”,然後吩咐翟思靜做好出行的準備。
收拾行囊等等,自有家中嬷嬷和丫鬟,翟家陪送的嫁妝,也是金銀細軟等價值不菲而便于攜帶的東西,務使翟家的忠忱表現得淋漓盡致。
而翟思靜也不是無事可做,因為母親翟李氏這日探望過她的傷勢之後,含淚說了幾句“不舍得”之類的話,接着便是拭去淚水,附耳悄聲說:“女兒,此去宮中是要伺候大汗的。女兒家既然嫁了,也不要害羞了,路上和宮裏的侍奉要讓男人家滿意,離不開你,才是要緊的。其實你阿父之前就和我說過,後來有與扶風王書信往來的那件事,我也耽誤掉了……”
她一使眼色,外頭進來一個濃妝豔抹的中年女子,漂亮是漂亮,風塵味甚重,向兩個人福了福,然後直喇喇的目光就盯在翟思靜臉上,連連誇贊道:“哦喲,到底是大家女郎,又美又端莊!”
翟李氏淡淡說:“美也要,端莊也要,但外面端莊,不能哪裏都端莊。請劉媽媽過來,便是請教來的。”
她大約也有點不好意思,點點頭說:“你們慢慢聊。”
這一出上一世裏并沒有。翟思靜瞪圓了眼睛,瞟瞟母親真個帶上隔扇門離開了,留下她和那個風塵味十足的“劉媽媽”待在一起。
那劉媽媽湊近了過來,眼角的魚尾紋都笑成扇子了,又盛贊了一回翟思靜的眉眼漂亮,皮膚細白,而後搖搖頭說:“女郎穿得卻素了些。女郎那麽白裏透紅的皮膚,正好紅色粉色來映襯——倒不是說您這身豆綠淺碧不襯皮膚,只是男人家都看皮相,紅粉嘟嘟的才自有一番嬌楚,惹人憐愛呢!”
的确,上一世杜文這樣的硬漢子,就非把她所居的蒹葭宮打扮成這樣“紅粉嘟嘟”的模樣:室外遍植海棠,還立一架秋千;窗戶上蒙煙霞紗和茜花紗;裏面帳幔幾月一換,都是簇簇新的胭脂紅、海棠紅、桃花紅……;屏風都是絲絹或織或繡或繪,也都是海棠桃花的圖樣。
所以,她經常無語地看着上一世的那個男人,八尺長身,肌肉有力,一身莊嚴的深紫色冕服,卻散開雙腿随意地倚在她粉紅色的屏風和粉紅色的坐褥上,有時還像個弟弟一樣跟她撒嬌:“思靜,今日有沒有好團茶?要梅花蕊上的雪水烹的!”
違和得不行!
她那時候對他幾乎沒有笑臉,蔑視地看着他跻身在一片粉紅家什中,最後總是冷冷地說:“雪水被打翻了,團茶被貓啃過了。都沒有。”
杜文有時候發火要問責管理東西的宮人。翟思靜總是氣哼哼說:“雪水是我打翻的,貓兒是我養的。你處罰我呀!廢黜位號,打入冷宮,甚或賜死,都是可以的!”
杜文只當她恃寵而驕要和他作,這時候天大的火氣都沒了,換了笑臉反過來哄她。宮人們都識趣,悄然退出,還順便把她的小兒子一并帶走。她又不得不侍寝,因為有恨,所以無論他怎麽溫柔撫弄,怎麽說貼心的情話,她的身體都沒有反應,最後男人實在耐不住蓬勃的欲望,慣熟地摸出一盒油膏,就強.上了。
有油膏潤滑,不會那麽疼痛;但是依然是不舒服的,而且會生理性的反感、痙攣。她每次都視為苦差,只有天癸的日子可以避一避,恨不得每次都多來兩天,可以離這個男人遠一點。
她的追憶還沒從上一世回來,那濃妝的劉媽媽已經湊得更近了,一只保養得白胖胖的肉手毫不客氣地在她領口抓扯了一把,嘴裏還道:“女郎這樣的寶地,要有些若隐若現的才好看。”
翟思靜低頭一瞟,交領大開,她那件藕色的抱腹已經露在領口了,白皙的胸脯也露出一道溝壑。她頓時柳眉倒豎,對着那張濃豔、谄媚的臉怒喝道:“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