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五十步笑百步
申漾颔首招呼道:“你好,我是申漾。”
“天地兩儀,人有前後,雙手分左右,手心手背各不相同,”姚曉旭似乎只是和他打個招呼,轉眼帶回話題,說着她在三人面前翻轉自己的雙手,示意多角度看問題,目光挨個掃過殷佬和申漾,道:“師伯挑人教,理所應當,你救眼前人,本該如此,至于你——”
“我?”王平單手支着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還沒聽到回答,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先彎了,不掩笑意。
“五十步笑百步,你沒有救所有人,憑什麽要求師伯教所有人?”
“……”申漾看着敢這麽跟王平說話的姚曉旭噗嗤一聲笑了。
“?”
“抱歉。”申漾收斂好面部表情,見幾人都看着他,看來是一定要他說為什麽笑了,他道:“我師父說……哈哈!”
“快說!”
“我剛進醫院的時候,看誰都可憐,見人就想救,後來師父對我說,不要聖母白蓮花,也別以為自己多麽了不起,沒有人能夠救所有人。醫生能救的更是有限!當醫生你就永遠都只能救治眼前這個人。”申漾笑着搖頭,意有所指的看王平一眼,道:“他說,如果你想救天下人,應該從政,而不是從醫。我深以為然。”
“你——”
“絕對沒有影射你聖母白蓮花的意思!”姚曉旭呵呵笑,對申漾豎了個大拇指,轉而擋住王平不讓她蹦,輕聲嬌斥道:“師伯都讓我拿禮了,你非要沒事找事說這些話做什麽?還一直引他說話,跟要勾搭他似的!”
“……”王平先還老神在在,然而聽到後面,她一躍而起,慌道:“來點靠譜的酸爽行嗎?我勾搭他幹什麽呀?這不是禿子頭頂的虱子,明擺着不可能嘛!”
“????”申漾疑惑的看着那二人耍花腔,這就是在耍花腔吧!又望向殷佬,後者側身靠近他,怄道:“我能不氣,能不愁嗎?眼看着後繼無人,還得違心祝福她們永結同心!”
“!”原來如此!她們是來告知長輩的!申漾恍然大悟,又看了看還在打包禮物的二人,這個拐彎的關系還真是……彎有點大啊!
他對殷佬安慰道:“您徒弟有後呢!”
“說到那小子,我更急!”說起佛彌,殷佬又是沉沉一嘆,佛彌遭了那一場事情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他這個師父也束手無策,看到他看不到他,他都覺得糟心!
殷佬揚聲沖那二人不講理道:“把我徒弟還給我!”
怎麽會找她們要人!申漾覺得老爺子這氣怄得十分有趣,可老小孩老小孩說的不就是這樣的不講道理嘛!雖然他沒見過以前的佛彌,不過……佛彌遭了些不為人知的罪,他現在的狀況确實在遠健康水平之下。
“他的事可真不怪我!”王平扁着嘴,拒不背這黑鍋,道:“我撿到他的時候,就是你們那天看到的樣子,絕對是原封不動的送回來的。他醒了以後就被帶走了,我可沒有再接觸過!師伯,旭旭沒跟我要過什麽,就這一樣我都做不到的話,哪兒有臉來這兒給您磕頭!”
“!!!”要命!申漾後悔死沒捂耳朵了!他恍然發現自己聽見了不該聽的內容。
雖然他們說的含糊不清,意思卻十分明确。他心中暗想袁華真的很聰明,王平臨時更改命令,堅持把人送到婦産科那件事就是有貓膩。而聯系着這看似毫不相幹,甚至申漾一直以為他們是互相嫌棄的兩種人的重要的紐帶,是這個嬌小的女人!
殷寧的師姐,殷佬的師侄。
只是……申漾還是想不明白,雖然王平是給姚曉旭面子,才下定決心堅持違規的。可軍院收攬病人的限制頗多,駱黎那種住在暴發戶小區的商人,顯然不可能直接去那裏生産。
這件事又是誰在推動呢?
申漾剛明白一個問題,又被新的問題吸引了。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網還真是……錯中複雜,他搞不通呀!
“師伯,這個我能作證。”收拾好東西後,姚曉旭捧了個杯茶,轉身在王平身邊的空位上坐下,一本正經道:“又沒正式打過招呼,我只見過他們結婚的時候發布的那張照片,根本沒認出那是他。”言外之意,無論是否知道他是佛彌,王平都沒有做任何傷害他的事,更遑論“還來”一說。
殷佬吹胡子瞪眼,卻無可奈何。這是事實,佛彌拜師時并沒有大張旗鼓昭告天下,姚曉旭也只是聽她師父說多了個師弟,改天見見,這一改天就改天了好幾年。
至于佛彌被抓這件事,确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殷寧也對他說過,如果不是王平帶人去找,一座連一座的搜山,佛彌就回不來了。如果不是王平冒險違規,那一家四口可能都沒了。
于情于理,他都不該把錯推在王平身上。可王平的态度讓人無法心存感激,她太豁達,也太坦然了,就像無論丢了什麽,別說軍銜職位,就算在救佛彌的過程中,她丢了性命了都只是一種理所應當的平衡一樣。
殷佬又翻姚曉旭一眼,既是心疼又是不甘。王平太無視生死,那副活一天賺一天的姿态讓他胸口始終憋着一口火,他卻不好端着長輩姿态對王平多要求什麽。她喊他一聲“師伯”,只是因為姚曉旭,以她的身份,她就算喊他的名字,喊他的別號,甚至要求他起身以貴賓之禮相待,也無可厚非。
所以他只能像氣短一截一樣,送出長輩的禮,并祝福她們。
然而他們之間的本質矛盾一直存在。
就像剛才那場無意義的追究不出結論的争論一樣,他們都看不上對方的堅持。
這是注定,因為他們各自的立場早就注定了他們之間的對立,注定矛盾也會一直在。
“他是不是有什麽後遺症啊!”王平忽然沖申漾擡下巴,熟稔道:“大夫,這種情況是不是後遺症?”
“佛彌嗎?”申漾猛然被問到頭上,搖頭道:“他不讓我看,我不能胡亂回答這個問題。”
“那他這事在醫學上說得通嗎?”王平又問。
“什麽事?”申漾哭笑不得,一本正經道:“我都沒見到病人,望聞問切一樣沒得,你讓我說什麽?說了你真信?那我就說‘自我封閉’這種事在醫學上說不通,心理學上或可一試,然而,沒有實驗體,在這種只有理論沒有實踐的情況下,我什麽都不能證明,也不會給你任何不負責任的結論。”
“……”
“……”
王平哼哼兩聲,一臉你果然知道的樣子看着申漾。後者後知後覺自己說漏了嘴,暗道真是讓人防不勝防!回想起剛剛的對話,申漾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怎麽着了她的道,為什麽會這麽毫無防備的說出這一番話來!
他也想不起來是什麽讓自己放松,居然這麽自然而然的就把他心底的秘密說出來了。
然而事已至此,後悔無益,只能硬着頭皮面對。
他苦惱的砸吧着嘴,嘆道:“确實有人問我‘自我封閉’的可行性。”
“誰?”
“不知道。”申漾搖頭,對方很聰明,讓他到現在都想不通到底那兩撥人都是監察的還是都不是監察的,也弄不明白他們跟監察究竟有沒有關系。
“一群我不知道底細的神秘人。我說可以研究,但是我要知道自己在為誰服務。然後……”申漾聳肩,這件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除了那兩批人和張澤皓,再沒有人來找過他,這就是結果。
“就沒有然後了。”說着申漾側首沖殷佬點頭,示意這就是上次在這裏沒有說完的話。
殷佬安撫的拍了拍他,道:“我還是那句,你無需如此!”
“這回真不是我多心,只是碰巧說到這裏而已。”申漾笑,他真是一點準備都沒有,然而事實擺在眼前,這些話就是聊着聊着被她套出來了!
好在這些并不算什麽不可告人的事,這是唯一的慶幸!
他對殷佬道:“您若是想知道更多我也沒有了,因為後來再也沒有人問我與此相關的事。”
申漾說着,不免有些寂寞與不甘心,這感覺就像是……他還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參加比賽,舉辦方就已經換了場地,只有他一個人被留在原地,在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時候,他就已經被出局了一樣,讓人不爽。
這就像……
像風一樣,不知不覺中,他們來了,在他的心裏打下烙印,不知不覺中,他們又走了,像是忘記他們曾經在他的心裏留下了痕跡一樣,都十分不負責任的一走了之。
這就像五年前,天天來敲他窗戶的袁華忽然不再來找他,而他無論在哪裏、用什麽方法都找不到袁華,只能面對自己忽然被出局這個事實一樣。
讓他不爽。
另一邊,王平點着手指若有所思,突然,她又提一問:“為什麽找你?”
“……”申漾被這一句喚回神,腦內警鐘瘋響。
“你大可以說出來,我考慮看看要不要原諒你。”
“你——”申漾大駭,這話聽起來就像她知道他做過些什麽一樣!
“你在說什麽?”姚曉旭不解的看着那二人,殷佬也看二人,一個老神在在,一個略顯驚慌,他看向申漾,奇怪,這麽穩重的孩子還有慌的時候?!
“我也不知道。”王平小聲對姚曉旭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詐他什麽,她仰着下巴斜乜申漾,朗聲道:“可我知道這個大夫有愧于我。”
“哦?”
“?”
“……”
“他剛進來的時候,突然看到我,面露愧色,恨不得立刻走,”王平篤定道:“所以我知道他肯定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我——”
“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即便是心理學博士的微表情也不會撒謊。”
“……”申漾避無可避,雖然只有一瞥,他卻不能否認,她看得很清楚。
他确實心有愧,所以他一點也不想看到她,更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突然看到她!
短短的時間內再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敗感,這對于向來順風順水的申漾而言,打擊頗有點沉重。
遇上對手了!
可他又無可争辯,只得坦白道:“我投訴你了。”
衆人:“……”
“後來有兩組自稱監察那邊的人分別來一醫院,找我了解過兩次情況。第一次取證,我就把我看到的對他們說了一遍。第二次問了個奇怪的問題:從醫學的角度而言,能否完成‘自我封閉’?我當時沒想明白為什麽會問這麽奇怪的問題。”申漾回憶道:“我說:這個項目的完成,心理學的成功率遠大于醫學,而意識學的可能性比心理學更高。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申請相關課題研究,但是我要知道自己在為什麽部門服務。也許是看我态度強硬,或者他們有更加合适的人選,反正沒有人回答究竟是什麽部門。這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天聽了你們的話,我才開始想,也許他們預期的答案是一個佐證,”申漾哭笑不得,對殷佬道:“一個可以證明‘自我封閉’是不可能的佐證,然而——”
“你說可能。”王平忍俊不禁,也覺得他這誤打誤撞不知道算是幸運還是不幸了!
對于她和佛彌來說是幸運,但是這件事對于申漾而言,絕對算不上幸運!他很有可能因為這句話,而棋差一招,甚至會因此而改變餘生的命運。
“你這小子,還說要證明這件事的可行性。”王平哈哈大笑,嘲道:“還問什麽部門?會告訴你才出了奇呢!”
“……請你不要重複一遍。”這很尴尬!申漾十分無語,他也沒想到會弄巧成拙,自己一句話讓自己的投訴成了笑話!然而,正所謂成也執着敗也執着,反正搞技術的就是這樣,一想到課題研究,就把別的都忘記了!
關于這一點,申漾很想得開,他竭盡所能讓自己更鎮定點,一本正經道:“反正這事在我這裏就是這樣。你确實打人了,我投訴就不能算錯——”
“公報私仇!”王平忽然面目猙獰的瞟申漾,惡狠狠道:“自以為是,自我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