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見過秋公子。”銀耳欠了身草草行了禮就想往旁邊繞開,卻被少年攔住。
“銀耳姐姐你看看,你看看我!”他低下頭,把頭上那頂銀色的小冠搖的左搖右晃的差點掉下來。
“……”銀耳還是沒忍住,伸手幫秋瞿重新綁了一遍,“您似乎還未弱冠?”
“對!今年秋天就要成年了,這是我偷了哥哥的發冠來戴的。”秋瞿猛地擡起頭,雙眼亮晶晶的看向銀耳,像是要撲食的小奶狗一樣,“我已經長大了,所以可以給你下聘了嗎?”
“您這樣頑皮,大公子回頭又要說您了。”
“你別扯開話題!”秋瞿嘟起嘴,“還有啊,為什麽每次你都叫我秋公子,聽起來一點都不親昵。”
銀耳嘴角略微抽搐,我為什麽要和你親昵……
“您是秋家的小公子,奴婢自然是得這麽稱呼您啊。”
“秋家那麽多公子,以後我們要是站一起,誰知道銀耳姐姐叫的是誰?”少年笑嘻嘻的貼過來,“叫我的名字嘛~”
銀耳後退兩步,“好的秋瞿公子。”
秋瞿愣了一下,然後聳肩嘆氣,“好吧好吧,銀耳姐姐喜歡這麽叫的話就秋瞿公子吧,不過把公子兩個字省去,叫起來會比較方便哦!”
“奴婢知道了,秋瞿公子。”銀耳面無表情的往旁邊移了些距離,“您要是沒有事的話,奴婢就先告退了。皇貴妃娘娘有命在身,奴婢不敢耽擱。”
“皇貴妃娘娘啊……”秋瞿食指點着下巴,拖長了聲音斜睨着銀耳,“說起來,娘娘來這金山寺好幾日,我似乎還沒去拜訪過。”
他撣了撣衣裳,“不如現在就去拜訪她一下吧!”
“你!”銀耳氣急,“你給我站住!”
秋瞿露出個狡黠的笑來,“銀耳姐姐終于不自稱奴婢了,早這樣多好,省的你我麻煩。”
Advertisement
“你到底想怎樣,我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是不會離開主子的。”
銀耳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心裏後悔不已,當初怎麽就……怎麽就有了那種念頭。
現在秋家一片烏煙瘴氣,主子一早就提醒過不要和秋家的人扯上關系,若是因為她的緣故連累了主子老爺,那真是千刀萬剮也難咎其責。
“銀耳姐姐不要這樣嘛。”少年委屈巴巴的擡頭,“我是喜歡你的啊。”
銀耳側身,眼裏隐隐有了不耐煩。她下巴內收,壓低了嗓子喝到,“讓開。”
語氣平平,卻是中氣十足,比起平時要低了好幾個度。
秋瞿臉上表情微收,随後無趣的撇了撇嘴,往邊上推開了兩步,“好吧好吧,我不鬧你了。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散玉亭吃飯好不好?”
銀耳和他擦肩,并未理睬。
一直溫溫柔柔的小姑娘此時面無表情,眸色深幽。
那是和納蘭珏一樣的眼神,一樣的狠厲,如出鞘的寶劍一般,叫人頭皮發麻。
——
蘭賀栎下車時,慕良竟是已經站在門口了,他微微一愣,随後急忙抱拳,“冒昧來訪,打擾了千歲休息。”
慕良轉身,示意他跟進來,“右侍郎客氣。”
待到廳內兩人坐下之後,蘭賀栎便開口,“聽聞兩位娘娘在宮中多受千歲照拂,下官特帶來些禮品,還望千歲笑納。”
他揮手,身後的小厮捧着一小匣子上前,匣子不過小半臂長短,慕良看了一眼就淡淡收回了目光。
蘭賀栎勾唇接着道,“下官自知一般的俗物進不了千歲的眼,不過這匣子裏的飾物乃皇貴妃娘娘幼時所制,雖不值錢,卻也都是些別出心裁的小玩意兒,還請千歲過目。”
原本面無表情的慕良果然眼睛一亮,随後掩蓋似的輕咳了一聲,“右侍郎有事請直言。”
蘭賀栎笑道,沒有直接接話,“千歲今日沒有上朝,可是身體不适?”
“偶感風寒。”他向後靠去,心裏默念,蘭賀栎此人言辭小心謹慎,說話迂回,卻又行動大膽,居然真敢拿娘娘的東西公然讨好他。且陪他坐了許久都按耐住了性子,不驕不躁,不愧能升遷如此之快。
今日的事情他自是聽說了,蘭賀栎此番前來的目的他也能猜測三分。
這邊雙方心裏各有計較,面上卻還是周旋着客套。
“既如此,還是得請禦醫來瞧瞧為好。”蘭賀栎面上一片憂心忡忡,“千歲乃我大明之棟梁,萬萬不可有閃失。否則恐天下動蕩。”
慕良眼眸微擡,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看着那和娘娘有着五分相像的臉,很給面子的接話道,“右侍郎言重,良不過區區一人,怎能撼動天下?”
“非也,”蘭賀栎起身,“千歲可知,如今有一殷氏女子,就有這通天的本事。”
“你說的是,新封的殷妃?”
殷糯,皇後的親侄女,進宮不過小小的貴人,半月不到竟是被封了妃,皇上沉溺與她,罷朝數日。
慕良不知為何,心裏總有一股無名火。
就是這樣的男人,竟是擁有着他的娘娘。
當然,若是皇上整日去坤雲宮,九千歲估計氣的更甚。
“正是。”蘭賀栎嘆了口氣,“本來皇上的家事我等做臣子的自是不好多嘴。只是家父有十萬火急的軍情須得禀告皇上,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這般的美男子眉間微蹙,神色忡忡,憂郁的讓人心疼。慕良手指微點扶手,片刻颔首,“軍情大事,須得盡快禀明皇上。”
“我午後進宮,可讓蘭相在太和門與我會和。”
蘭賀栎精神一震,彎腰向慕良行禮,“多謝千歲!”
“千歲深明大義,下官自愧不如,下官替六十萬将士謝過千歲。”
“舉手之勞,右侍郎不必多禮。”慕良起身,黑色的衣袍動作之間私有水光瑩瑩,蘭賀栎暗自慶幸,果然這東廠廠督有錢的很,若他真拿一般的寶物送來,人家未必有興趣瞧一眼。
心裏覺得似乎有些對不起妹妹,可仔細一想,若沒有蘭沁禾,九千歲未必會被拉入這趟渾水,誰對不起誰還真說不定……
那種“我和妹妹一起聯手坑了慕良”的想法,一定是錯覺,錯覺。
其實蘭賀栎想多了,邊疆告急,皇帝又十日不上朝,慕良本就打算今天進宮上谏,只是早上被事情耽擱了,不想中午蘭賀栎就來了。
額外獲得娘娘的手工藝品的九千歲懵逼中帶着竊喜。
于是九千歲心情很好的客套了一句,“這個時間右侍郎不若留下來吃完飯再走。”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慕良嘴角的一點點微笑淡去,無波的黑眸幽幽盯着面前的男人。
蘭賀栎果然還是年輕了些,連客氣話都聽不太懂。
“千歲為何這般看着下官?”蘭賀栎笑容微僵,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沒有不妥啊……
“無事。”他平靜的收回目光,讓人把拿匣子收到自己書房中。
離打開娘娘的盒子,
又遠了一步。
當蘭賀栎離開千歲府的飯桌時,他是有點心情複雜的。
坐在馬車上時,他一直在想,他妹妹應該沒有給慕良做過飯吧,沒有吧!
蘭沁禾的廚藝他是知道的,不高不低,是貴女裏的中等水平。
他本以為還算過得去,今天來千歲府吃的一趟真的讓他大開眼界,沒想到九千歲在吃的上是那麽雞毛的人。
他今天吃着吃着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然後發現不僅僅是味道一流,連每樣食材的大小都幾乎一模一樣。
湯色似羊脂玉,豆如珠翠玉圓,肉類皆絲絲入味,入口酥軟。
這樣吃飯的人,真的能吃下他妹子做的東西嗎?
蘭賀栎捂着臉,有點心疼九千歲。
這樣的人,居然會栽在一個女人身上真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若是一般的女人就算了,可對方偏偏是自己的妹妹。
被他人知道了,皇貴妃處境危矣。
蘭賀栎劍眉微收,他得提早做準備,給自家的兩個妹妹留個後路才行。
——
蘭國騎被人告知九千歲午後約他共同進宮時,氣的提劍就想去砍他大兒子。
居然連父親的話都不放在眼裏了,這小子莫不是真以為自己翅膀硬了?
小女兒一天到晚惹是生非還被天下人說是禍亂朝綱的妖妃,他從前不說,心裏卻是一直憋着口氣。
他蘭家的女兒,那都是從小和男孩一樣飽讀詩書禮義的,怎麽可能霍亂君心!
那些人從來沒有了解過他女兒,憑什麽說這種話。他們就是嫉妒,嫉妒自己女兒的聖寵!
小女兒他尚且能這麽安慰自己,可是大女兒的事情,卻像是給他了當頭棒喝。
他一直引以為傲的長女,獨自進宮拉扯妹妹帶給蘭家榮耀的長女,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和一個太監……!
自古宦官專權都将導致天下民不聊生,他在朝中極力打壓宦官,他的女兒,卻在後宮裏和太監茍合。
蘭國騎每每這麽一想,都無比難受。
怎麽會這樣呢?
他蘭國騎的女兒,怎麽會這樣呢?
方氏老是笑話他太寵女兒,可蘭家幾百年才出的一對雙胞胎,他這麽能不捧在手心裏?
兩個孩子出生的那天,他一手抱着一個坐在方氏的床前哭了一晚上。
蘭國騎終于有女孩兒了,他夜裏跑到山上敲人家道觀的門,把生辰八字抖抖索索的拿給道長看。
被半夜吵醒的道長很生氣,丢下四個字兇吉難定
聽到答案的蘭國騎也很生氣。
于是他把整個京城裏所有道觀和寺廟裏的辟邪養生的東西都買了兩樣,叮叮當當的挂了整個蘭府。
直到方氏養完月子下床一個人徒手拆掉了。
蘭國騎從沒想過讓自己的女兒進宮,三年大選他得想個辦法逃過去。
什麽辦法呢?
定親
然而蘭相從朝堂挑到地主,一個滿意的都沒有,時間一拖,兩個女兒都長大了。
他還記得那天蘭沁禾第一次主動找他,十幾歲的女孩子對着他跪下“父親,女兒願代蘭家進宮。”
“只是妹妹的婚事,還請由她自己做主。”
由她自己做主?
做到皇宮裏去了!
蘭國騎遠調江南巡視,回來的路上知道小女兒跟着跑去宮裏時差點沒被氣昏過去。
怎麽能這麽不讓人省心?可是結局已定,他又有什麽辦法。
“老爺,時辰不早了,可要備馬?”
蘭國騎晃神,難不成他一生為國,最後卻要賣女求榮?
家國天下家國天下
他連家中的子女都教養不好,還有什麽臉面立于廟堂之上。
但是……
他又怎能自私如斯因為個人恩怨耽誤了邊疆六十萬将士?
去,是把女兒葬送在一個閹人手裏,惹得千古罵名;不去,有愧于黎明百姓和大明的基業。
老丞相嘆了口氣,脊背微彎。他揮了揮手,“去吧。”
久久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