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綁架(2)
那聲音帶着幾分慵懶,讓人忍不住聯想到寒冬臘月時,圍着暖爐,喝上一口燒酒,惬意到極致。
桑柔眉頭一凝,原來剛才的笑聲并不是幻聽,而是真有其人,只是直覺告訴她——這人絕非下人那麽簡單。
本來還語窮的林知縣聽到這話,矮軀一震,“此話言之有理,秦桑柔你這賤民,本官看你還如何狡辯?”
她一聲冷笑:“看這架勢,今天我不證明自己的清白的話,想必是走不了人。”
“動手殺人、毆打官差、辱罵朝廷命官,秦桑柔,你以為你在做了這些事情後,還能安然無憂地離開?呵,真是青天白日做夢!”王惜夢捂着胸口的傷口諷刺道。
桑柔冷冷掃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是不是白日做夢,一會自見分曉,屍體會告訴我們,誰才是真正的兇手!”
一陣冷風吹來,桌上的油燈搖曳不定。
王惜夢看着地上的屍體,頓時脖子背後一陣涼飕飕,不禁打了個冷顫:“你少在這裏危言聳聽,人都死了,怎麽可能開口?”
“人死了自然是不會開口,但屍體上的每一道傷痕,會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她是怎麽死的,是誰将她害死的!”
她轉身對林知縣道:“林大人,請你讓人準備兩樣東西:炭火盆和醋,以及一個做筆錄的人,我要驗屍。”
王惜夢聞言,渾身一震,臉色頓時煞白一片,“你會驗屍?”
桑柔愣了,低眸沉思了一下道:“不知道我是誰,你就将我綁回來,你也算膽大了。”
王惜夢一臉心虛:“你、你胡說些什麽!”
她看了看王惜夢的反應,心裏便又明白了三分。
她原本以為王惜夢跟剛才出聲那男子是一夥的,現在看來将她綁過來的人的确是王惜夢,只是她也被人擺了一道,換句話說,這是個局中局。
她剛才急着想走,這會改變主意了,她倒要看看設這個局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千方百計将她引到這裏來,目的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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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很快就被送了過來,管家也備好了紙筆充當書吏。
桑柔走到女屍旁邊,蹲下去一番簡單的檢查後,開口道:“死者女,年約十八,身長四尺八寸,身穿桃花色對襟襦裙,衣衫不整,頭髻松散,面上有抓痕,指甲裏充滿了皮屑和血污,由此證明,死者在死前經過劇烈的掙紮或者打鬥。”
“死者右腳穿紅綢牡丹繡鞋,左腳赤||裸,房中未見鞋子蹤影。我與衙役打鬥之前,房間物品擺放整齊,未見搏鬥跡象,可推斷此房并非第一案發現場。”
她頭沒擡地問道:“現在是什麽時辰?這裏是什麽地方?”
站在一邊的管家應道:“酉時,這裏是鹿蘭縣林府。”
她出門時是還不到未時,現在是酉時,也就是說她昏迷了差不多兩個時辰。
她轉頭看着王惜夢道:“那你看到我用匕首插進死者胸口時,又是什麽時辰?”
“未時。”王惜夢一雙眼睛瞅着她,看到她眉頭微挑,馬上改口道:“不對不對,是申時。”
“一點小事都記不住,你腦子跟旁邊的花瓶一樣只能當擺設嗎?到底是未時還是申時?”她的語氣有些不耐。
王惜夢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罵沒腦,被嗆得雙頰通紅,咬牙切齒道:“申時,申時一刻。”
桑柔聽完,想了想,卻沒有做任何評論,而是轉頭看着門口道:“請在場的所有男人都轉過身去,我要對進一步驗屍。”
人雖死,但亦有尊嚴,屍體同樣值得被尊重。
看到屋裏的男人轉過身子後,桑柔這才将女屍身上的外衫裏衣一一脫下,直至一絲||不挂。
“屍體仰面平卧,頭朝西南腳向東北。屍身已現屍斑,呈暗紅色片狀,屍體仰卧位,屍斑出現的位置應在枕、項、腰背、臀及四肢的後側,可如今卻出現在面、胸、腹部以及四肢前側,說明死時是俯卧位,屍體有被人移動過的痕跡,以此證明我前面的推斷是正确的——此房并非第一案發現場。指壓屍斑,完全褪色,屍僵而不軟,結合屍斑位置,推斷死亡時間為六至九個時辰,也就是今日的醜時到卯時之間。”
說到這,她将放在一旁的衣衫蓋到屍體的隐私部位,站起來,對着門外道:“驗屍至此,已足以再次證明我的清白。首先,醜時到卯時之間,我正在盛京家中休息,有家中老父可作證……”
門外那帶着幾分慵懶的男聲忽然插口道:“有其他人證嗎?”
她微一皺眉:“沒有。”
低醇男低音輕呵一聲,帶上幾分倨傲的味道:“至親不能作證,而且令尊身患頑疾,每天服藥後會昏睡兩三個時辰,盛京到鹿蘭縣只有四十裏路,你有足夠的時間往返和作案。”
她爹!
寒冬臘月的天氣,桑柔的後背滲出了一層冷汗。
月上柳梢頭,銀白色的月光如水輕灑,皚皚的雪地上映出一高一矮的兩個影子,一地夜色,森涼無比。
樹梢上有鳥怪叫了兩聲,鳥聲停,那低醇如酒的男聲又飄了過來:“你說了其一,這其二呢?”
她的眉頭緊蹙:“死者死于醜時到卯時,我若真如你所說,殺了人後怕其死不幹淨,那我應該在一兩個時辰內回來,在死者死了五到八個時辰後才回來補上一刀,一不符合邏輯,二是自投羅網,以此可推翻你之前的臆斷。”
“我上面的話只不過是一個猜測,你回來可以是怕人死不幹淨,也可以是遺落了什麽重要物品,至于死後再補刀,這就更不難解釋了——破壞屍體、混淆視聽。”
桑柔袖子下的拳頭捏緊了:“你到底是誰?你處心積慮将這殺人之罪嫁禍到我身上,到底與我有何冤仇?”
“我是誰?”那聲音,帶着明顯的清傲和嘲諷,“目前你還不夠資格知道。”
桑柔眉頭一蹙,這人設局害她,卻要她自證清白,目的何在?
剛才去隔壁房間包紮傷口的王惜夢一回來聽到這話,趕緊煽風點火道:“林大人,民女可以作證,民女看到秦桑柔這賤民用刀插進李玉妹妹的胸口後,的确在書房裏面鬼鬼祟祟的,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林知縣心眼如針,自然不會放過這落井下石的機會,他如跳梁小醜一般揮着袖子:“記下來,快将王姑娘的話一字不漏地記下來!本官倒看你這刁民還如何申辯!”
管家點頭應是,筆下不停。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月光爬過窗口透進來,她白皙細致的雙頰被凍得有些發紅,一雙美眸在月光中清亮無比。
半響,她呵出一口白霧,轉身看着地面上的屍體道:“再驗!”
她掀掉屍體上的衣衫:“死者全身有明顯傷口兩處,一為左胸,二為喉嚨口。左胸處傷口為刃傷,縱向,寬深各一寸,傷口皮肉沒有血花,肉色幹白,說明是死後才被人刺傷。”
“死者咽喉處有明顯的勒痕,勒痕紫中帶赤,現繩索花紋狀和壓跡狀,繩痕顏色淡,頸部周圍有繩索拉擦痕和片狀表皮剝脫;死者顏面青紫腫脹,雙眼緊閉,眼睑帶有針樣大的出血點;死者雙拳散開,呈爪狀;繩子勒在喉下,死者嘴巴、牙關皆閉合,扳開牙齒後,舌抵上颚……”
桑柔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她将頭朝屍體的嘴巴湊近,雙眸盯着死者的牙齒,神情嚴肅。
“将燈拿過來!”
站在兩步遠背着身的管家對站在一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本來就兩腿顫抖,不敢看地面的屍體,這會攤上這苦差事,一張臉都快苦出水來,但還是顫顫兢兢走過去。
桑柔就着燈光,用随身攜帶的鑷子摳下上門齒粘着的東西。
她将那東西拿到燈下細細一看,嘴角往上一揚:“死者上牙門粘有皮屑血污,應是為打鬥過程中咬下兇手的肌膚表皮,一切都表明死者是被人從背後勒死,只是房中未見作案的繩索。未穿鞋的左腳後跟有摩擦,應是移屍過程造成,全身餘部未見明顯損傷。”
這一次驗完,她不是将衣衫蓋在屍體身上,而是讓一旁執燈的丫鬟幫忙,兩人合力,幫女屍重新穿上衣衫,可因屍體僵硬,頗費了一番力氣。
給女屍穿好衣服後,她走到門外淨手,然後再從一早準備好的醋桶裏舀了一瓢醋,往炭火盆上一澆,人來回跨炭火盆三四次後方才停住。
做完這一切,她對着一屋依然背過身子去的男人道:“你們可以轉過身來了。”
夜涼如水,男音溫涼:“驗完了?”
她面無表情:“廢話。”
“噗嗤——”她話音剛落地,窗外傳來一聲笑聲。
桑柔秀眉一挑,她剛才以為這設局之人只有一人,現在看來,這笑聲和低醇的男聲分別來自不同的人。
冷風吹過,一陣詭異的沉寂後,低沉的男音緩緩響起,帶着幾分不悅:“蛤||蟆縱,五十個。”
“打個商量,回去我自跳一百個?這裏有這麽多美麗的姑娘,這蛤||蟆縱實在有辱我玉樹臨風的形象。”有別于那低沉的男音,這把男聲聽上去清澈溫和,猶如春泉。
“一百個,現在。”
“……”過了會,院子裏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跳躍聲。
桑柔順着窗外看出去,只見一個灰色的身影從假山後面跳出來,曲張着兩條大長腿,像只**一樣,在院子裏面一縱一跳的,樣子滑稽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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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屍體症狀的表述,有參考各種法醫學文獻。
《法醫學》王保捷主編人民衛生出版社1987年版
《洗冤錄集證》
作者有話要說:
當倨傲的面癱男主遇上毒舌的女主,锵锵锵,大戰三百回合後,被虐的卻是我們的男二先生,哈哈,下章揭開男主的廬山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