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大塊吃肉, 大碗喝酒, 連雲寨很久沒有這種熱鬧了。白日裏頭還沾着鮮血的人、還拼搏在了生死之際的人, 此時忽然間抛去了所有的警惕與威武, 像是一灘爛泥般醉在了酒中。有肉、有酒,他們甚至還想呼喚女人。可是在這連雲寨, 女人只有八大劍派中的女弟子。這一仗很威風、很漂亮,挫了敵人的銳氣, 更重要的是帶回了自己當初的兄弟。只不過, 蕭紅袖是在什麽時候變成了他們眼中的敵人呢?
歸隐也在喝酒, 她坐在了一個偏角,身形被高大的柱子掩蓋住, 她向來不喜歡去奪別人的威風, 她低調、默不作聲,可江湖上偏偏到處都是她的威名與傳說。青花瓷舊碗中的酒很清冽,微波漾動倒映着自己的眉、自己的眼, 很冷峭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刀。酒碗中的自己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一樣的眉眼、一樣無情的笑?可偏生歸隐低着頭看舊碗,就像裏頭藏着整個世界。
“小樓姑娘來了!”不知道誰發出了一陣歡呼, 頓時間屋中更為熱鬧, 連那因為酒意上臉而滿面通紅的齊舞陽也站了起來, 用一種傾慕的眼神望着那緩步走入廳中、驚惶以及匆忙的人。不止是謝小樓一個人,還有李玉湖,還有西樓劍派的一幹幸存的、要投向連雲寨懷抱的弟子,可是那些人的眼中只能夠看到自己想要看見的。
謝小樓的眸子很亮,她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 便滿臉欣喜地朝着那一旁坐着的歸隐走去,她的步履輕快就像是一只翩然展翅的蝶,她的臉上浮起了一抹紅暈,似是亂山黃昏拽住的那縷霞彩,她也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蕭紅袖死了?”歸隐微仰着頭飲盡了碗中那香洌的酒水,她沒有望向謝小樓,她的目光空茫似是沒有依處。她只是問出了這麽一句讓謝小樓笑容消失、面色蒼白而僵硬的話。蕭紅袖死沒死?如果死了會是誰殺了蕭紅袖?有了一個問題,就會有千萬個問題襲來。
謝小樓眨了眨眼,面上已然換做那泫然欲泣的神情。在她身側的李玉湖則是緊皺着眉,握緊了雙拳,沉痛地說道:“掌門已經被奸人所害,她将掌門令傳給了小樓師妹。”
“奸人?”歸隐勾了勾唇,她仰頭瞥了李玉湖一眼,那眸光就像是一柄鋒利的匕首,剔破一切僞裝與黑暗。
“是神鼎教的人。”謝小樓接過了話,那如同珍珠似的淚珠就啪嗒啪嗒流淌下,她哽咽着,顯得十分委屈與傷痛的。這幅模樣讓其他弟子深深一嘆,而齊舞陽則是心疼的五官都皺起,他想向謝小樓伸手,可是自己分明沒有任何的立場,最後只能夠滿是遺憾的說道:“小樓姑娘不要傷心了。”
“傷心什麽?白日裏不是你們去進攻忘情山莊嗎?蕭紅袖死了你們不該是歡欣鼓舞麽?”一道嗤笑傳了出來,李君臨伸了個懶腰,掩着唇打了個呵欠,又繼續說道,“小樓姑娘将八劍幸存的子弟引到了連雲寨來,本來就相當于替代了蕭紅袖的位置,現在西樓劍派敗了,蕭紅袖也死了,小樓姑娘的位置可是名至實歸了。大家都是明眼人,不需要再裝模作樣惺惺作态了,與其想着怎麽扮可憐博取別人的同情,不如想想怎麽應對接下來的危機吧!”李君臨很喜歡說話,就像是那些偏愛議論世事的書生,一開口就有人色變。有些事情心中清楚,可願不願意被點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江湖上都是虛僞的人,誰願意将自己內心的陰暗暴露在陽光下呢?
“危機,能有什麽危機?”連雲虎吞下了一大塊肉,嘿然笑道,“翠微門咱們也救了,忘情山莊一役咱們也贏了,還有什麽值得害怕的事情嗎?”
“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李君臨嗤笑了一聲,雙手交叉在胸前,他懶聲道,“浣溪沙滅了麽?朝暮門滅了麽?我們中除了八劍九俠的弟子,還有那些個如同翠微門一般的牆頭草幫派吧?快活了幾天難道就能夠快活一輩子麽?等到浣溪沙的人攻上了連雲寨,那就晚了!”連雲寨的力量很弱,完全不能夠像當初的散花宮、八劍九俠一般在江湖上構成四分的局面。居安思危這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懂得的道理,也是每一個人都能夠輕而易舉忘卻的道理。
“神鼎教的人殺了蕭紅袖?”歸隐這句話說得很慢,像是在極忙的狀态中偶爾才擠出一個字最後拼湊成的話語。“為什麽李玉湖沒有死?”李玉湖的妻子曾經是神鼎教那叛教的聖女,就算要死,也只能夠死在神鼎教的人手中。而在不久的之前,李玉湖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他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看到了忽然間活過來的亡妻姬孟。姬孟到底有沒有死歸隐不知道,可是能夠确定的是當初所謂的魔教神鼎教又重現中原,是什麽人将他們給引過來?
光憑着猜測是找不到答案的,歸隐不是連雲寨的人,她也不會每時每刻都呆在了連雲寨,她會離開出現在江湖上,每一次出動都有一個大消息傳出。浣溪沙要收服小門小派、朝暮門也要在暗中招攬人,可他們的計劃卻一個一個的被人給破壞了。一個抱着血紅色刀的、無情冷血的妖女,在江陵襄陽各地穿梭,只要她出現,必然會有浣溪沙、朝暮門的弟子死去,當然也有人想要殺了她,可結果往往是自己化作了一灘肉泥。
歸隐,比以前更可怕了。
“朝暮門九個分堂如今精簡成了四個。”
“浣溪沙那邊依然沒有什麽動靜,他們的勢力蔓延到了華容就停止不前了。”
“忘塵閣的七殺像是忽然間消失了一般。”
“神鼎教的弟子在石首周邊出沒。”
……
一個又一個消息,就算不去打探,也會随着那勁頭逐漸減弱的風一般吹入了自己的耳中。開春了,猶是料峭冷冽,可是枝桠上浮現了點點綠意,在一派蒼涼中點出一抹生機。歸隐在山寨中那簡陋的書房中寫字,一筆一劃都是刀意。這一次的分離更為長久,過去發生的一切宛若夢裏。“忘情”,這是給自己看的還是給別人看的?
“你不打算去見見晏大小姐麽?江湖上都聽不見她的消息,就連浣溪沙的弟子們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兒。會不會晏門主已經對她下了毒手?”謝小樓,如今已算是西樓劍派的掌門,八劍聯盟真正的龍頭老大,她獲得了歸隐、李君臨以及七七八八新加入寨子的英雄的幫助,很是威風招搖,眉眼間皆是豔豔的色彩。她此時已經不畏懼歸隐那生人勿進的冷漠,就算是看到豔紅色的、仿佛能夠聽到火焰燃燒般的刀光,她的眉頭也不曾一皺。歸隐不會殺了她謝小樓,她有恃無恐。
一張宣紙瞬間裂成了碎片,歸隐握住了筆,就像是握住謝小樓那蒼白纖細的脖頸。歸隐已經不用出刀了,無情的刀意、刀鋒以及刀氣遍布在她的周身。她勾了勾唇,笑容中帶着幾分嘲諷。
謝小樓微微後退了步,她眨了眨眼,又說道:“歸姐姐,你是不是有一個妹妹叫做歸清?我聽人說她落在了忘塵閣人的手中。對了,你恐怕不知道吧?忘塵閣的閣主蕭忘塵可是西樓蕭家的人,是蕭紅袖的姐妹。難怪她會西樓劍派的四時劍法,還學得比我們西樓的弟子還多。聽蕭紅袖說,這一切都是晏歌的娘親,也就是當初的西樓劍派大小姐蕭倩教給她的。我也覺得很不公平,一個外嫁的人,憑什麽掌握了西樓劍派最為精深微妙的武功呢?而老掌門卻只學了四時劍法的前十二式。”謝小樓這副不服氣的神情就像蕭紅袖,只不過比之當初的蕭紅袖她還少了幾分傲然,她謝小樓畢竟不是蕭家的人。
歸隐嘆息了一聲,她猛地轉頭盯着謝小樓,輕聲問道:“你說夠了麽?你是害怕我會因為晏歌幫助浣溪沙對付你連雲寨?”
謝小樓避開了歸隐那鋒銳的眸子,輕巧一笑道:“我這也是擔心晏大小姐,畢竟我們也一同對付了散花宮的那些惡人,我們其實都是朋友。”
朋友?歸隐忍不住嗤笑,這江湖上最為珍貴的是朋友,可最下賤的依然還是朋友二字。你知道會有多少所謂的朋友在你淪落時候狠狠捅上一刀麽?說一套做一套,還真是天底下最為可笑的事情了。見謝小樓陷入了沉默,歸隐又道:“連雲寨這是得到了什麽消息了麽?”
謝小樓收起了臉上那份虛僞可笑的神情,她嘆了一聲道:“‘新楚王’楚雲朝來到江陵了,這消息千真萬确。浣溪沙和朝暮門之間即将出現第二輪對決,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歸姐姐,請你幫我們。這兩方對決,忘塵閣的人很可能藏在了後面。”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就怕自己辛辛苦苦忙活一場只為他人做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