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歸隐抱着劍站着了一棵凋零的、還留着殘雪的老樹下, 她整個人就像是一把鋒利的、經歷千錘百煉的刀, 冷峭而又殘酷, 她的唇角似乎有一抹笑容的, 可是這種笑比冬還冷。刀意以及刀氣從她的身上四下蔓延,較之前一回見, 更近了一層。蕭忘塵袖手站在了不遠處,她從歸隐的身上已經感受不到前時的那種溫和, 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朝暮門的人跟八劍九俠的弟子在厮殺, 而那所謂的連雲寨的人也在人群中厮殺。血腥與殘忍似乎有一種很強的感染力, 将那些正常的原本還心存善意的人給逼瘋了,他們揮舞着手中的刀劍, 漸漸地忘了自己, 漸漸地變得麻木,濺在了臉上的血尚存幾分溫熱,他們只是用袖子匆匆一抹, 仿佛抹去的是一滴雨水、是一滴淚。蕭忘塵回頭看了眼,已經不見蕭紅袖他們的蹤跡。
這兒是忘情山莊, 是姓蕭的, 蕭忘塵不會讓它落在朝暮門的手中。楚雲暮似乎也有這個覺悟, 她只是想将西樓劍派的弟子趕盡殺絕,而不是占領這座山莊。朝暮門的人只是殺,而連雲寨,他們中八劍九俠的兄弟們,在殺戮之餘, 他們所做的就是動搖人心,将那些人收入自己的羽翼下。江湖上已經傳出了連雲寨和翠微門的聲名,是他們挫敗了浣溪沙的一輪攻擊。這件事情足夠他們在武林揚名。
“你們跟朝暮門約好的?”蕭忘塵往前走了一段路,逐漸逼近了歸隐,又與她保持着距離。歸隐還沒有應答,她便兀自哂笑,歸隐與朝暮門有那不共戴天之仇,怎麽可能會與她們合作呢?如今做的一切,恐怕就是她迅猛而熱烈的報複。歸一嘯是死在了朝暮門的善覺大師手中,是死在了浣溪沙。心中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她又問道,“你還記得那日我在酒樓裏說的話麽?”
歸隐輕笑了一聲,她擡眼望着渾身戒備的蕭忘塵,沒有應她的話,反而是慢條斯理地問一句:“你要救蕭紅袖?你讓她跟謝小樓他們走了?”
她的目光很古怪,冷漠中有幾絲譏诮,蕭忘塵蹙了蹙眉頭,心中一驚險些出了一身冷汗。茫然的目光掠過了猶在打殺的人,冷不丁又聽歸隐說道:“眼睜睜看着想保護的人喪命,感想如何?”蕭紅袖會死?死在謝小樓他們的手中?蕭忘塵的臉色凝重起來,她甚至都沒有看歸隐一眼,就朝着山莊外頭飛掠去。歸隐望着她背影輕呵,而眉頭緊緊蹙起。身不由己?晏歌有什麽身不由己的?真是荒唐而又可笑。
腳步聲逼近,刀光無情。
“诶诶诶,是我!”李君臨大叫一聲捂着胸口倚靠着樹幹喘氣。他拭去了額上的冷汗,險些被歸隐一刀給削下了腦袋。“我們為什麽要對付西樓劍派、八大聯盟?還有朝暮門的那些人不是你的敵人麽?怎麽放他們走了?”
“不是我要對付。”歸隐眯着眼詭笑,“我只是讓謝小樓的計劃提前了而已,八劍九俠滅了麽?他們只是融入到了連雲寨裏頭,原先連雲虎的手下死的死散的散,如今是齊舞陽手下的八劍弟子。至于他們聽得是齊舞陽亦或是他人……呵,回山寨去吧。”歸隐輕呵一聲,話沒有說盡,龍牙刀背到了身後,她拂了拂衣袖,飄然而去。仿佛來到這忘情山莊只是看一個熱鬧罷了。
冷酷血腥的一天後,偌大的山莊只剩下了一片死寂。幽冷的月挂在了屋檐上,将這片大地照得慘白。橫七豎八的屍體沒有人料理,那鮮血蜿蜒流淌似乎彙成了一條小溪流,樹幹上、亭子上、門框上,到處都濺滿了早已經幹涸的血。這裏哪裏還是那熱鬧的江湖知名的忘情山莊,而是成為了一片血腥荒涼的修羅場。
一道纖細的白色身影在月光下游蕩,像是降落在了世間的魂靈。一盞盞的燈火在她的身後猝然亮起,彎彎曲曲如同一道長龍。模糊的面容在燈光下逐漸清晰,一道黑影從屋頂上掠下,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了一起,傳來幾句低語。不是歸隐心中那個溫柔的、溫婉的晏歌,而是江湖中心底冷漠神秘的蕭長歌,她微仰着頭,沐浴在了清冷的月下,發尾在呼嘯的冷風中顫動,她的眼眸似是熱切地像一團火,可仔細瞧着卻是冰冷的一片,像寒冬臘月的雪、高山上積累千年的寒冰。
“你出關了。”那一團黑影是蕭忘塵,她的手指攀着面具的邊沿一點點揭下,露出了一張與蕭紅袖酷似的、蒼白無血色的臉。她的眸光閃爍,有驚有喜、還有一種濃烈的哀傷,像是那多愁善感的詩人之眼。“歸隐她啊,恐怕真要站在你的對立面了。”
“嗯。”晏歌淡淡地應了一句,仿佛那兩個字已經不能夠攪起她內心的波瀾。目光在蕭忘塵的面上逡巡,她開口問道,“找不到蕭紅袖了?”
“找不到了。”蕭忘塵低垂着頭,有些喪氣地應道,“忘塵閣的人出動了,還是沒能夠尋到她的下落,至于謝小樓他們,則是去了連雲寨,歸隐也在那兒。”
“找不到也好。”晏歌冷冷一笑。
“你還是想殺她?”蕭忘塵雙拳緊握着,她盯着晏歌,眸中燃起了一道不甘與惱恨的烈焰,“長歌,你跟你說了多少次,為什麽你就不聽我的呢?你想殺別人我不管,可是紅袖她與我們是姐妹,我們的身上都留着蕭家的血!”
“不是我要殺她,是她想要殺我們。”晏歌的眸子稍稍柔和了些,“你勸過她多少次了,可是她改變主意了麽?叫她一聲袖姐,可是她心中只想要你的命以及我手中的忘情心經,秘籍給她無妨,可是她的心性能夠練麽?是她自己要走上一條與我們不同的絕路,我給過她很多次機會,放過了她很多次,不然她怎麽可能活到了現在?你再看看如今的場面,她想當八劍聯盟的盟主,可以,只是後來呢?她被那莫名其妙的仇恨蒙蔽了雙眼,連身邊的人包藏禍心都看不出來。她這樣活着,很沒有意思。”
“……”蕭忘塵只覺得內心涼透,不知道是失望亦或是其他情緒,她搖了搖頭應道,“你長歌,還真是冷血無情。是忘情心經讓你如此?還是本性就是這般呢?”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晏歌輕笑一聲,“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仁慈的人,我連親生父親都可以殺了,更何況是其他的人呢?晏鴻要利用我對付我,我殺了他;而蕭紅袖呢?她也是一個要對付我的人,我怎麽能讓這種威脅存在世間?除非,你在我動手之前,可以勸服她。”
相識十多年,她們互相了解。原以為歸隐帶來了那一脈溫柔,誰知道仍舊是一種假象。蕭忘塵揉了揉眉心,開口道:“是歸隐阻攔了浣溪沙攻打翠微門,甚至險些摧毀了‘毫發無遺’這一支箭隊,她在連雲寨領着那些八劍九俠的人,還會繼續做什麽呢?你想過麽?如果是歸隐擋在了你的面前,你會怎麽辦?”
晏歌面上的笑容一僵,她的眼神越來越冷,口中說出的話分不清是有情亦或是無情。“不就是一個翠微門麽?她想保住那就随她去。至于有些我想要徹底摧毀的,就算有十個歸隐,她也不能夠阻擋我的腳步。”
“因為歸一嘯的死,她恨透了浣溪沙。”蕭忘塵嘆聲道。
晏歌沉默了一會兒,面上綻出了一抹古怪的微笑,她點點頭道:“我知道。我也不想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是既然發生了我又有什麽辦法改變呢?現在跟前有很多路可以走,就看歸隐她選擇了哪一條。”
“她總不是沿着你鋪好的道路前進的。”蕭忘塵看着晏歌的神情,心中有些發冷,她淡淡地說了幾句。“你恨她、惱她、怨她,是因為她一次又一次的離你遠去麽?這一回輪到你要放棄了她呢?其實你只是不肯承認,你做的事情都是一點點的将她給推遠,這根本就怨不得別人。”
“蕭忘塵!”晏歌怒喝了一聲,眉眼間浮現了幾縷顯而易見的怒火,她瞪着蕭忘塵,咬牙切齒,到底是因為惱別人還是惱自己?一股血腥味沖上了喉頭,她強行壓下,只裝作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冷聲道,“我和歸隐的事情你不要管。”
“好啊。”蕭忘塵嗤笑一聲,轉了個話題正色道,“‘三頭六臂’裏面只剩下一個,恐怕楚雲暮不會放心的用這個屬于她大哥的人,她那些暗中培養的勢力也該浮出水面了吧?我們是要取朝暮門,還是前往連雲寨?對了,孔若愚他是在無名山的南華寺出家的,距離連雲寨很近。”
而晏歌的神情有幾分怔愣,似乎還沒從前一個話題中緩和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