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幫手, 當然是越多越好, 尤其是武功很好的幫手。
歸隐答應了謝小樓, 并不是因為她那楚楚可憐的目光, 而是她要伺機報仇。如果楚雲朝出現在了南華寺,那麽晏鴻他豈會縮在了浣溪沙不肯出來?這是朝暮門和浣溪沙的第二次戰役, 勢力在悄然間發生了變動,也許, 會決出一個最終的贏家, 也許, 就像是小石子投入了湖水中,只能夠泛開一道微弱的漣漪。
山僻景幽, 雲深境寂, 連亘的山頭如同一尊沉睡的卧佛,在綠意的點染下,或許不久後就會醒轉, 對着世間捏花一笑。南華寺是一座佛寺,寺中有廟、有塔, 有那沾着雲的、潮濕的鐘聲。猙獰的佛像, 和善的人, 或許這一切只是一種表象。
一個帶着凜冽殺氣的刀客,與這寧靜祥和的寺廟格格不入,幾乎在歸隐踏入了這寺中的時候,便有無數道警惕的目光朝着她射來。如果佛也有知,是不是隐藏在了高空中無聲嘆息?歸隐勾了勾唇, 她徑直地走入了大殿。
誦經聲忽然停頓,持着木魚的手略有些僵硬,定力差的小和尚目不轉睛地盯着這闖入了南華寺中的漂亮女人,有好奇、有驚豔、有迷惑……檀香灰輕輕地飄落在了地上,有些飄拂到了那坐在蒲團緊閉雙眼的老僧身上。他仿佛沒有察覺到周邊的一切,只是低喃道:“一切諸有,如夢如幻;一切煩惱,是魔是賊。”半刻過後,他驀地睜眼,眸中射出一片精光,堂中的弟子們似是收到了他的指示,紛紛退去,只剩下幾個年紀小的,還在大殿外偷偷地觑上幾眼。
“孔若愚。”
“不,是了空。”和尚開了口,慈祥地說道。他看着比以前更為蒼老了,心态似乎也較之前時更為平和。是無窮無盡的經書使人老?還是放下了一切之後讓人不畏、不掩自己的蒼老?世間最難斷的是塵緣,他孔若愚似乎是輕輕地放下了。他抛開了孔門劍派,以及自己那個從三元裏歸來後便已經瘋了的女兒。孔門劍,由儒入佛了。
“歸施主來我南華寺是有何要事?”孔若愚又問。
別扭,一股深深的變扭之感傳來,歸隐看着孔若愚那灰白色的雙眉,就像是看見了兩條不斷蠕動的、惡心的疽蟲。是蒼老,一種死氣沉沉的、能夠勾引無數烏鴉的蒼老,孔若愚的身上有一種腐朽的氣息,還有絲絲難辨的血腥味。他笑得很祥和,可是這笑容的背後是那猙獰的佛塑像。他在南華寺做了什麽?或者說是練了什麽邪門的功夫?佛門的清淨之地,不至于将一個人變成了這副模樣。
“等人。”歸隐慢條斯理地應道。她等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很多很多的人,能夠填滿南華寺的大院子,也能夠塞滿南華寺的後山。孔若愚不說話了,他收起了臉上的那副祥和,露出了幾抹肅殺與哀痛來。仿佛火已經燒到了南華寺,燒到了他孔若愚的身上。可事實确實如此,一把看不見的、沒有形體的烈火,慢無聲息的燃燒着,它将散花宮燒成了一片灰燼,将八劍九俠燒得只剩下一副殘軀。
晏歌踏入了南華寺的時候,她感受到了迎面吹來的春風。冰雪才消融,春風也不夠暖,可是她偏生覺得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就像是沐浴在了暮春的陽光下,不會過分的灼燒肌膚,也不會有那時斷時續的料峭寒意。她略顯得蒼白的面色忽地浮上了一團紅暈,一偏頭瞧見目光帶着面具的、目光發冷的蕭忘塵,又将自己的話給咽了回去。
浣溪沙的人早到了,朝暮門的人也早到了,他們所争奪的,不止是空間還有時間。南華寺的和尚們被這等大陣勢吓得縮回了齋房中,直到這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上了後山,才敢探出頭來。後山有一方靠近懸崖的小亭子,名字很長,叫作“不管是天皇老子還是八方神佛到了都要回頭的亭”,這太長的名字都不好念,人們就會選擇将它縮短,取一個方便快捷的昵稱。“天皇亭”、“老子亭”、“回頭亭”等等,可最後叫的最多的是“八方亭”,亭子很小,可是有八根紅色的柱子撐着那亭頂。
亭子裏頭坐着一位很年輕的男人,他的左手的大拇指上套着一翠綠色的翡翠扳指,右手的五指上則是箍着一圈又一圈的金絲,在陽光下反射出一道光芒。他的臉很白,就像是戲臺上磨了一層□□的戲子。山風鼓動着他白色的、整潔而又幹淨的衣袍與一頭墨色的長發,他沒有看自己的敵手,他的眼中流動着一股濃情蜜意,癡迷的,或者說是癡狂地凝視着侍立在他一旁倒酒的楚雲暮。
楚雲暮換上了那翠綠色的女裝,她緊鎖着眉頭,那倒酒的手微微有些發顫。酒水漫出了杯盞濺落在了石桌上,楚雲朝忽地一把握住了楚雲暮,柔聲問道:“有細腰的下落了麽?”
“沒有!”楚雲暮硬聲道。
楚雲朝點了點頭,滿是遺憾地嘆了一口氣。他将手縮回到了袖子中,這時候才偏過頭看着浣溪沙的那兩個人,他的眸中又一抹驚、一抹豔,最後又歸于沉寂。輕輕地啜了一口酒,他開口道:“忘塵閣的人,果然是不能夠長久的合作的,別試圖和一個江湖殺手講所謂的道義,這一回,浣溪沙是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呢?”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江湖上總是傳着各種各樣的消息,或許所謂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以為的真假。
晏歌冷淡地開口:“朝暮門的三頭六臂只剩下了林不沖一個。”
“浣溪沙的三山四海倒是有很多活着的人,但是活着的人一定會比死人有價值麽?”楚雲朝很是不以為意,酒盞在手中打轉,他又道,“二位姑娘不坐下來喝一杯酒麽?讓我們來談談浣溪沙和朝暮門的事情。如果可以用談判解決,就沒有必要見太多的血腥了。雖說江湖到處都是殺戮,可這也怪殘忍的。”見晏歌沉聲不語,他又笑道,“晏姑娘,或者讓我們來談談歸隐?她最近領着一群神出鬼沒的家夥,壞了不少的事情,她針對的可不止是我朝暮門,還有你浣溪沙。我們應該聯手除了大敵?再來解決兩派間的紛争?”
晏歌依然不語,就像是一尊沉默的白玉塑像。
“聽說晏姑娘跟歸隐是朋友,可是晏門主他害死了歸一嘯歸大俠,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歸隐怎麽會因為你一個人而放過浣溪沙呢?”這樣看來楚雲朝不是一個沉默內斂的男人,而是一個話多的、心眼也多的人,他不是已經練成了“高唐心經”了?為什麽還要試圖拉攏晏歌呢?“善覺大師是我朝暮門的人,可惜在最後背叛了我朝暮門,我和雲暮,可沒有一個人下令讓他潛入晏家殺了被囚禁的歸一嘯。”
“晏姑娘,你聽見風中的厮殺聲、聞到半空中的血腥味了麽?”
從前殿到後山,各個地方都布滿了殺局。
這八方亭有四個人,他們以身入陣,是最末一段,也是最核心之處。擒賊先擒王,任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可是這四個人豈是容易拿下的?當中最弱的恐怕是楚雲暮了,她的武功在尋常江湖人中算是中等水平,在晏歌她們的跟前,卻是很低很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又不能真的不管不顧。
晏歌再次開口,她說道:“這裏有第五個人。”
出現了第五個人,很可能就會有第六個、第七個、第八個……第很多很多個人。
晏歌的臉上綻出了一抹溫柔的笑容,可那就像是昙花一現,湮滅在了剎那間,她又恢複了冷酷的、無情的樣子。劍氣、劍機以及劍意,将那空氣撕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你的氣息很不平穩,似乎是受了不小的內傷。”楚雲朝忽地開口笑道,他的目光如刀如劍。別說是一旁的楚雲暮有些驚訝地擡起頭,就連蕭忘塵也是半驚半疑,偏頭看着晏歌。沒有打鬥,怎麽會受傷?從來都沒有聽晏歌提起過此事啊?心中泛開了一個又一個疑惑,在看到晏歌蒼白的面色時候,心中又有些動搖。
“哦?是麽?”晏歌只是挑了挑眉輕呵。
楚雲朝的面色在此時微變,他猛地一掌拍在了石桌上,拉着楚雲暮迅速地掠出了這個小亭子。轟地一聲巨響,八根柱子像是被人斬斷,亭子瞬間就坍塌。“無形劍?”楚雲朝面色凝重地低喃道。成為一個頂尖的劍客,需要做的不拔劍,便能用劍氣傷人。人的肌膚脆弱多了,最終能夠奪命的是那沒入血肉的劍刃。可是江湖上有一種“指法”,他們将有形化為無形,又将無形化作了有形,就那麽一指,可以在人的身軀上炸出一個窟窿,然而這依然沒辦法做到如劍斬般的效果,除非以指法為劍法、以劍法為指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