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俗話說:留得青山在, 不怕沒柴燒。可是對于一個有點骨氣的人來說, 丢下整個門派逃走都不是他們願意做的事情, 尤其是在孫留陽的心中, 上一回投靠朝暮門,已經是一件可恥的事情。一個在夾縫中生存的小門派, 依靠大的勢力其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随着風向而動幾乎成為了它們的特性, 可是孫留陽并不願意, 他希望維持着自己翠微門最後的尊嚴。
冰天雪地中, 只有枝頭的梅花不懂人情世故開得正豔。冷冷淡淡的陽光融了積雪,可是不能夠融化他們那些人冷凝的、比冰雪還要寒涼的面色。顧寒山走了, 可是當人再次到來的時刻, 就是命懸一線之際。肉體凡胎在箭陣中是多麽的軟弱無力,庭中擺放着的大型遮蔽物又能夠阻擋到幾時?一通鼓聲,調動了他們所有的情緒。孫留陽的面容緊繃着, 面頰處的肌肉在顫抖,他說道:“齊少俠, 李公子, 到時候要是不敵, 你們就帶着連雲寨的兄弟撤退吧,不能因為我翠微門而導致你們有極大的損失。”
“我呸,你這是哪裏話!”連雲虎立馬跳了出來惡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吼道,“你将我們連雲寨的人看成什麽樣了?為了兄弟兩勒插刀!我連雲虎就算是死在那些奸詐小人的手中, 也不會有一句抱怨的話!他奶奶的,他們要是敢來,看爺爺我不打得他們滿地找牙!”連雲虎一邊吼着,一面露出了自己那黝黑的粗壯的手臂,猛地一拳打裂了桌子。
“兄弟們,你們的好意孫某人心領了,只是——”
“沒什麽只是的。”齊舞陽沉着一張臉,他瞥了歸隐一眼,對着孫留陽道,“孫掌門不用憂心,我們一定能夠渡過這一危機的!”這齊心協力信誓旦旦的模樣在江湖中可不少見,只不過到了最後沒有幾個人還能夠像自己保證的那般,有的人倒戈了,有的人逃跑了,或許就是那立志與你共同抗争的兄弟在背後狠狠地捅了那致命的一刀。
歸隐抱着刀倚靠在了柱子邊,她的面容大半掩藏在了陰影中。沉郁、幽冷甚至有幾絲的邪氣,不知道是刀如此,還是人性本就是這般。李君臨大概是這群人中最輕松的這個,其實他與翠微門沒有任何的交情,于齊舞陽一行人而言,亦是生人,他大可揮揮衣袖一走了之,可是他沒有這麽做。短短的幾天相處,他已經将自己放到了歸隐的朋友這個位置。此時,他正窩在了椅子中掩着唇打呵欠,渾身懶洋洋的。“喂,如果浣溪沙的箭隊來了,咱們去将他們都殺了!”
“你怎麽悶着不說話?這次是顧寒山還是任君山呢?或者是晏門主親自來?不過我看這種可能性比較小,可能是随随便便派了個晏家的人,畢竟翠微門這麽個小門派其實不難對付。”
“喂,該死的書生,你胡說什麽!”李君臨這半帶着開玩笑的話被孫薇薇聽到了,她擰着眉很不滿地喊道。翠微門是很弱,但是在孫大小姐的心中,這天底下除了朝暮門就只剩下他們翠微門了。她剜了李君臨一眼,哼道,“浣溪沙算什麽,朝暮門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嗯?誰啊?”李君臨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上前一步拍了拍孫薇薇的肩膀,戲谑道,“朝暮門三頭六臂只剩下一個了,你等着他們來救,還是想想怎麽挖地洞逃走吧。”孫薇薇面色一紅,聽了這話也沒有反駁,只是惡狠狠地瞪着李君臨那只還搭在了她肩上的手。“哦哦哦,抱歉抱歉。”李君臨愣了一會兒,笑嘻嘻地收回手道,“孫小姐向來爽朗,想來江湖兒女也不拘小節——喂,我還沒說完呢,你怎麽了?”
“別鬧了,浣溪沙的人要來了。”歸隐忽地開口,她撩了撩發絲,淡漠的目光掃過了堂中的人。這翠微門的生死存亡其實跟她沒有什麽關系,她來此處只不過是因為浣溪沙。她早已經立誓,但凡浣溪沙想要做的事情,她一定要阻止了。至于晏歌,她留在了浣溪沙,不是不能走而是她自己不想走罷了,自己的執着或許在她看來是一個笑話。嘴角掀起了一抹諷刺的笑容,心中微微地刺痛,歸隐目光一凜,推開了前方的諸人,一腳踏在了松軟的雪地上。
除了那呼嘯的風聲,還有那輕微的喘息聲。潮濕的雪地上,有一只小雀兒撲棱着翅膀,可最終還是搖搖晃晃的倒下來。從遠處奔來闖入了眼簾的人,也像是那只可憐的雀兒,搖搖晃晃的撲倒在地,他的背上插着幾支長箭,鮮血順着傷口流淌下來,很快就染紅了雪地。
“走!”孫留陽面色一沉,揮手大喝了一聲。
李君臨在歸隐的身側停下了腳步,他唇角勾起了一抹懶散的笑容,偏頭向着歸隐問道:“如果進攻這些小門派不是晏鴻晏二爺,而是晏家大小姐的主意,你也會動手麽?你也會破壞那位的計劃麽?”
歸隐眉頭一皺,喝道:“這不可能!”
李君臨沒有應聲,只是懶懶一笑。他踏着雪向着前方走去,那兒刀光劍影,有生也有死。
怎麽樣才能将一個人的影像徹底從腦海中驅逐了?歸隐有些惱、有些恨,又有些怨,可她不會再向以前那般擅自闖入浣溪沙了,有的人你根本就帶不走。眯着眼瞧着那抹慘淡的日光,她向着前方那片殺機四伏之地飛掠去。
箭如雨,只有突破了這陣可怕的雨,才能夠看到一線生機。
翠微門的一部分弟子左手撐着鐵傘,而右手握着劍,他們正為了生存而拼搏,一步一步地逼近浣溪沙的那箭陣,不停地有人倒下來了,也不停地有人補上去。一道輕巧的身影破開了箭雨,骨節分明的手在人身上掠動,就像是在寫一首飄逸的詩。“折梅手”折的可以是梅花,當然也可以是另外的東西。
浣溪沙的箭陣只是第一重攻勢,在那後頭還列着近百名弟子,他們的目的就是将翠微門給徹底鏟除了。吶喊厮殺聲在一個小小的庭院中回蕩,那等肅冷與陰慘仿佛是降臨到了古戰場。一道亮麗的劍光中必然會帶出一抹豔紅的血色。
歸隐走在了庭院中,那落下來的飛箭被刀光攪成了兩截,最後在掌力的激蕩下朝着那射箭的人飛掠去。那射箭的弟子很是機靈,一個翻身避過了那飛射而來的箭羽,稍後又有一個挽着弓的人替了上來。江湖上向來是真刀實槍的拼搏,很少有門派會用這個箭隊,浣溪沙用了,用得讓人猝不及防,這使得他們在收服小門小派的時候省了很多的氣力。
李君臨是個仁慈的,他的折梅手只點穴,不會取人性命,可是歸隐不一樣,她的每一刀中都隐藏着一股刻骨的恨意,只有将這恨意抒發了,那股膨脹的情緒才會得到纾解。翠微門的弟子包括孫留陽在內都無法突破這箭雨,他們以為的死亡并沒有到來。因為有兩條身影已經替他們做了很多的事情。豔紅色的、像是血一般的刀光,時而如同天魔的怒吼,有時候又像是佛陀的嘆息,游走在了魔與禪之間的刀法,還是血河刀法的招式,只不過刀意早已經改變了。只不過在眨眼間,已經有十多人倒在了血泊中。歸隐的唇角帶着一抹笑容,她站在了那瑟瑟發抖的浣溪沙弟子跟前,用足尖挑起了落在地上的弓,一伸手就抓住了那支朝着她射來的長箭。
“撤退!”這是浣溪沙的指令。
在那雪地中,在那群浣溪沙的弟子中,歸隐輕而易舉地便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瞧那張滿是驚恐與畏懼的面容啊。歸隐微微一笑,挽弓搭箭一氣呵成,那箭矢所指的方向,就是人群中那一點鮮明的色彩。
晏清霜,歸隐的心中暗暗地念着這三個字。
手指一松,長箭破開了陽光、破開了風聲,直沖着那個面色忽然間煞白的晏清霜沖去。
“殺!”孫留陽抓住了時機,浣溪沙的“毫發無遺”退卻了,如今正是他們上場的時候。一時間士氣激昂,面容上那得意的笑容無論如何都掩藏不住。連雲虎像是一輛戰車般橫沖直撞,沖在了最前頭。他的身軀是盾牌,他的拳頭就是武器。
鮮血濺在了臉上,晏清霜幾乎被那一箭給吓破了膽,她推開了那臨時被她拉到了身前的弟子,目光閃爍。這位煞神怎麽會忽然間出現在這個地方?顧寒山他到底知不知道?晏清霜往後退了一步,哆嗦着唇。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轉頭瞧見的是那惡心的、令人作嘔的笑容。
衛大娘一副親切的、滿是鼓勵的面容,可是那笑在皺巴巴的蒼老面皮上,擠作了一團。一雙狹小的眼睛微眯着,那瀉出來的一道光芒則滿是貪婪與色·欲。這是一個武林高手,也許能夠将這局勢給翻轉?晏清霜強壓下那股惡心的情緒,冷凝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慘淡的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