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王君如的臉漲成了青紫色, 她不想死, 可是連求救的聲音都發不出。在歸隐出手的時候, 這廳中原本有一個人能夠攔住她的, 可是她沒有動作,唇角甚至還泛起了一抹溫柔的笑容。“孽女!賤人!”晏鴻狂吼一聲, 一掌朝着晏歌所在的地上拍去,而晏歌只是朝邊上走了一步。啪的一聲響, 梨花木太師椅被晏鴻的掌風震斷。“你不想要青山堂了麽?你不想繼承浣溪沙了麽?”
晏歌點點頭, 但是很快地又搖了搖頭。青山堂原本就在她的手中, 至于浣溪沙早晚都是囊中物,又有什麽好着急的呢?廳中的人唯有她晏歌有閑心坐下來喝杯茶, 戰戰兢兢的小丫頭, 幾乎連茶盤都拿不穩。晏歌順手撈起了一個杯盞,裏面的茶水卻向着前方傾去,只好阻住了晏清霜前行的腳步。這只是滾燙的茶水, 如果是刀是劍呢?晏清霜與晏歌一個對視,心中早已經涼透。
晏鴻不相信晏歌, 可他對自己家長的權威很是自信, 對那所謂的血緣看得很重, 威逼利誘,他以為晏歌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将歸隐帶了回來,可這之後呢?七寶閣與朝暮門談判的事情已經讓他有些精疲力盡,楚雲朝沒有出現,恐怕是他心中明白談判不會出任何的結果, 如果自己是楚雲朝,絕對會選擇今日突襲!
廳中有晏西海、晏清霜,都算是他晏家的人,可是人多有什麽用呢?就算他把護衛浣溪沙的弟子都給喊了進來,王君如依然在歸隐的手中。怒氣如同浪潮一股皆一股,晏鴻很快就将怒容給壓了下去,甚至還浮現了一抹溫和的謙遜的笑容。“歸姑娘,歸大俠他确實不在我浣溪沙作客。如果他在的話,老夫早就請他出來,使得你父女相聚了。”
明明已經撕破了臉皮,這般僞裝又是為了什麽?真将她歸隐當做小孩子般欺騙不成?冷冷地睨了眼那坐在了一側悠然而又輕快的晏歌,歸隐哼了一聲道:“快說,我爹在哪裏,我不想跟你們說廢話!”她的手微微一松,等到了王君如驚叫一聲後又驀地縮緊。一個兒子已經折在了晏歌的手中,另一個未曾出生的難道也讓他這般夭折了麽?
眉毛眼睛鼻子以及嘴唇都在顫抖,晏鴻将目光放到了廳外。是夜幕将要來臨,亦或是那風雨暝晦之象的先兆?呼呼的冷風呼嘯着擦過了檐角,種在了屋外的花草随風劇烈的擺動,仿佛下一瞬間就要折斷了。晏鴻最痛心的不是王君如,而是這個局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變局!這是一個誰都無法猜到結局的變局。
沉默代表着什麽呢?這兒終究是浣溪沙,是晏家的地盤。歸隐不知道自己真正能逃脫的可能性有多大。幽幽的、飄飄的目光落在了晏歌的身上,自己凝視着她,可是她呢?到底在看些什麽?秋蟲那凄楚的鳴叫從窗外傳來,與幾道若有若無、隐隐約約的吟唱相應和。廳中很靜,就算是一根針落在了地方,也能夠聽得一清二楚,就在這等寂靜中,那詭異的凄涼的聲音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晏西海驀地開口:“歸姑娘,你先松開王——”只不過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陡然止住,他瞪大了一雙眼,望着廳外。涼涼的風、細細的雨,迷茫而又令人惆悵的秋夜,那原本懸在了廳前的大紅燈籠忽地落了下來。是被風吹下來的麽?晏西海能夠肯定地不是,他每一回進入廳中的時候都會仔仔細細檢查這一切的異狀。懸着燈的繩子、鈎子,很牢固,就算是呼呼大風都不能夠将它給吹落。
那麽這盞大紅燈籠為什麽會墜落?裏頭的燭火已經将竹篾子、紅紙給燒了起來,豔豔的、烈烈的火,給這幾乎凝固的空氣增添了一股灼燒的焦味。站在了晏歌身側的丫環率先驚叫一聲,她猛地向前胡亂地踩着地上的那一小簇火焰,而晏鴻在她動的時候,也猝然地出手。廳中的人幾乎都在看那下落的燈籠,可是那燈籠有什麽好看的?
歸隐也在看燈籠,那燈籠是被人用掌風掃落的。是什麽人藏在了外頭呢?她回神的時候,晏鴻已經悄悄的、兇猛的一掌朝着她身上擊來。想要避開這一掌,她只能夠先松開王君如,再踩着八步趕蟬從那薄的如同一道細縫的破綻中閃出去。或許她還有另一種選擇,那便是出刀。可是龍牙刀一出,這廳中唯一一個不會武功的女人、自己手中的這個籌碼,很可能會命喪黃泉。
在一瞬間,歸隐做下了決定,帶着王君如一起動,而龍牙刀連着刀鞘握在了手中,格住那兇猛有力的掌風。這一步退的很輕松,晏鴻的掌勁忽然間消弭了,他舉着手滿臉的頹唐與不可思議。僵硬的轉着頭将那憤恨的、惱怒的目光射在了晏歌的身上。而被那道怨毒的、陰狠的目光凝住的晏歌只是眯着眼微呷了一口清茶,似是從來沒有出手過。
“歸一嘯在青山堂。”晏鴻忽地冷冷地哼了一聲。
浣溪沙有七個堂,青山堂的人被晏歌派出去尋找歸一嘯,可誰知道人又被晏鴻下令帶回了青山堂,這是一種偶然亦或是有意為之?自己的計劃難道被識破了?晏歌眯着眼,眸中掠過了一抹機鋒。
歸隐不相信晏鴻的話,至少不能夠全然的相信此人的話語。她冷冷地凝着晏鴻那皺成了一團的神情,掐着王君如的手再度用力。晏鴻額上的青筋暴起,他握緊了雙拳,高喝一聲道:“走,去青山堂!”
夜色深沉,冷風冷雨。
晏鴻路過了晏歌的身側,重重哼了一聲,猛地一拂袖道:“你能将她引入浣溪沙,那麽你有本事将她帶出去麽?你有本事為她阻攔住追殺令麽?等我幹完了大事再來收拾你這個孽障!”
孽障?晏歌低喃着這兩個字,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濃,眉眼間暈出了一股勾人的風流韻致來。溫柔謙和與疏離冷淡交織在了一塊兒,像是兩個人融合在了一起。歸隐在路過晏歌身側的時候很淡的掃一眼,晏歌一直站在自己的身邊,不是該高興麽?可是心中沒有變得輕快,反而越發的沉重,天變了,局勢變了,人心會不會也在其中悄然改變呢?
細雨密如牛毛,被夜風吹拂到了臉上帶着一股涼意。看似是小雨,可一下子便濡濕了衣襟與發絲。那原本托着茶盤的小丫頭跑了出來,手中擎着一把傘,她跟在了歸隐的後頭,小心翼翼地踮着腳尖向前走去。明明心中畏懼,可硬要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要不是這場景實在不适合,歸隐定然開懷大笑起來。這個丫頭片子,看來是晏歌的人吶。
風中飄搖的燈火明明暗暗,那掩藏在暗色中的神情也時而朦胧時而清晰。抖了抖衣衫,地上便蔓延開了一灘水漬。青山堂,是堂中的弟子議事的地方,平常有許多名弟子在外守着。可是在這個夜,四面無人,寂靜得有些可怕。晏鴻沒有說話,他舉着一支蠟燭,點燃了一側的九枝燈,原本晦暗的大堂瞬間便亮了起來。
堂正中懸着一幅畫,那原本是一副水墨山水畫,勾勒的是大好山河。如今一張笑臉印在了畫像上,活生生的、血淋淋的。這幅畫被鮮血染紅了,似是不久前才印上去的,鮮血還在不住滴淋,滴答滴答,順着牆面落在了地上,敲在了人的心上。到底是誰剝下了人的面皮?別說是晏清霜,就連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晏鴻此時也覺得有幾分悚然。他右手一動,那畫上的人皮臉就落了下來,原本一副絕世的畫上頭,露出了三個血字:“青山變!”
畫裏的青山變了,而浣溪沙的青山堂也變了,這個變局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啓動。
悚然而又詭異的秋夜,歸隐有些頭皮發麻,她的目光從在場人的身上慢慢滑過,高聲喝道:“我爹呢?”這一聲喊打破了寂靜,也打破了那份陰沉和詭異。
“歸大俠他——”晏鴻一開口,才說了幾個字便劇烈的咳嗽出來,他似是要将心肺給咳出。弓着腰,握緊了雙拳,病态的卻又是頑強的咳嗽着。有的人是真的病了,而有的人是裝出一副病中的模樣。歸隐的眼神越來越冷,森然的、緊張的氛圍蔓延,心中有如擂鼓般,咚咚咚地震響。
對于晏鴻來說,咳嗽是一個暗號。
他在等待局中的棋子一一歸位。
轟的一聲炸響,在夜空中格外的清晰。
歸隐仿佛沒有聽到這聲音,她只是低着頭,蹙着眉凝視這那張人皮笑臉。
萎靡的落在了地上的人皮笑臉,像是一個人緊貼着地面。
笑,閻王笑,這是催人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