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刀劍交擊聲猶如鳴金碎玉, 在這秋風秋雨之夜格外的懾人。沉悶的、遲緩的咚咚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夾帶着那低低的啜泣與嗚咽。有的人在風雨中流着血、有的人在痛苦中撒着淚, 還有的人面帶着溫和的、燦爛的笑容。
趙竹海的神情看上去很痛苦, 這空氣中的血腥味每重一分,他的面容就扭曲一分。他的竹海堂不是變局的起點, 也不會是變局的終點,可是他勢必要收住這一方地。身上的傷還沒有痊愈, 手臂上的扭曲刀疤就像是一條醜陋的蜈蚣。竹海堂前有一片蕭蕭飒飒的竹林, 右側則是一個清澈的小池塘。撲通撲通的動靜, 可不是雨水下落的聲響,而是一具具的屍體被踢入了池中。到了明日, 東方既白之時刻, 這一方池子會不會被鮮血染得通紅?
與朝暮門的第一場仗號角已經打響了。
趙竹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兩側的燈籠将他的面龐照亮,将黑黢黢的池子給照得發亮。他在和水中的人對視着, 水滴下落一圈圈的漣漪打碎了倒影,等到重新凝聚時候, 忽然又多了一道影子。一個人, 怎麽可能會有兩道影子呢?趙竹海渾身的肌肉緊繃了起來, 他沒有動,在這種大敵來臨的時候,只有不動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在移動的瞬間,會出現空門、破綻,讓敵手有入侵的良機。
“趙堂主, 我們又見面了。”一道輕飄飄的像是浮在了水上的落葉般的聲音在趙竹海的身後響起。他用不着回頭,光是聽着這令他咬牙切齒的聲音就知道來的人是什麽身份!“殺鬼”南宮清!他就是在他的手中落敗,放棄了浣溪沙的地盤匆匆忙忙地逃回了晏家!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趙竹海恨不得将南宮清給挫骨揚灰,可是當他看到了水中那平靜的影子時候,心中忽然安定了下來,只有他一個人在此怒焰沖天,豈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我其實很不明白……”趙竹海皺着眉,聲音中滿是苦惱,他沒有回頭,就像是跟一個親近的朋友談話抱怨,“忘塵閣不是從來不幹涉江湖中各大勢力的争奪嗎?忘塵閣不是只拿錢殺人麽?為什麽會和朝暮門合作呢?如果是朝暮門付出了很多的財寶,我浣溪沙照樣能夠給得起。”
南宮清仰着頭朗聲一笑,他應道:“你們不明白的事情可多着呢,至于為什麽,你大可以跟我回去問我們閣主。”
趙竹海咦了一聲,他的肩膀聳了聳,驚喜地問道:“跟你回去
見你們閣主?也就是說我還有生路?如果……如果我在此刻投靠忘塵閣呢?”
“你确定?”南宮清似笑非笑地應道,“就算你趙竹海投靠了我們忘塵閣,你也只能夠是一個小雜役,跟如今風光的浣溪沙堂主身份不能比。等你成功的接了一百單,你會成為正式的殺手,至于想要爬到七殺這個地步,你得殺十個人,十個武功在你之上的人來證明自己。”
“哦?”趙竹海一挑眉,旋即又苦笑道,“朝暮門和忘塵閣的人已經攻入了浣溪沙了,作為一堂之主又如何?連命都沒有了那些江湖上的聲名有什麽好在乎的呢?我能夠爬到如今這個位置,再給我三年時間,我在忘塵閣照樣能夠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輝煌事業來。”
“趙堂主,你想得倒是很通徹。”南宮清微微一笑,他往後退了幾步,直到水中看不出他的倒影。趙竹海摸不清南宮清的心思,他只知道南宮清在動,這是一個極好的時機。池中驀地水花四濺,刀光上與水光交織在了一起。這個雨夜中,到處都是濕透的人,只不過有的人是浸在了鮮血中。
刀在手中,頓時就有了對抗一切的底氣。趙竹海的面容冷了下來,他右手一揚,砰地一聲響,信號彈在半空中炸開了一朵絢麗的花。南宮清微仰着頭,饒有興致地望着那轉瞬間便凋零的花朵兒,他愛欣賞一切美的事物。待趙竹海冷冷一哼後,他才笑說道:“七殺已入局,三山四海皆變,你等着誰來支援你呢?”
“七殺入局?‘殺不殺’也來了?”一聲怪叫響了起來,孫觀海站在那被劈落的匾額邊,臉上爆出了青筋。他看到了趙竹海發出的信號,只不過自己這兒實在是無法脫身。朝暮門的“豹頭環眼”林不沖就足夠讓他頭痛了,更何況林不沖的身旁還站着那曾經僞裝成了鄭人王的計無情。
林不沖是一個瘦削的、看着極為天真無害的年輕人,他的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如小鹿般靈動,一有風吹草動裏面流露出一股的驚惶。“豹頭環眼”這是他在江湖上的綽號,不過這是他渴望成為的樣子,而不是他的本相如此。他躲在了計無情的身後,像是一個無能、軟弱而又膽小的人。難道說孫觀海占了上風麽?并非如此,孫觀海那粗壯的小臂上釘着一枚長着倒刺的鐵镖,就是林不沖發出的。林不沖從來不會沖在前頭,因為他無須沖在前頭。
“殺不殺?”林不沖歪着頭,扯了扯計無情的袖子,帶着幾分天真地說道,“‘殺不殺’到底是誰啊?七殺中的六位以及閣主我都知道了,可是這位傳說中的人物,倒是從來沒有見過。他如今也來到浣溪沙了嗎?闖的是哪一關?快解決了孫觀海,我要去看殺不殺!”
孫觀海很氣,他的憤怒在眼眸中燃燒成了一團火焰,可是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手。他死死地盯着計無情,聽他說道:“‘殺不殺’啊……他早就出現了,或者說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哦。”林不沖一拍手,高興地叫道,“噢噢,我明白了,我知道‘殺不殺’在哪兒了,我也知道他其實是她!是閣主蕭忘塵對不對?她現在去了青山堂!很多人都在青山堂呢,我們朝暮門的大仇人歸隐也闖進了殺陣中,這下子可真是熱鬧,走走走!”高興起來似是忘記了孫觀海的存在,林不沖拉着計無情就要往青山堂那方向趕去。而計無情只是懶洋洋一笑,他一拂手,避開了林不沖,說道:“我們只負責闖觀海堂,青山堂那邊不需要我們前去。”這是閣主下的命令,這才是他真正要遵守的命令。
青山變,四海變!
江·青山一死,這青山堂的力量像是一瞬間被人抽去了一般,只能夠由晏鴻自己來鎮守。“西海堂那邊怎麽樣了?”“西海堂空了,什麽人都沒有。”暗夜中,幾道細小的聲音破開了雨簾,窸窸窣窣一陣響,黑影飛掠,也不知是離去了還是往更深處走去。
青山堂在僵持着。
一滴汗水順着歸隐的脖頸流淌下,沒入了衣領中。
燭火晃動,只有那淅淅瀝瀝的雨聲破開了詭谲的寂靜。
緊貼在了地上的人皮面具被人踩了一腳,這輕輕的一腳似是踩在在場所有人的心間,他們的目光不由地向着晏歌望去。身軀遮蔽住了九枝燈,投射在地的影子像是張牙舞爪的猙獰惡獸,吞噬着堂中的光明。明明什麽都沒有,可依然能夠感覺到那股森然的劍氣,在晏鴻劇烈的咳嗽後忽然浮現的劍氣。
“你在做什麽?你想做什麽?”晏鴻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屏住了呼吸,緊張地望着那目光投向了牆上被鮮血染紅的山水畫的晏歌。她的手微微舉起,像是要扯落這一副畫像。“我爹在哪裏?”歸隐又問了一句,她的神情很疲憊,不是身體上,而是在心底蔓延開的一種疲憊。
“篤篤篤——”
晏歌不在乎那黏稠的血跡,她的指節敲在了那畫上,敲在了那空蕩蕩的牆壁上。這牆的後面到底藏着什麽東西呢?是青山堂的殺陣亦或是一場空蕩蕩的夢?牆沒有任何的東西,體內的內力忽地一滞,晏鴻皺了皺眉,重新運轉又沒有絲毫的異樣,他拉長着臉驀地向着晏歌出劍。小樓明月,有樓,也要有月。可是這晦暗深沉的雨夜哪裏能夠有月呢?
晏鴻的劍光亮起,像是忽然間在這青山堂中施了法,一勾冷月忽地浮現在上空。這冷月光芒所到之處都是森冷的劍意。這月光如何能避呢?晏歌只是微微一笑,她一伸手抓住了那懸在了堂前的畫像往上一抛,這畫像似是遮蔽月光的陰雲,頓時将那亮芒給覆蓋。晏鴻心中一驚,立馬後退,與此同時,晏清霜與晏西海對視一眼,提着劍迎了上去,卻只見那幅畫忽然間裂成了碎片,承載着一道道劍氣粘在了他二人的劍尖。
“鬥轉星移,小樓明月,還有什麽?”悚然與驚詫将晏鴻給籠罩,她到底是練了什麽怪異的武功?那股雄厚磅礴的內力即使沒有發出卻依然能夠深切的感受到。這麽一個人,是自己的女兒,是一步步被自己推到對面的敵手……不,她是我晏鴻的女兒,立場只能是浣溪沙!思緒交織着,晏鴻一雙眸子沉沉的看不出情緒。他轉向了歸隐,低聲道:“歸大俠他——”
“你們快放開我歸姐姐!”一道嬌斥驀地從堂外傳來,打斷了晏鴻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