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晏鴻坐在了夕陽下聽下屬的報告, 他的面部肌肉就像是盤曲的老樹根, 扭曲而又猙獰。牙齒咬得格格的響, 手中那張大紅色的燙金拜帖已經被揉成了一團。晏西海垂下了頭, 侍立在一邊,而晏清霜一張冷凝的臉更像是結了一層千年的冰霜。
“總而言之, 我們的大半地盤落入了朝暮門的手裏,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甚至有傳言說, 我們将會是下一個散花宮, 最後剩朝暮門江湖獨尊。”
“大哥,你怎麽看待忘塵閣與朝暮門合作一事。”晏鴻捂着唇重重地咳了一聲, 他将目光投向了晏西海, 沉聲問道。
晏西海的眸中泛過一道光,他應道:“忘塵閣在江湖上的種種傳言不盡可信,或許他們是比朝暮門還要可怕的對手。蕭忘塵的身份撲朔迷離, 一直是江湖上的一個謎團,可是現在那掩藏的秘密逐漸地浮現出來了。”瞥了晏鴻一眼, 晏西海壓低了聲音, 說道, “她很可能是西樓蕭家的人。”
“蕭忘塵讓我想起一個人。”晏清霜接過了話。
晏鴻追問道:“誰?”
晏清霜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說了兩個字:“夫人。”浣溪沙的夫人可不是那個王君如,她不過是晏鴻的一個妾室,在門人子弟的心中,真正擔得上夫人二字的只有蕭倩。晏鴻聽了這兩個字整張面孔變得極為嚴肅, 他的雙眼中露出一抹奇怪的情緒來。晏清霜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又說道,“對了,蕭忘塵她也會‘紅顏彈指老’這一招。”
這說明了什麽呢?衆人的心中瞬間便明白了過來,晏鴻的眉毛劇烈地抖了抖,帶着幾分怒氣地說道:“該死!”如果有晏歌與蕭忘塵有交情,那麽忘塵閣為什麽還要對付蕭家?他從來都摸不透自己這個女兒的心思。“清霜,你去把晏歌給我叫過來!”
晏清霜領了命令悄悄地走了,在那冷寂蕭瑟的庭中只剩下晏鴻與晏西海兩道身影。晏鴻站起身,他佝偻着身子像是個遲暮的老人,他喃了喃唇說道:“西樓劍派已經與我們結盟,讓他們去對付忘塵閣吧,至于朝暮門的,我會讓他們知道,驕傲自滿帶來的後果是多麽的慘烈。”
“對了,還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晏西海頓了頓,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他續道,“江湖上傳說桑不留帶着楚雲朝的愛妾逃跑了,楚雲朝一怒之下将桑家在潛江的勢力連根拔起。這對我們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情。”
晏鴻沒有答話,他将目光投向了前方不遠處。
四個晏家的人,與晏鴻之間的血脈最為親近的,恰恰是不被當做是晏家人的晏歌。就算她很有本領,在晏鴻的眼中也不過是一個女人,可以任意買賣博取最大利益的女人。“怎麽現在才過來!”晏鴻斥罵了一聲,其實距離晏清霜去喚晏歌,才過了半刻鐘。晏鴻總是能夠找到各種理由來責備晏歌,從而維持自己那所謂的家長尊嚴。
晏歌瞥了晏鴻一眼,冷冷一笑道:“有事情麽?”她留在晏家并非是被強迫,而是她自己願意留下,可是晏鴻未必能夠想透這一點。
這樣的态度着實是讓人生氣,晏鴻腦門上的青筋已經暴起,他握緊了雙拳,怒聲問道:“你知道歸隐是你的殺敵仇人麽?你不殺了她替欣兒報仇就罷了,反而還跟她混在了一起!還有蕭忘塵,她到底是什麽人?”見晏歌只管冷笑,晏鴻的右手都揚了起來,只不過被晏清霜瞥了一眼,他又放下手強忍着怒氣說道,“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晏鴻的女兒。這浣溪沙……遲早會落入你的手中,當然,你得幫我辦一些事情。”
晏歌可不會相信晏鴻的話語,她捋了捋起了褶皺的衣袖,慢條斯理地問道:“什麽事情?”
“對付朝暮門。”晏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又說道,“還有殺了歸隐。”一個普通的晏歌會被他當做貨物一般售賣了交到任意一個男人手中,可是當她成為蕭長歌的時候呢?晏鴻的心中有了主意,他像是吸血蛭一般,要壓榨晏歌身上剩餘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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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讓我殺了歸隐?”晏歌面上的神情很奇怪,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重複道,“你要讓我殺了歸隐?”
“是的。”晏鴻鄭重地點了點頭,他說道,“你只有兩條路,一是幫我做事,二麽,那就是老老實實地嫁人。”
“嫁給誰?”晏歌譏诮一笑,“嫁給你請來的好色的、心中充滿了淫-欲的高手?”晏鴻的沉默是一種默認。晏歌拂了拂袖子,轉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話,“我當然會‘幫’你。”刻意加重的字讓晏鴻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而相對之下,晏清霜則是充滿了憂慮與不安。晏歌在浣溪沙一直很溫柔,這時候表現出來的狂肆似是受了歸隐的影響,亦或是她本該就如此,這樣子的人怎麽可能會幫助晏家?“不管怎麽說,她都是我晏鴻的女兒,除了乖乖聽我的話,還有其他的選擇麽?”晏鴻仰着頭朗聲笑道,他顯然是忘記了自己是被誰給打成了重傷。
“歸隐對大小姐來說很重要,她不會殺了歸隐的。”晏西海忽地開口說道。
“有多重要?難道比‘浣溪沙’還要重要麽?”晏鴻陰測測地笑了一聲,“不過‘浣溪沙’我怎麽能夠交給女人呢?再過幾個月,我的兒子要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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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晏歌來說算什麽呢?重要或是不重要?”天已經黑了,歸隐走在了狹窄的小道上,一邊踢着小石頭一邊嘟囔道。
這斷魂崖并不是一道懸崖,而是一個莊子,裏頭有着各種奇形怪狀的小屋子,以及懸挂在了屋檐下那森冷的刑具。這兒曾經是個牢房,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就荒廢了。雜草、蛛網,以及撲簌簌落的灰塵,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
歸隐擡起頭看到了一道鏽跡斑斑的鐵鈎子,上頭的血跡有些長久了。推開了一間屋子,那嗆人的灰塵撲面而來。手胡亂地揮了揮,歸隐立馬就退出了。東邊的屋子是空的,西邊的屋子也是空空蕩蕩的,哪一間裏頭才藏着人呢?心中正煩悶,路過稻草垛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道清淺的呼吸聲,刀已經按在了手中。忽地又一道尖叫傳出,一只小老鼠從稻草垛裏鑽了出來,那身上沾着稻草,面上滿是泥土污痕的人也狼狽地爬了出來。
她一看到歸隐就放聲大哭。
歸隐避開了那只髒兮兮的手,環視了一圈,沉聲道:“快走,不然人就來了。”心中懸着的石塊微微地落下,她感覺到了一陣冷風拂過脖頸,似是有人來到此處,又悄然離去。跟在了後頭的小尾巴低聲嗚咽,歸隐心中暗暗咒罵了一聲,強壓下那股呵斥的念頭,等走到了一個算是安全的林子裏,她才轉身問道:“你不是在家中好好待着麽?怎麽會被人抓到這種地方來?”
“我,我去找晏大小姐。”歸清偷偷地觑了歸隐一眼,哽咽道,“我去問她義父的下落,結果她不由分說就命人将我給抓起來了。”
歸隐挑了挑眉,她不太相信歸清的話語。
“晏門主說不知道義父的下落,他還說可能是晏歌下得手,這晏歌可是傳說中的蕭長歌啊!她是一個壞人,很有可能做這些事情。她抓了義父,一定是想要威脅你。”歸清擦了擦眼淚,一張臉黑乎乎的。
歸隐冷冷一笑道:“上一次晏鴻還跟你說是朝暮門的人下手呢,你怎麽跟晏鴻有交涉,你相信他的話語?”
“這……”歸清呼吸一滞,應道,“晏門主看上去和藹可親,就像是義父。他們浣溪沙的弟子對我無禮,還被他重重斥罵了。再說了,晏門主可是江湖上的第一人,他怎麽會欺騙我呢?”歸隐不知道是歸清太傻還是晏鴻太會裝好人,她冷淡地掃了歸清一眼,那說話的欲·望一點點被消磨殆盡。
歸清被那一眼刺得心中發寒,她朝着歸隐喊道:“你難道不想找到義父麽?你跟晏大小姐關系太好了。如果她真的就是那個下手的人呢?”揉了揉眼,她又委屈地說道,“晏大小姐怎麽會是好人,她想要殺了我!”
晏歌想要殺歸清,這件事情是歸隐親耳聽到的,她實在沒辦法辯駁。沉默了一會兒,她說道:“你要是不招惹她,她怎麽會想殺了你?我爹的事情我自有主意,不需要你來管。還有你記住,你下次再得罪晏歌,我不會救你。你是我爹收的‘義女’,可事實上我之前從沒有見過你,我跟你之間沒有任何的關系,你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個陌生人。”
這是歸隐的真心話,可就是真心話,才會顯得無比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