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如果歸清一走了之歸隐會不會去追呢?這種事情并沒有發生, 她只是抹了抹眼淚, 停止了小聲的抽噎。其實歸隐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要不是因為歸一嘯留下來的手信, 她們根本就不會走到一起去。暗夜中的林子陰森詭谲,荊棘與枯木枝交錯。歸隐淡淡地掃了歸清一眼, 說道:“走吧。”
這段日子其實很疲累,東奔西走, 她沒有好好的休息過。那急切的想要見晏歌的心思也逐漸地冷卻了, 不知道是秋風寒意加重, 亦或是其他。光從窗子的縫隙中射入,落在了臉上。歸隐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起身, 下意識摸向了身側, 忽又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不知今夕是何夕啊。
院子裏轱辘聲傳來,歸清早早地起身忙碌。桌子上擺着兩碗熱騰騰的粥, 以及一碟小菜。歸隐沒有什麽食欲,或者說她只有一種酒瘾。連聲招呼都沒有打, 她徑直地穿過了院子, 向着外頭那逐漸熱鬧起來的大街上走去。身後始終有一道目光凝在了她的身上, 她似是沒有察覺到一般,或者說她就算是發覺了也不會在意。
這江陵的酒樓一家又一家,歸隐在七寶閣前停住了腳步,或者說她是被幾個小厮給擋住了。往樓中瞥了一眼,裏面來來往往的人可不像是酒客, 那站在了二樓欄杆畔的幾人手中還抱着劍。恐怕是因為不久後朝暮門要與浣溪沙的人在此處談判,這酒樓便先清空了。低頭瞧着那擋住自己的手,她冷冷一笑,倒也沒有為難那些人,而是扭身朝着七寶閣附近的一家酒樓去。
大清早就飲酒的,實在是沒有什麽人。偶爾幾個還是打着呵欠從樓上下來的,一夜放縱之後也不過是叫了一杯茶。甜酒、清酒、烈酒,依次擺在了面前,真像一個酒鬼,歸隐小聲地笑了一句。她不急着飲酒,只是嗅着那醇香的味道,便覺得心中有一陣滿足。跑堂的小二忽地一聲吆喝,酒樓裏有進來一個人。
是個看上去約莫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他的身軀高大而健壯。左臉處有一道扭曲的傷疤,幾乎裂到了耳根子處,看上去着實可怖。他在距離歸隐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沒有叫酒菜,只是靜靜地坐着。他從腰間解下了包袱,一件灰藍色的破舊的衣物,以及又細又亮的針。他坐在了酒樓裏,不是為了喝酒,而是為了縫那件破衣服。越是奇怪的人越引人注目,只不過他的面相實在是太兇了,沒有人敢上去招惹,就連小二送一壺水,都戰戰兢兢的。
歸隐不覺得這個男人是縫衣服來的,她也不覺得那針是普通的針線。男人忽地轉過頭與她對視了一眼,歸隐心中一驚,立馬提高了警惕。一個瓷杯倒扣在了手上,只要這男人有什麽異動,立馬将它做暗器發出去。男人動了,他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之後又打了一個如同雷霆震響般的噴嚏,那塊破布在臉上胡亂地擦了擦,男人向着歸隐走了一步,忽地又扭頭離開了這酒樓中。
這個男人是不是昨夜的那人?歸隐有些不确定。她一口一口地啜着杯中酒,心中有些悶悶的。離去的男人不知道幾時會折回來,就算他去找幫手那又怎麽樣?近日之種種惹人煩憂,這酒非但不能消愁,反而使得愁緒更上一層。“一個人飲酒實在是沒意思。”一道聲音忽地傳了過來,歸隐還以為是自己将心中話給吐了出來,擡頭一瞧,自己的對面已經坐了一個穿着白衣的女人。
蕭忘塵依然是戴着面具的,只不過這一回不是那滑稽可笑的臉譜面具。一雙幽深的含着笑意的眸子,又一次讓歸隐想到了晏歌。面具遮住了她的半張臉,依稀可見與蕭紅袖有幾分相似。她提起酒壇子,倒了一杯,輕輕啜了一口說道:“這是桃源酒,真是個好名字,酒也是好酒,讓人發桃源一夢。”也不等歸隐應話,她伸手将另一壇酒拎到了跟前,輕輕地嗅着,說道,“這是香雪酒,猶如淩霜白梅之暗送清香,又似是山中晶瑩雪般清冽。”
歸隐擡起頭,打斷了她的話:“你是來跟我喝酒的?”
蕭忘塵微微一笑道:“我只喝一杯。”将香雪酒推到了歸隐的跟前,她又提起一壇,笑說道,“這是碧香酒。這江湖上的酒多種多樣,可它們有一個相同的特性,那就是灌不醉求醉的人。若不能一醉方休,那些愁緒自然就不會從心頭暫時的消散。你的心中有事,你藏着太多的疑惑了,為什麽不去問一問呢?”
歸隐冷冷一笑,她應道:“好,那我問你,在潛江,你為什麽要出手救善覺大師。”蕭忘塵沒有立刻回答,她甚至是愣了一愣,像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情一般。她低着頭,輕咳了一聲,答道:“我忘塵閣與朝暮門結盟,他們的人我當然要救。”
“那你為什麽不幫他們殺桑不留?”
“我們只是結盟,并非徹底融合,他們朝暮門門內的事情,我忘塵閣不便插手。”
歸隐點點頭,似是信了她的這番說辭,她又開口道:“我再問你,剛才走出去的那個男人是誰?是不是你們忘塵閣的人?”
蕭忘塵仰起頭将酒杯中剩餘的酒水一飲而盡,她抹了抹那鮮豔紅潤的唇,笑道:“你為什麽不問問我來這兒是為了什麽?不問問我為什麽來找你呢?你難道真的相信我是來與你論酒的麽?”忘塵閣的人出現,很多時候是為了殺人,這一點歸隐的心中很是清楚明白。但是那些想要殺人的,未必能夠殺得了自己,歸隐也很自信,因而她不會懼怕任何一個找上門來的仇人亦或是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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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來殺你的。”蕭忘塵沉默了一會兒,淡聲說道。“可我要是與你動手,長歌她一定不同意,現在的她會千方百計地護着你。”
現在?那麽以後呢?歸隐因為蕭忘塵的這句話生了疑窦,她還沒有來得及問,就聽到蕭忘塵說道:“你得罪了朝暮門,現在的你就算是願意投靠朝暮門,楚雲暮也不會用你了,你殺了他們朝暮門太多的人,這個仇實在是結深了。他朝暮門與我忘塵閣聯盟,他們要殺的人,我忘塵閣必然也是要出手的。只不過,我不想損失任何一個兄弟姐妹,只能夠我親自來一趟了。”
歸隐笑了笑,應道:“我聽說忘塵閣将一切信息都保護的很好,從不出賣自己的主顧,你現在将楚雲暮的名字這麽明明白白的說了出來,不會破壞你們的規矩以及江湖道義麽?”
蕭忘塵眸中升起了一股奇怪的笑容,她的聲音也微微地變調,她問道:“你當真以為忘塵閣只是一個簡單的殺手組織?還有講所謂江湖道義的人會去當殺手麽?”
“它到底是怎麽樣的我不想知道。”歸隐冷笑一聲道,“這江湖上幾大勢力之間的明争暗鬥我也不想去管。誰成為武林盟主一呼百應,這又跟我有什麽幹系?”
“你已經被卷入了江湖中,就別想退出去了。”蕭忘塵一笑道,“歸隐,你若真向往歸隐的生活,在一開始就不該涉入江湖。我記得你曾在劍神碑前立過誓言,只要你戰勝了蕭長歌你就退隐江湖,可是這一天會到來麽?如今的你還會對長歌出刀麽?你別以為這江湖上所發生的一切與你沒有任何關系,到最後,你會發現,你才是最——”蕭忘塵驀地頓住,她輕輕一笑,轉了個話題說道,“我不能夠殺你,我也殺不了你,可是在朝暮門那邊,我還是得做做樣子的。”
砰砰砰幾聲響,桌子上的酒壇子都被震碎,酒水流淌了一地。清冽的酒香在半空中彌漫,這樓中的人早已經藏到了一邊去,哪有心思管這兒發生了什麽事情。歸隐巋然不動,而龍牙刀驀地出鞘,在蕭忘塵的手臂上帶出一道傷口。将刀遞還給歸隐,蕭忘塵低頭瞧着自己那瞬間被鮮血染紅的袖子,眨了眨眼笑說道:“我這不是為了保你,而是為了長歌。有些事情的發生我沒辦法阻攔,可你的出現或許會讓局勢好轉。你的心中如果真的有長歌,那麽不管日後你聽到了什麽、見到了什麽,你都要信她,也許她只是身不由己。”
蕭忘塵走了,地上殘餘的血跡與流動的酒水混合在一起,被一點點的沖淡。歸隐蹙着眉,心中反複念着蕭忘塵的這番話語,她到底想要暗示一些什麽事情呢?太多混亂沒有頭緒的事情積壓在胸腔,她長嘆了一口氣,扭頭便步出了酒樓。那從桌子底下鑽出來的小二,悄悄地觑了眼那離去的背影,只聽得一道高吟傳來:
“一入江湖無盡期,可憐親友總相疑。龍刀寶馬歸何處,落日秋風斬大旗。”